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解歸不解,俞定中都那樣惡狠狠地表態了,誰敢再囉嗦,是以,一衆人頭頭腦腦立時七嘴八舌地表起了態,大意無非是“不管有多大困難,一定支持薛縣長工作!”
衆人嘴上應承得熱烈,其實心中無不在想,要支持你,咱也是有心無力,說破大天,最多把上次在財會中心弄來的銀子還回去,別的,您就甭惦記了!
卻說薛向前面無數廢話,又是煽情,幾近飆淚,爲的不就是這幫人的一句承諾麼,他不管這些人的承諾是真情還是實意,有,就成!
這廂一衆頭頭腦腦的承諾方纔落地,薛向蹭得就立起了身子,手中巴掌拍得山響,愴聲道:“好同志啊,都是好同志啊,啥也不說了,有你們這些好同志的支持,用咱們東北的話說,那縣裡的財政就是妥妥地了,下面我就挨個感謝一下在座的同志們!”說罷,語氣陡轉,愴然化作豪邁,喝道:“有財同志,唸吧!”
衆人驚訝之餘,目光全朝毛有財看去,但見這粗大漢子,手裡捏着薄薄一張白紙,把老長的話筒線踩在腳下,咳嗽一聲,便開了腔:“林業局支援一萬三千二百元、國營農場管理處支援一萬八千七百元,農業局支援兩萬三千四百元,水利局支援一萬九千五百元、縣招待所支援三萬九千三百元、衛生局支援三萬四千八百元、糧站支援十萬五千六百元……教育局支援一萬二千五百元!以上就是各局、處、科室今次支援財會中心的數額,我都一一記錄在冊,在這裡,我代表薛主任,代表財會中心,向在座的縣委縣府下屬機關的領導同志們。表示誠摯的問候和衷心的感謝!”
此刻,毛有財實在是太痛快了,他從沒想過世上還有如此刺激的事兒。此次他親自出馬搜刮浮財,簡直綜合了隱跡、探險、尋寶等等興奮元素。端的是刺激至極,尤其是此刻,看着衆人或目瞪口呆,或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心中簡直歡喜得快要裂開了一般。
啪啪啪……
毛有財話畢,全場響起了異常刺耳的掌聲,說其刺耳,因爲掌聲太過單一。竟是隻有一人在鼓掌,這鼓掌之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正是和毛有財唱雙簧的搭檔——薛向薛大縣長。
薛向不管不顧全場的冷寂,巴掌拍得從容不迫,絲毫不覺尷尬,又過片刻,歇了掌聲,拿過話筒朗聲道:“謝謝,真的是謝謝了。感謝同志們的慷慨支援,這次總計募得財政款五十六萬餘元,可是解了縣委縣政府的燃眉之急了。我相信有了這段時間的緩衝,咱們蕭山縣一定可以渡過難關的!”
薛向說罷,全場依舊鴉雀無聲,毛有財卻也知道投桃報李,寬肥的巴掌不斷開合着,啪啪聲響沒作幾聲,便瞅見衛齊名的異樣眼神,一雙肉巴掌彷彿被壓上了五指山,再也動彈不得分毫。
“薛縣長。不……不知道,剛纔毛局長報的農業局支援兩……兩萬……三千四百元是怎麼回事兒?”
終於有人出聲再次打破了沉默。說話的是農業局局長方大同,先前這位還和水利局局長夏天來笑侃着一段溝渠歸誰負責。這會兒一張老臉哪裡還有半分笑模樣,早已青白同現,吐出最後的錢款數時,幾乎舌頭都是打着卷兒的。
細說來,這位聽到毛有財報出“農業局支援兩萬三千四百元”的時候,心中猛地一扯,一顆心宛若冰凍已久的冰坨子,咔的一下摔在了地上,跌了個粉碎。他實在是太驚訝了,因爲這個錢數正是農業局存在儲蓄所的小金庫錢數,根本不入公帳,到底是如何被翻出來的……
卻說方大同這一問,簡直就是此刻滿場衆人的共同心聲,不止這幫被揭了家底的局長、處長們心驚膽顫之餘,急着知道這位薛縣長是怎麼摸清自己家底兒的,而一衆常委們同樣也是急得抓心撓肝。因爲臺下這幫頭頭腦腦的表情,他們可是全看在眼裡,顯然薛向此言不虛,可若薛向沒瞎掰的話,那整件事兒就太可怕了。
第一可怕之處,這幫頭頭腦腦們竟沒他媽一盞省油的燈,居然偷摸在底下攢起了偌大的家業,要知道方纔毛有財報出的錢數,簡直有些駭然聽聞,個別單位,比如糧站,那十多萬早已超過了縣裡給與的全年撥款數翻,而總計五十多萬的款項,幾乎快趕上全縣每年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了。第二可怕的是,這薛縣長是怎麼知道這幫人藏着錢的,難不成他在每個單位都埋了臥底,可即便是埋了臥底,也不可能把這些傢伙最私密的所在都刨了個底兒朝天吧,這得多大的本事啊!多驚悚恐怖啊!
