體育館內，聯合開學典禮還在繼續。
“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祝賀獲獎同學，願各位明年也能站到這裡來。”
大屏幕上，主會場那邊的主持人話音一轉，引出下面的節目，“我們都應該知道，今天能夠坐在這裡享受和平美好的生活，都是無數先輩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下面，請欣賞機器人實戰表演‘獨闖道場’，表演者：高中部天行機器人社。”
話音落下，LED地板上出現青灰色的草蓆花紋，周圍牆壁投影也變成紙糊格子門，其他兩處分會場也同步出現變化，就像是置身一間超大的日式道館裡面。
兩隊機器人邁着稍顯滑稽的僵硬步伐跑步進場，在LED舞臺上擺開陣勢。這些都身穿白色兒童武道服扎着頭帶，顯然是在COS道館弟子。
接着主角登場，身穿加肥版兒童中山裝，胳膊下夾着一塊寫着“東亞病夫”字樣的招牌。
看到這裡，大家卻是恍然大悟，這明顯是在模仿影視劇裡陳真爲師傅霍元甲報仇，獨闖虹口道場拳挑東洋鬼子的經典場景。
經由李小龍、樑小龍、李連杰、甄子丹等功夫明星的演繹，陳真打道館爲師報仇的故事已然深入人心，不過機器人版本卻還是頭次見到。
這些機器人身高只有80釐米，圓頭圓臉短腿小手，體表覆蓋白色工程塑料和彩色減震護具，眼睛明亮水潤，看起來有種呆萌氣質，正是蜜蜂數字生物面向青少年市場的可編程機器人“小矮人Dwarfbot”。相比初代產品，二代矮人對硬件和算法接口進行了升級，運動平衡能力有了很大提高，能夠實現金雞獨立、鐵板橋、前後翻滾等武術動作，手部靈活度也大有增強，用來進行武術表演已是足夠。
畢竟是自家人，數字生物不但向蜜蜂學校捐贈大量機器人用作教具，還安排資深工程師時常授課答疑提供技術支持，同學們的應用水平提高很快，玩起編程機器人來自然有模有樣，機器人社的愛好者們更是個中翹楚。因爲實力太過強大有些獨孤求敗，機器人社不得不按學段拆分成三大部分別建隊內部競爭，初中部和小學部先前已經用小Yi表演過了集體舞，高中部天行社的機器人格鬥表演卻是被放到最後壓軸。
等到兩邊機器人站定，體育館裡立即響起兩邊的對話聲。
“你是誰？”
“找你們館長！”
“館長不在，你幹什麼？”
“把它送還你們！”
隨着“陳真”一腳踢開“東亞病夫”的招牌，雙方很快打了起來。雖然只是小巧呆萌、動作遲鈍的機器人，卻在也精妙編排下實現了對兩種武術動作的良好還原，甚至還有餘力用眼睛顯示器來一段表情戲。
鼓聲隆隆，然後慷慨激昂的歌聲傳入衆人耳朵：“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睜開眼吧，小心看吧，哪個願臣虜自認？”
這首歌本是《大俠霍元甲》的主題曲，用在這裡卻也很顯氣勢。
1982年，港島亞洲電視臺拍攝並播放這部電視劇，很快引發萬人空巷觀劇熱潮，更引起內地注意被特批引入進而風靡全國。霍元甲、陳真師徒走紅全國，這首歌也隨之成爲八零後記憶裡的經典旋律。直至今日，還有人在網上呼籲把國歌改成“萬里長城永不倒”。這提議雖然不怎麼靠譜，卻也從側面證明了這首歌的高傳唱度與霍元甲故事的影響力。
後來雖然也有人跳出來拆穿，說陳真其實純屬虛構，霍元甲也沒有和外國大力士真正交過手，當時雖有大力士來華登報喊出“東亞病夫”拉仇恨，但等到霍元甲出面迎戰對方立即認慫敗退，很可能是玩弄信息不對等的“演員”和“托兒”，但霍師傅畢竟頂着“津門大俠”名號，還有幾十年情懷加持，民族英雄的旗號卻是沒有倒掉。
