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你這個同志,到底怎麼回事兒,總愛幹些特立獨行的事兒,你去找省委,這不是給我惹亂子麼,怎麼着,難不成地委還管不了你了,要你越級上告?”周道虔怒道。
薛老三道“不是這麼回事兒,周書記,我也不是非要給領導添麻煩,按您說的,盡全力發揮主觀能動性嘛,要說,就米下鍋也非是不可,但有些事兒,我得問在前頭,在地委的安排裡,新區的成立是否只是維持雲錦湖周邊的局勢穩固,換句話說,也就是不要再發生羣ti性事件就成了?”
周道虔道“哪有這麼簡單,誠然,我相信省委最後同意批准開闢雲錦新區,更多的是出於治安上的考量,但這些都是不足外人道的原因,上不得檯面。就像咱們地委也或多或少存了這種心思,但上報省委,請求開闢新區,照樣得寫一份以經濟發展需要爲主的可行性分析報告。”
“可既然寫了這可行性報告,也算是在省委立字存照了,即便到時候,治安向好,可經濟上不出彩,省裡照樣會打我板子,省裡打我板子,那怪不得我對你們雲錦班子不客氣了!
談判到這個份兒上,很多事兒都明瞭了,周道虔也難得推心置腹了一把。
薛老三道“周書記說的在理,說實話,我對雲錦那片兒,沒有信心,那一帶我去過幾次,基本情況,也有相當的瞭解,除去民風彪悍好鬥,宗族勢力盤踞外,田地也相對貧瘠,耗費勞動力極多。產出卻相當有限,據我所知,幾乎每個自然村都欠着鄉鎮的提留。”
薛老三話至此處。卻被周道虔截斷“放心,那些拖欠。也暫時由地方消化,決計不給你們新區添負擔就是!”
有求必應,周道虔豪爽無比!
可細細一琢磨,便能發現這傢伙送的盡是順水人情,且俱是輕飄飄,不值一提的允諾。
薛老三知道周道虔打什麼主意,無非是在玩兒仁至義盡的把戲,是在用潛臺詞對他薛某人講我已經幫你解決了這許多困難。你總不好得寸進尺吧!
純是爲了堵薛老三的嘴。
可如今的薛老三臉皮早厚過城牆,哪裡會吃周道虔這套,但聽他道“周書記,老話都說,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光免了拖欠,依舊不是辦法,這些人在原來的鄉鎮拖欠,劃到新區來。照樣還得拖欠,照這樣下去,別說讓我完成省裡定下的經濟指標了。我看維持新區運行都夠嗆。”
周道虔擺擺手,“薛向啊,別繞了,說說你到底怎麼想的,我一會兒還有個會!”
到這份兒,周道歉算是看明白了,圈子再繞下去,肯定得沒完沒了,他諸事繁雜。可跟這傢伙耗不起。
薛老三道“我還真有些想法,我這個人。周書記你也知道,行事向來莽撞。團結同志的能力不行,有時候做事愛獨斷專行,沒辦法,小時候打架打多了,養成的毛病,這些年,我雖然再改,可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考慮到我這個毛病,本來周書記您把雲錦新區交給我,我是無論如何不該也不敢答應的,可既然都報到省裡去了,我也只有勉爲其難。”
“但考慮到我的行事風格,我希望周書記您既然交付新區,就要交的徹底,要不然,以我這蠻衝蠻幹的性子,免不了總跟地委起摩擦,長久下去,別說幹工作了,只怕官司都打不完……”
周道虔不滿道“說了,讓你照直說,你到底怎麼想的,能答應的,地委絕對沒二話。”
薛老三一拍額頭,慨然道“既然書記時間緊,我就說快些,我是這麼想的,新區草創,說句難聽的,兩三年內,絕對難有起色。在我看來,地委上交的那份可行性分析報告,實在大有商榷之處,那份分析報告,主要瞄準的是借翠屏山——玉女峰景區的東風,可實際上,雲錦湖距離最近的翠屏山也還有十多公里,且交通阻塞,在雲錦湖的基礎建設未完成之前,很難吸引遊客,所以借旅遊東風,發展經濟這條路根本就走不通!”
薛老三話至此處,周道虔眉峰一挑,暗忖“活土匪到底是京大高材生,倒非浪得虛名,我這篇可行性分析報告,可是下了功夫的,理論依舊無懈可擊,哪知道竟還讓這傢伙一眼瞧出破綻。”
心念一閃,周道虔越發沉下心,靜聽薛老三葫蘆裡到底賣的何種藥。
“旅遊經濟走不通,幾乎註定了新區開始兩三年,只能由行署輸血,而不能給行署供血。而靠行署輸血,就咱們行署目前的情況來說,有些天方夜譚.”
