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裡,薛向真是萬分佩服起那位時家老爺子來,不顯山,不露水,一招袖裡乾坤,從容便完成了落子。
看到時系,薛老三自然而然想到了姜系,細細翻閱一遍,竟瞧不出姜系的絲毫動靜兒,好似他們全然脫離了這次博弈。
默默品咂片刻,薛向也就咂出些味道,歌洋同志纔剛過六十,正是志比天高之時,現在不動作,那才正常。
漫長的名單翻完,也不全是糟心事兒,亮眼的地方不少。
遼東的一二號,陳道林、馮京兩位中委的名次也有所靠前,算是略有進益。
亮眼的還在江漢常務副省長趙國棟,明珠市副市長鬍黎明身上,這二位竟然在此次的全會上,順利跨入了候補中委,正是進入後備序列。
原本,薛系的舵盤子基本是薛向暗中操手,因着松竹齋之變,薛系在其中動作已經夠大,薛向便不願再有動作。
況且,趙國棟,胡黎明在當地行政班子中,並非那般顯眼,薛向也就沒想着運作,他的主要目標,還是放在兩年後。
他沒想到,自己不敢幹的事兒,大伯卻不聲不響先幹成了。
被打了突襲,薛向不惱,反而歡喜,這證明如今的大伯也不是昔日的大伯了,有些成熟政治人物的風采了。
“瞧着報紙,也能傻樂,當看小說呢,你這也算到了境界。”
彭春拎着兩個方便袋,行了進來,到得薛向桌前,將一個方便袋,往他桌上一擱,頭也不回地轉回自家座位。打開袋來,取出一枚金黃的火燒,便咬了下去。霎時間,房間裡便瀰漫起濃濃的肉香。
給薛向帶早餐。基本成了彭春的習慣,他知道薛向飯量大,不管薛向吃沒吃,總之,給他捎上一份就對了,保管不會剩下。
果不其然,肉香立時破壞了薛向滿腦子的政治細胞,鼻子聳了聳。喜道,“驢肉的!驢肉火燒!食堂今兒是怎麼了,該行市了。”說着,便拽出一塊,往嘴裡塞去。
他早餐吃得早,到食堂那會兒,還只有蒸食,他打了幾斤包子,就地消滅便回來了,不成想。好煩不怕晚,好東西竟藏在後頭。
彭春道,“食堂那幫孫子準是看咱們要畢業了。知道維繫感情了,這才大發善心,早幹嘛去了,咱爺們兒是驢肉火燒猛吃,這人情是半點不領!”
“誒,你們王書記的國道跑得怎樣了。”薛老三才想起來,彭春很一陣兒沒纏着他說國道的事兒了。
彭春大口咬着驢肉,整個兒一沒事兒人,“定下來了!”
“定下來了。賀州還是因臺?”薛向道。
彭春哼了一聲,“綠島!還是你小子說得準。大政方針,誰去跑都沒用。老王書記費了老牛鼻子勁了,還是鬧了個灰頭土臉,工作工作耽誤了,財政財政虧空了,簡直得不償失,省裡的班子打下來了,上個星期,老王書記調到政協當秘書長去了,連個副主席都沒混上。”
“好香好香,又吃油炸食物了吧,健康雜誌上早說了,油炸食物致癌,少吃爲妙,光看政治新聞不行,還得全方面兼顧啊,同志哥們。”
崔原則捧着一堆書走了進來,路過彭春桌邊,大手如游魚一般從彭春遮擋的手臂中穿過,精準地叼出一塊驢肉火燒,張嘴就咬下小半,邊吃邊道,“我說你倆怎麼就喜歡在宿舍吃飯,食堂沒位子啦,無組織無紀律嘛,我必須代表組織批評你們。”一句話沒說完,一個火燒便落了肚,本想順勢奔着薛向去的,轉念一想這哥們兒不好對付,避強就弱,便又折了回來,趁着彭春不注意,伸手一下竟撈出倆。
彭春惱了,一拳擂過去,卻是放了空。
原來崔原則早有準備,靈巧一跳,便躲了開來。
彭春罵道,“老崔,你狗入的哪裡改管水利廳,去宣傳部纔是正理,要不然得白瞎你這張嘴皮子。”
崔原則吃着火燒,笑道,“老彭,你還別狗咬呂洞賓,我這是爲你腸胃減輕負擔,順帶着幫你分擔致癌風險,是救你性病,我這大公無私的精神,也不要你玩命感謝了,寫篇稿子送到校廣播室就好。”
崔原則性情詼諧,三人混的熟了,他便本性俱露。
薛向太過神叨,他不敢招惹,自然便奔彭春去了。