就在前幾天，津門霍元甲文武學校剛把霍家拳表演送上了津門全運會開幕式，霍元甲玄孫女又在昨天代表津門隊拿下羣衆比賽健身氣功團體賽冠軍，霍元甲相關內容也因爲津門老鄉的推廣而迎來一波熱度增長。
至於在開學典禮上表演武術唱響愛國歌曲，就更加沒有問題了。教育部和央視聯合搞的“開學第一課”公益晚會，和多次以愛國主義教育作爲切入點，15年“銘記歷史，緬懷先烈”，16年“我的長征路，接過先輩旗”，今晚即將播出的新版則以優秀傳統文化爲題，其中就有傳統武術相關內容。
根據教育部的規定，中小學校應該積極組織學生上好“開學第一課”，不但要儘量阻止集體收看，還要組織主題班會、觀後感、社交平臺留言等後續活動，努力做好優秀傳統文化教育的落實工作。蜜蜂學校現在拿這首歌做壓軸表演，實際上是在給自家學生“透題”，讓他們明天寫起觀後感來不至於無話可說。
體育館播放的是普通話版本，聽慣了粵語版的老師們難免感覺怪異，幾乎全是00後的學生們卻沒有這層問題，很快就有人忍不住唱了起來，帶動更多人一起跟唱。這些聲音被專門的拾音器採集，經由各個分會場音響師、調音師的協作調整，被匯聚成一道萬人合唱的洶涌洪流，飛出揚聲器轟擊在觀衆們的身體和心靈上，進一步帶動大家的感情。
聽着唱着，很多師生卻是紅了眼眶，而且大多都是體育館裡的觀衆。
作爲社會動物，人都有從衆心理，容易受到周圍人的帶動，一起走一起買，一起唱一起笑，一起感動一起哭。若是處在封閉場合還有人特意引導，從衆效應還能進一步加強，今天的表演兩樣佔全，自然容易調動觀衆情緒。可惜另外幾所學校還沒完成設施改擴建工作，今年只能在操場上開大會，效果難免要差幾層。
在全場高歌的“加持鼓勁”之下，穿着中山裝的“陳真”愈戰愈勇，白衣龍套陸續被他打倒，和那塊紙板已經斷成兩截的招牌一起躺在地上。
“衝開血路，揮手上吧！要致力國家中興！豈讓國土再遭踐踏？這睡獅已漸覺醒!”
音樂結束，機器人陸續站起列隊，和走上臺來的控制者一起鞠躬謝場。
等到掌聲稍停，主持人再次出現在大屏幕上。
“感謝天行社的同學們爲我們帶來熱血激昂、富有感染力的表演。要不是還要主持節目，我都忍不住要打開蜜蜂視頻，再次重溫一遍‘大俠霍元甲’了。”
因爲經營不善，港島亞視已於去年停播結業，其片庫資源被蜜蜂影視打包買下，其中就有“霍元甲”、“天蠶變”等經典劇集。後者委託逸快特效對這些劇集分批進行修復調色調音配音，做成“國語高清版”放到自家視頻網站上供註冊會員免費觀看，雖然播放量和評論數遠不及那些大熱的頭部劇，卻也有着頗爲喜人的長線數據。
小小地給蜜蜂視頻做了個小廣告，主持人很快就把話題拉了回來：“好了書歸正傳。開學典禮進行到這裡，只剩最後的‘校長夢想大獎’了，讓我們先來看個短片，簡單瞭解下這個獎項以及十位候選人。”
當初爲了鼓勵蜂校師生採取行動追逐夢想，馬競自掏腰包設立這個獎項。只要是符合“好奇自強、友愛價值”校訓的行動計劃都可以申請，經由海選集贊、專家分析之後選出十項進入提名名單，然後由他點出最終的獲勝者發放不超過一百萬元的資助金。
經過兩輪篩選，那些整容請支持、旅遊求贊助之類的項目都被篩掉，出現在觀衆眼前的都只剩滿滿正能量，不是給幫環衛工改進工具，就是宣傳愛鳥護蟲倡導環保，還有考察太平洋垃圾帶、探訪非洲貧民窟之類的內容。這些被一一羅列在大屏幕上，蜜蜂學校師生志存高遠、心懷世界的形象一下子立了起來。
短片播完，主持人提高聲音道：“下面，有請我們的名譽校長、蜜蜂集團創始人馬競先生，請他爲我們宣佈‘校長夢想大獎’的最終獲勝者。”
