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有了炸堤,纔有了村民叩首保堤;有了村民磕頭,纔有了村霸因爲什麼所謂的佔地搶地而械鬥,有了械鬥;也就有了民兵隊的戒嚴,而這戒嚴真正戒的不是什麼村霸,而是會同村霸一道戒嚴橋口村的村民,防止消息源擴散。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炸堤,而炸堤則是爲了引水毀田,而引水毀田,則是想借天災朝上邊伸手要錢,而之所以持續到今天還不開炸,怕就是在等這雨季結束,在等這秋汛高峰,如此一來,報上去,便不是炸堤了,而是秋水灌河,勢大難阻,因此潰堤,乃是天災,而非人禍……多麼美妙的理由,多麼絕好的計策,以最小的代價,換來了要錢的最大理由……”
薛向思忖橋口村的事兒,不知已有多少時日了,幾乎把所有的要素,包括地理,天氣,村民狀況,都考慮進去了,卻是依舊搜尋不到原因,而這會兒方老實一語點破,他腦子裡,前後線索立時就接上了。
說起來,也非是如今的薛向不夠聰明,而是如今的薛向依舊不夠腹黑、陰暗。他哪裡會想到竟有人會想到用這種方式,朝上面來要錢的,這無異於自砍一刀,騙醫藥費。
“也許這一刀砍在村民身上,好處落在縣裡,所以他們才甘之如飴吧!”薛向心中長嘆口氣,說起來,後世這種騙補貼的法子,報紙上雖然未報道,薛向身在宦海,雖在低層,卻是聽一幫同事談論過,當時,他只做是笑談。閒侃,現下看來,真是應了那句著名的廣告詞“一切皆有可能!”
這會兒。薛向才明白了,那次常委會上。爭論馬頭鄉黨委書記一職時,刀來槍往的衛齊名和俞定中爲什麼在談論橋口村狀況的時候,是那樣一致的含蓄。想到此處,他又不禁想起了那晚,在廖國友小院中,酒罷之後,廖國友含蓄的衝自己提了兩點意見,其中一個便是交待自己別在橋口村上糾纏。
現下想來。其中未必沒有廖國友正話反說,希望自己在這事兒上繼續糾纏,和衛齊名再次發生衝突的可能。但同樣也說明了,姓廖的是知道橋口村中的貓膩的,再看那日常委會上,廖國友對俞定中的緊跟緊跟再緊跟,再到那日在縣委大院,偶然聽到張萍埋怨廖國友跟隨俞定中的事兒,如此一來,廖國友和俞定中的親密程度不問可知。那麼。這廖國友都知道橋口村的貓膩,俞定中又怎會不知?
如此一來,衛齊名知曉。俞定中知曉,蕭山縣縣委縣政府兩大班長都知曉了。再看那日會上,一衆常委皆對橋口村的事兒閉口不談,對衛齊名和俞定中拿橋口村現狀說事兒,也無詫異,想必,這橋口村的事兒,在班子會上,除了他薛某人。恐怕早已達成了廣泛的共識。
想通了所有的關竅,薛向心冷之餘。悚然大驚。方纔,高達見了自己。竟然丟下句沒頭沒尾的話,轉身就逃,如此一來,他去做什麼了,便不問可知了。畢竟傻子都能想到他薛某人收拾了一衆村霸,必然會解放橋口村的一衆村民,解放了橋口村的村民,自然就能問出其中關竅。想必炸堤事宜決然不會再等到什麼秋汛高峰,而是勢在必行了。
一念至此,薛向大吼道“小孩,老人留下,青壯跟我走,有人要炸堤了,你們從南坡走!”