“如此一來,咱們就只能別出機杼,而云錦地區,唯一值錢的,也就是這雲錦湖,可偏偏這雲錦湖又是雲錦地區民亂頻繁的根由。”
“我既然想打雲錦湖的主意,就必須兼顧各方的利益,我就想到了這麼個辦法您看新區管委會是不是能向劃入雲錦的二十八個自然村集資,大夥兒共同開發這雲錦湖,然後按照出資比率,享受分紅。”
“而既然是集體出資,資金就必須有獨立性,爲怕行署其他領導朝雲錦新區伸手,我需要周書記保證給予雲錦新區獨立的財權。”
“也就是三年內,免除雲錦地區所有稅收,即便是雲錦新區拉來了投資商,這利稅,也由雲錦新區收取,自行支配,三年以後,雲錦新區比照其他兄弟區縣,向行署繳納稅收。”
“此外,周書記所說的那三十萬建區資金,我希望能一步到位,作爲交換,雲錦新區就是窮到當褲子,我也保證再不向行署伸手!”
“我就這些條件,如果周書記答應,我二話不說,立時就去雲錦。如果周書記不答應,那我萬萬不敢擔任新區管委會主任一職,寧可靜等省委降下處分!”
說了極長一番話,薛老三似乎渴了,端起茶几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復又倒上一杯,再度喝乾,這才停手。
一邊的周道虔卻是始終沒有反應,唯一與往常不同的是,那張白皙的臉蛋,兩腮間佈滿了不正常的嫣紅。
“咳咳咳……”
滿場正寂寂無聲,伺立一邊的古錫名忽然毫無預兆的劇烈咳嗽起來。
薛老三回頭瞧了瞧,古大秘一張俊臉已然通紅,好似喝急了水,被嗆着了一般。
“咳咳!”
周道虔重重咳嗽了兩聲,將薛老三注意力拉了回來,“薛向,你剛纔說什麼,就是那個打算找村民們集資,後邊的是什麼,你再說一遍,我有些沒聽清楚!”
薛向也不着惱,放慢了語調,將方纔所言,重複了一遍。
啪的一聲脆響,周道虔重重拍了下巴掌,忽地扯過薛向的大手握住,使勁晃動幾下,喃喃道,“好好,好同志啊,我答應了,答應了,關鍵時刻,還是你薛向挺得住啊!”
周道虔簡直要樂瘋了!
倒非是因爲薛向鑽進了他布好的套裡,而是因爲薛老三道出的那個“絕妙”好主意——找村民集資開發雲錦湖的方案,讓周道虔欣喜若狂。
方纔周道虔聽到這兒,就忍不住想狂笑,這才憋得兩頰殷紅,以至於狂喜得都忘了薛向後邊說什麼了!
而古錫名之所以沒忍住,最後劇烈咳嗽,也正是因此。
說來,周道虔也是沒辦法不興奮!
如果說,趁着薛向不在德江之時,他周某人召開緊急地委委員會議,通過了薛向擔任雲錦新區管委會主任的決議,是將薛向一腳踹進了陷坑裡。
那此時,薛老三言說要通過向村民集資開發雲錦湖,就等於是自己將頭伸進了繩套裡,且繫了個死扣。
周道虔折騰這許多,處心積慮,爲的不就是讓薛向完蛋麼?
如今倒好,他還沒發功,薛向自個兒先把自個兒整死了,周道虔焉能不興奮?
卻說,周道虔大手握緊薛向右手的時候,薛老三也扣緊了指頭,乍一看上去,兩人簡直就好似在井岡山會師的朱毛紅軍。
“周書記,我這人心眼小,你別介意,許多事兒,不落實在紙面上,我不放心,你看咱們方纔說的那個,地委三年內不插手新區財政的事兒,您能不能給我寫個條子?不是我不相信您,實在是和那幫港商談判,落下了病根兒,不見這白紙黑字,我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薛老三用力搖晃着手臂,滿目真誠!
周道虔抽回手,微笑着拍拍薛老三的肩膀,“你呀,得得,我寫給你,你薛大主任不安心,新區如何能安心,新區不安心,我自然也不安心!”說着,便吩咐古錫名取來紙筆。
刷刷刷,三下五除二,一行優美蒼勁的硬楷,就落在了雪白的信紙上三年內,雲錦新區財政獨立,新區管委會無須向德江行署繳納利稅,立此存照,周道虔!
“顏筋柳骨,飄逸出塵,好書法,好書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