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倒劉力,薛向仍不罷手,又連進六碗,復又滿上一碗,桌上依舊現出三碗酒來,薛向把三碗酒朝俞定中面前一推,“俞書記,你是領導,我就先乾爲敬了,現在就看你的了,大夥兒這麼多人看着,我相信俞書記肯定不會耍賴不喝的。”
薛老三這會兒俊臉依舊通紅,整個人站那兒不靠不扶,神采奕奕,挾帶連進三十二碗酒之餘威,凜凜一軀,宛若天神下凡。
這會兒,俞定中瞅一眼薛向,便渾身哆嗦,再瞅一眼桌上那三碗在他看來能把人淹死的酒水,肚子裡就是一陣倒海翻江。可先前的便宜話已經撂出去了,這會兒又被姓薛的拿話逼住,已成覆水難收之勢。更不提,衆目睽睽之下,趁人之危的話好說,反悔撒賴的話也好說麼?
俞定中一咬牙,恨恨瞪薛向一眼,滿腦子拼命思想關羽、張飛、江姐、劉胡蘭的形象,如是鼓了半隻煙的勇氣,方纔上前,捧起碗來,死命往喉頭倒,一碗,兩碗,三……
兩碗半的時候,俞縣長噗嗤一聲,噴出一口酒水,仰天就倒,虧得一側有人,一把接住,老俞頭纔沒去掉半條命去。
薛老三一通牛飲鯨吞,愣生生幹倒了三個倒黴鬼,衛蘭感激涕零,雖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卻怕他傷了身子,趕緊來扶他到一旁休息,誰成想衛蘭剛把住手臂,又被薛老三輕輕掙開,“那……那啥,我還沒吃飯呢!”
說話兒,薛老三竟端了碗,坐回桌前,自顧自地吃了起來。氣得衛蘭直翻白眼,暗罵“飯桶”,渾不知這會兒地上到底碎掉多少眼鏡兒。
要說薛老三這頓飯到底也沒吃成。原來,他剛端起碗來。那邊就起了喊聲“鍾縣長不行了,昏死過去了。”,未幾,又聽見喊“俞縣長在地上打滾兒,疼得直抽抽”、“劉縣長吐了,吐了,吐白沫子了”……
一時間,滿場打亂。打電話的,嚷嚷着喊醫生的,要擔架的,薛老三再鐵石心腸,這頓飯也是吃不下去了。
沒成想這三位還真給薛向喝出毛病了,一人在醫院躺了三天,打了無數點滴,最有意思的是,俞定中當晚被擡到縣人民醫院,不住嚷嚷着自己有罪、對不起什麼的。弄得人民醫院如臨大敵,幸好俞定中也就翻來覆去地這幾句,可就是這樣。院長付建威也差點兒沒嚇瘋過去,他可是生怕俞書記再喊出些什麼要命的。
酒場爭鋒是過去了,可餘波久久難平,難免給蕭山縣縣委的幹部們添加了無數茶餘飯後的談資,當然,談的最多的就是,薛書記到底喝了多少酒,那些酒到底怎麼喝下去的,都喝哪兒去了?
傳來傳去。又多出無數個版本,每個版本都大相徑庭。可有一樣是統一的,那就是薛縣長能喝。太能喝了!據此,薛向又被傳出許多綽號來,什麼“酒桶”、“酒仙”、“酒神”、“酒鬼”之類的,總之一時間,薛向多出無數頂與酒結緣的帽子,又過一陣兒,這無數頂帽子終於被摘去。倒不是蕭山縣人民忘了此事,而是傳着傳着,意見漸漸趨於一統,一頂嶄新而親切的特大號帽子——“酒缸”,被戴到了薛書記頭上。
當然了,這些雅號,大夥兒也只敢背地裡笑談,任誰也不敢在薛向面前說這倆字。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這四處漏風的蕭山縣,薛向到底還是知道了。薛大官人雅量高致,一笑置之。而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雅號反而在他今後的蕭山縣開展工作中,取到了巨大的作用。
原來,自這雅號傳開後,舉縣皆知薛書記善飲,且是那種不飲則已、一飲就不把人弄進醫院不罷休的狠角色。至此,凡薛向下鄉,組織招待,壓根兒就沒人敢喊上酒,倒是提高了不少辦事效率。漸漸地,這種公宴不飲,在蕭山縣行政接待中竟成慣例,至少縣委大佬下地方,一直秉承了這個傳統。
當然,以上俱是後話,點到即止!