說罷,薛向不待衆人應聲,擡頭了就奔了出去。說起來,這蕭山縣的地理和縣誌,他薛某人反覆讀過多遍,其中又尤以這橋口村的地形,他最是熟悉,畢竟當初爲了找尋橋口村謎團的原因時,他可是對着橋口村的地理圖,看了不知多少遍,甚至還找到了水利局,要了橋口村的詳細布局,具體到了一家一戶。
可以說,現下的薛老三對橋口村地形的熟悉程度,較之橋口村原住民也不遑多讓。
因此,薛向的這聲叫喊,也便有了十足的智慧成分在其中。因爲橋口村是處在老灌口的上游位置,水平面較之老灌口,高出了十來米,因此,他絲毫不擔心炸堤後,老灌口的洪水會淹着村子,因此,才安排了老人和小孩兒留守。而交待橋口村的衆青壯從南坡繞行,也是熟慮後的結果,南坡是個類似城關鎮毒龍坡之類的小山坡,即便衆青壯趕到時,大堤已然炸燬,也有了絕對富裕的時間逃身。
說到這兒,也就不得不解釋爲什麼薛老三悟透了炸堤的前因後果後,只是心冷,而未有多少憤怒了,因爲橋口村乃是村與田分離,村在老灌口上游,而田在老灌口下游的荒灘上闢出的,因此,炸堤之後,遭殃的只會是農田,而不會有人命。
當然,這種情況也是必然,畢竟蕭山縣的上層建築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放水衝村。因爲,雖然這會兒,尚未有什麼首長連帶責任制,可依舊存在責任底線。你上報“因水勢太大,護堤年久失修,導致決堤,沖毀良田多少,經濟損失多少”,那沒有問題,上級組織最多批你個監管不力,調度無方,可你要是再在後邊加上“遇難羣衆一千幾百幾”,那便是身上掛着十二道免死金牌,也甭想保住性命。
因着擔心高達此去,正是爲着炸堤,且解救這幫橋口村的村民又耽擱了不少時間,薛向心下惶急,幾乎使出了全力,朝十多裡外的老灌口奔去。薛向功夫深沉,去勢如電,十多里路,十多分鐘便趟到了,站上寬闊的大堤,四面循望,但見兩座翠峰之間,陡現一湖,那湖前寬後窄,正是蕭山縣地理志上有名的老灌口,但見一望無際的湖面上,浩浩湯湯,幾無際涯,山環水抱,水隨山走,到處是白茫茫一片,哪裡有半個人影兒。
薛向左顧右盼,東西掃描,將近三里長的護堤,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瞅了個遍,亦未發現高達的身影。正在薛向心中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左了,砰的一下,陡起一聲巨響,但見左側五十米開外,山石崩裂,湖水湍飛,薛向駭然變色,不退反進,竟朝那爆炸處飆射而去,未幾,便到了那爆炸處,但見足有五米厚的護堤,被炸出了個方圓兩三米的大炕,坑陷處,湖水洶涌而入,好在護堤卻未立時崩塌,可炸裂那塊兒的護堤處,隱隱有了龜裂不穩的跡象。
薛老三心下惶急,左右搜尋着高達的身影,他實在是好奇至極,這炸藥是怎麼引燃着,正搜尋無果至極,忽地,隱隱聽見呲呲的響聲。薛向這會兒的精神已然高度集中,這呲呲聲響,立時在他腦子裡轉化成“導火索”二字,不及看準導火索身在何方,左腳猛地一跺,將護堤踏出個寸許厚的深坑,身子便飛了出去。
果然,薛老三朝着聲響處望去,不待身子落地,便發現了導火索,左側二十米開外,一條長達五米的導火索,正滋滋的燒着,燃燒的速度極快,轉瞬便又燃去了一米。就這一眼,薛向已然魂飛魄散,使出生平所學,雙腿聚力,沒一踏步,地便現出深坑一道,二十米的距離,他三步就到,最後一步,穩穩地踏在那燃燒得只剩下數寸的導火索上,腳上用力,將之踩滅。
薛向彎腰沿着導火索延伸的方向看去,但見護堤一側被掏出個米餘的深洞,洞口並不寬大,僅僅一拳大小,裡面塞滿了雷管。見了這些玩意兒,薛向立時便知道了,高達這幫人的策略,無非是在數里長的護堤上,埋下如眼下這種爆破裝置若干,不求一次將堤炸塌,只將之炸出類似的深坑數十,湖水灌洞自然將之沖垮。
這種炸堤的法子,不僅安全,因爲護堤不會立時被炸塌,便給炸堤之人,留下了逃身的時間,而且隱蔽,畢竟這種低劣度的爆破聲不大,不似一次炸塌,必然要聚斂大批雷管,火藥,埋至一處引爆,若是如此,巨大的爆炸聲,必然聲聞十數裡,乃至數十里,便容易露餡,而如此分散爆破,聲小不說,且炸堤不立時塌陷,更像是年久失修,自然決堤。
卻說這會兒,薛向無暇仔細分析高達這幫人的炸堤策略,卻是直起了身子,對着左側護堤下茂密樹林中吼了起來“高達,我知道你在裡面,趕緊出來,這時回頭,猶未爲晚,若是你一意孤行,天理國法,皆不相容!”
薛向喊聲極大,林裡卻是無半點聲音迴應,想想也是,高達又不是傻子,此時薛老三吼得再厲害,心裡再確定是高達躲在林裡引火,卻畢竟未瞅見人影兒,到時,即便是護堤炸了,薛向告到縣裡,乃至地委,終究沒親眼見着高達點火,到時高達便可來個死不認賬。
薛向這廂吼破了嗓子,可密林裡依舊沒有半點響動,而此時,薛向更不敢奔進密林去尋人,若是在這途中,高達再引燃導火索,那可真就悔之晚矣。
卻說薛老三也不是傻瓜,站在原地嘶吼,而是邊喊邊朝前方奔行,希圖再發現導火索,以便能及時掐斷。誰成想,這導火索埋藏得極是隱蔽,畢竟這爆破裝置安得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除了爲避雨水時,將導火索收束起來,其餘時間,便是直接接上,以備隨時爆破,況且,爲防外村鄉民撞破,自然要將導火索混在草樹堆裡,哪裡會讓人輕易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