全場二十幾位下級機關的頭頭腦腦,並十二位蕭山縣常委無不矚目薛向,目光炯炯,宛若將燃,薛向也不賣關子,答道:“大同同志,是這樣的,我早料到同志們都是深明大義,大公無私的好乾部,好同志,肯定會竭力支持財會中心,支持縣政府的工作。所以,我就先讓有財同志按照同志們上次在財會中心留的賬號,挨個兒到儲蓄所和銀行查查、問問,看看大夥兒有沒有支持的能力,誰知道這一查,還真是我小看大夥兒了,大家夥兒的身子骨可真硬實,這一彙總,立時讓我舒了口氣,五十二萬三千六百元,足夠了,真的足夠應付咱們縣裡暫時的財政危機,我再次代表縣委縣政府感謝大家夥兒,當然,我代表財會中心先表個態,這次大夥兒的支持,絕對不是無償的,咱們是借,就按銀行的利息結算,到時候,等縣裡的財政緩過來了,再一併還給諸位。”
噗通!
噗通!
噗通!
……
薛向一番話罷,臺上臺下亂作一團,臺下的一衆頭頭腦腦們,就沒幾個能穩坐的,有數位年紀大的,真個就一頭栽倒了,而臺上的俞定中病體難支,陡聽奇聞,一驚之下,身子滑出了座位,連帶着一邊埋頭急書計算自己分管的那攤兒到底被搜出多少浮財的王維,一道側翻在地!
其實,也無怪臺上臺下,聞聽此消息亂作一團,實在是這消息太過匪夷所思,這手段簡直就他媽的逆天了!
這會兒,臺上衆人無不在暗罵下邊的混蛋們過份,竟然揹着自己這領導偷摸攢瞭如此多的家當,還整天沒事兒就纏自個兒叫苦叫窮,逼死人似地要債!而臺下衆人真個是心又悲心又痛,如喪考妣般地難過,要知道這驚人的家當,可不是一年兩年攢起來的,簡直就是一任接一任,十數年乃至數十年積累而成,可如今一朝被揭了個底兒掉,實在是無異胸口挨刀啊,至於那什麼薛某人口中的“等縣裡的財政緩過氣兒了,就償還”,這幫人只覺連放屁也不如,至少放屁還有味道,可這話連點兒臭味兒也無,就這蕭山縣的情況,指望它財政緩過氣兒來,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臺上臺下,目瞪口呆,亂作一團,獨獨薛向和毛有財昂首而立,儀態自然,尤其是毛有財,這會兒見了滿場的亂象,簡直快活地要飛上天了,因爲,在他看來,眼前的這鬧劇,就是他自個兒親自導出來的,上演瞭如此精彩一幕,怎不叫他這位導演興奮。
要說毛有財興奮之餘,卻是不住拿眼打量薛向,這會兒,他真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除了不好惹之外,簡直還有點神鬼莫測的味道。誰能想到當初這位大爺匆匆出門一趟,回來就囑咐自個兒給這幫死要錢的借債,竟是爲了下餌?誰能想到這位爺嘴上說不給現錢,怕一個個發太麻煩,而要留銀行、儲蓄所的賬號,乃是爲了掐住賬戶這個死穴?真個是太絕,太狠,太詭異了,他怎麼就能想到這麼多,這麼深?
這會兒,除了毛有財驚疑之外,衛齊名捏住鋼筆的食指和拇指也掐得泛白,這會兒,他才明白那日這位薛縣長爲什麼死乞白賴地要自個兒給批條子,當時自個兒還好笑這位竟然認爲自個兒的條子能在銀行和儲蓄所貸出錢來,誰知道人家竟然劍鋒斜指,獨闢蹊徑,一開始瞄準地就是眼前這幾十頭肥豬,可誰他孃的能想到眼前這幫平日裡總喊着吃不飽,總叫餓叫窮的瘦老鼠,竟他媽的比豬還肥?要是早知道自己圈裡,養了這麼羣肥豬,誰他孃的還指望他薛某人去平亂,難不成老子自個兒不會殺豬麼?
思及恨處,咔嚓一聲,衛齊名的英雄牌鋼筆被一擰兩斷!
其實,細細說來,也並非薛向如何神鬼莫測,此番危機的化解,也實乃是天意的成分居多!原來,那日薛向被眼前這幫要小錢的,掰扯得煩悶,可偏生又無法化解,被毛有財聒噪得煩悶,當下就奔出門去,在月亮湖邊的一方青石上盤膝坐了,清神凝心,熟料就在這時,主意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