…………
卻說俞定中、鍾伯韜、劉力被呼嘯而來的救護車拖走後,衆人也各自散去,薛向記掛三小,不待救護車到來,便現行告退。衛蘭一肚子感激的話壓根兒就沒機會出口,便不見了薛老三,心下麻亂,又是跺腳,又是斂眉,心裡罵了無數句“臭小子”後,也只得獨自歸去。
明月如輪,夜風悄然,衛蘭一路心緒如潮,滿腦子都是那人的偉岸身影,和他牛飲鯨吞的蓋世豪情,未行幾步,又想起那人撲過來,用手搭在自己肩頭時,渾身如過電般的震顫,想着想着,身子又綿軟了。
轉過地委大院的主幹道,折步向東,又走幾步,便來到一處葡架前,此處依舊未出縣委大院,路燈離此雖遠,卻依舊影影綽綽給了些光明,衛蘭腿間一片溼滑,行到此處,竟是再難前行,便在葡架前的花池一端坐了,悉悉索索地,從布袋裡掏出衛生紙,細細摺疊一番,正待從裙裡插去,忽然葡架後方陡然傳來人聲,“你走得真快,人家沒等你吧?”
衛蘭驚得不輕,慌忙把衛生紙又塞回布袋裡,再擡起頭時,身前忽然多了個人影兒,不用細辨,衛蘭便認出是鄭衝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等不等的!”
鄭衝側身一步,在衛蘭不遠處坐了,“蘭,爲什麼要想這些虛無縹緲的,你跟他不可能的!”
衛蘭蹭得立起身來,“鄭書記,請你自重,什麼蘭不蘭的,請稱呼我衛部長,或者衛蘭同志,還有,你一個大男人,行事能不能光明磊落些,夜深人靜,你跟在我一個女人家家身後,怕不是大丈夫所爲吧。”
鄭衝被衛蘭斥得滿臉通紅,虧得有夜幕做掩護,不然鄭衝真能抱頭鼠竄。細說來,他苦戀衛蘭已經有些年頭了,衛蘭對他始終不假辭色,便是他鼓起勇氣寫得幾封文明得不能再文明的所謂情書,投擲衛蘭處,依舊石沉大海。
當然,鄭衝是個聰明人,只是在處理男女之情時,極爲靦腆,而無魄力。但他能隱約感覺到衛蘭對他並不反感,比如那幾封情書去後,衛蘭雖未有迴應,可也沒也惡聲惡氣,這在鄭衝看來,就是好兆頭。
可偏偏就在鄭衝以爲希望到來的時候,薛向空降到蕭山了,當時,鄭衝只是因爲薛向的年紀和成就,從直觀感受上不喜歡這個人,壓根兒就沒想過衛蘭會對此人有何觀感。誰成想,沒過數月,鄭衝越來越感覺到衛蘭對薛向的好感了,尤其是在薛向投河抗洪後,這種好感達到了頂峰。常委會上,一向風清雲淡的衛部長,忽然有了極其明顯的政治傾向,那就是不遺餘力地維護薛向。
從男人的直覺出發,鄭衝再不願承認,也懷疑衛蘭對薛向產生了異樣感情。
自此後,鄭衝便神魂不寧,工作上無法安心不說,整個人也跟賊偷一般,沒事兒就盯着,守着衛蘭。幸好薛向和衛蘭,沒什麼私下裡接觸,要不然鄭衝真不知道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下去。
今夜,薛向又幫衛蘭擋酒,衛蘭看薛向的一顰一笑,都讓鄭衝抓心撓肝地難受,宴散後,薛向先去,衛蘭緊隨,鄭衝便懷疑這二人商量好了,要私下裡約會一般,便又緊跟了過來。
結果,預料中的約會沒撞見,卻撞見衛蘭獨自在葡架下閒坐。
鄭衝鬆了口氣,也鼓足了一口氣,他不打算再拖下去了,他要和衛蘭攤牌!
“蘭,不,衛蘭同志,我不知道你看上他什麼了,我承認,他長得好,學歷高,可除了這個,我還差他什麼?”
鄭衝也站起身來,生平第一次直視衛蘭,昏黑的夜光下,也能清晰地看見她眼眸精亮。
衛蘭理也不理,轉身就走,卻被鄭衝一把扯住,“衛蘭同志,請你不要逃避,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鄭衝,你放肆!”衛蘭狠狠一甩,掙脫了鄭衝的大手,冷道:“既然說開了,那我也明擺着告訴你,且不說我和薛書記光明正大,就算真有什麼,那也與你無關!鄭衝,從前我還覺得你是個正人君子,可今天看來,也不過是個自視甚高的無膽鼠輩,你還好意思說你比薛書記差什麼,薛書記在忙着整頓蕭山財政時,你在幹什麼,你在和衛齊名想着怎麼收拾這個不聽話的小子;薛書記以身投河,抗洪搶險時,你又在幹什麼,你還在和衛齊名埋怨這麼一個人品高尚的人壞了你們從地委的騙錢大計,一樁樁,一件件,太多太多了,多到我已經不想在說下去了,我真不知道方纔那句‘我還差他什麼’,你是如何出口的。”
被心上人誅心一罵,鄭衝渾身直顫,可他又無從辯駁,只得咬牙道:“都是做官的人,你應該知道什麼是政治,他有他的行爲準則,我有我的處事標準,各自立場不同罷了!”
衛蘭不怒反笑,盯着鄭衝,晃動着腦袋,似乎在左右上下地瞧,要將這個人裡裡外外看個透一般,看得鄭衝骨子裡發毛,一屁股跌坐回了花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