馬競快步上臺，從主持人手裡接過話筒，簡單介紹了一下之前幾屆‘校長大獎’的實施情況，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信封，打開來朗聲念道：“獲得本年度‘校長夢想大獎’的是周慧團隊，她們的項目‘禾花雀行動計劃’將得到校長基金的全額資助和指導幫扶，希望周同學以及其他同學能夠在實踐活動中有所收穫。”
禾花雀（黃胸鵐）是一種生活在亞洲東部的小型候鳥，夏天在西伯利亞繁殖，秋季飛往東南亞越冬。因爲黃胸醒目、叫聲悅耳、肉質肥美，這種小鳥遭到大量捕捉和獵殺，短短十幾年就被整成了瀕危動物。眼看着又到候鳥南飛的時節，這些同學便想着爲可愛的小鳥做些什麼。
雖然明知道單靠宣傳很難解決問題，馬競還是點了這個項目，一則是時間點比較合適，二則希望學生能在過程中受些挫折多些收穫。反正校長基金會安排專人陪同，卻是不用這些孩子會因此吃虧受傷害。
還只是高一新生的周慧卻沒想到那麼多，她整個人都被大獎砸頭的喜悅所充滿，雖然提前備好了獲獎感言，說出來的話語還是磕磕絆絆、語無倫次。好在大家也不會和小姑娘計較就是了。
等到周慧帶着象徵獲獎的硬殼文書跑下場，衝向候在一旁的小夥伴們，這次開學典禮同樣走到了最後，聯網信號各自斷開。
散場音樂響起，工作人員點亮館內照明燈，各班同學在老師和班委帶領下排隊離開，主席臺上的嘉賓們卻都坐着沒動。雖說“讓領導先走”的故事裡有很多不盡不實的地方，當初報道新聞的報紙和記者也受到了處分，但這種做法還是成了戴名錶、抽好煙一樣的禁忌之事，平縣深入內陸，本地幹部心裡可能沒有這根弦，但湯佳怡這個東道主都坐着沒動彈，他們自然只能枯坐着。
陽市還好些，能借到昔日秦都的歷史底蘊，平縣卻只是兩千個縣市中不起眼的存在，沒什麼獨到的優勢資源。直到蜜蜂集團突兀崛起，遠在內陸的平縣諸人才猛然驚覺本地居然出了這麼一對大能奇才，自然是瘋狂地談感情許政策，想要把飛出去的“金鳳凰”再拉回來。
雖然馬競兩口子常住鷺島沒有回家鄉發展，但這個家鄉他們還是認的，這幾年裡也着實投了不少資源過來，向平縣二高捐資助學，把蜜蜂西北運營中心放在縣城、在南浦設立糧油麪深加工基地，再算上扶持帶動回鄉創業的部分，對本地經濟貢獻不可謂不大。
只不過，對在座這些官員而言，那些都是別人的成績，與己無關。前任已經帶着突出成績高升，他們這些繼任者但凡有一丁點兒上進心，就不會容忍自己吃前任的老本，而眼前這位湯女士就是最大的機會。
湯佳怡又不是瞎子，自然感受得到周圍人熱切的目光和殷切的心情。等到學生全部離開，她主動開口留客，請大家共赴晚宴。衆人巴巴地趕來南浦，所求的正是私下面談的機會，自然是欣然赴宴。
也不迴轉縣城，湯佳怡直接就在村裡找了家乾淨的餐館招待衆人。反正因爲食品基地的帶動作用，南浦村已經走上了城鎮化的快車道，酒店、旅社、餐館、超市之類服務流動人口的商業設施卻是一樣不少，硬件設施和服務質量甚至比縣城還要好些。
此時已近日暮，街燈店招相繼亮起，照亮衆人眼前的街道。因爲規劃得當、建築簇新，南浦的街容街貌看起來比一般市縣還要齊整漂亮，卻是得到外地賓客的一致稱讚。
看着面貌大變幾乎找不到記憶痕跡的村子，湯佳怡心中同樣充滿成就感，這些年也走過不少農村，有發展好的，有原地踏步的，還有不少因爲人力流失正在衰敗，村子能夠這般欣欣向榮，她這個南浦媳婦兒也是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