這回彭春有了防備,早早就將食袋護了個風雨不透。
薛向陡然瞧見崔原則懷裡的書簇新,問道,“什麼書,我瞧瞧,摟那麼緊。”
崔原則一跺腳,道,“你瞧我,盡顧着教育你們這些落後分子了,把正事兒忘了,新出的經典,你們這幫落後份子,趕緊學學吧。”說着,便衝薛向和彭春各自拋過一本。
薛向將書接過,以紅爲主色調的封皮包裝得極是精美,《建設有共和國特色社會主義》幾個大字黑硬奪目。
彭春,崔原則真正身份到底還是高級幹部,越是高級幹部,政治敏感性就越是敏銳,光看此書的作者寫着南潯,便知道此書彙集了最新的理論動態,甚至是未來整個國家的行進綱領,當務之急,自是將裡面的精神吃透,以便將來的工作不跟上層的指示精神發生偏差。
二人哪裡還顧得上打鬧,當下便各自歸了自己書桌,埋頭閱讀起來,一時間,只聽見嘩嘩書聲。
薛向也在翻閱着書本,不過,他翻閱的速度極快,原本這種理論性的東西,需要細嚼慢嚥,可薛老三實在對這些東西太熟悉了,這本書,他甚至能倒着背下來,今生見了也不過是好奇,這才起了興趣翻閱。
翻着翻着,他覺得有意思極了,書中很多地方,貌似還是他的東西。
一回重生,一次二傳手,他倒成了這本煌煌鉅著的作者之一呢。
當然,這本書上面,沒有他的名字,集中記載的也都是老首長最近三五年公開發表的講話。
但薛向清楚,老首長不會貪墨他薛某人這微末功勞,報必在後。
三人各自觀書,整個宿舍安靜至極,不,此刻,整個樓道都安靜得厲害,外面甚至傳來了西側浣洗池水龍頭未關緊的涓涓滴水聲。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對着老首長新出的這本書,大費精神。
叮鈴鈴,彭春桌上的電話鈴音劃破了這令人沉醉的寧靜。
“誰呀,這是!”
彭春抱怨一句,接起電話,稍後,按了話筒,“老薛,找你的,我說要不行,咱倆換個座兒唄,這電話分明就是爲你一人裝的呀!”
“就你小子話多!”
薛向笑罵一句,接過電話,方說了兩句,便笑出聲來,“成成,老領導召見,就是不方便也得方便啊,中午我一準兒到!”
電話時趙國棟打來的,這些年雖然都有電話聯繫,每天拜年,趙國棟也會派秘書上門,捎些土特產什麼的,到底是六七年沒見了,今次趙國棟來京參會,薛向又窩在央校,兩不得便,今次趙國棟相約,薛向便是再忙,也不好推辭。
左右是聚,念頭一轉,薛向又拿起電話給戚如生撥了個電話,通知他代約陳道林,馮京,胡黎明,周明方几位。
耗費掉最後一張請假條,薛老三又溜出校門。
方跨出崗亭,便聽見有人親熱地喊:“首長,這邊!”
薛向凝目看去,臉現歡喜,快步迎了過去。
迎面撞來的是個年輕人,步履輕快地快要飛起來,薛向方伸出手來,便被他雙手緊緊攥住,“首長,你好!”
這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薛向昔年在蕭山的大秘楚朝暉。
薛向緊了緊手,笑道,“小楚,不用說,你小子一定挺好,變化這麼大,我險些都沒認出來。”
薛向猶記得當年的楚朝暉是個略帶書生氣質的青年,如今再見青春依舊,只是筆挺西裝下的年輕身體多了絲威嚴的味道,居移氣,養移體,倒也正常,如今的楚朝暉已經不是當年的機關小科員了,早已貴爲蕭山縣常務副縣長,二十七八的年紀,正是前途不可限量。
老首長和老部下,一別經年,今日相聚,自有說不清的親熱。
上得車來,不待薛向相問,楚朝暉便主動介紹起蕭山的情況。
如今的蕭山已經貴爲整個花原地區的火車頭,經濟比重佔到了整個花原地區的百分之九十,比其他幾個區縣合起來還多,從某種意義上說,蕭山甚至成了整個遼東新的經濟增長爆發點。
而蕭山的騰飛,自然還得歸功於薛向,以超人的勇氣和毅力,無與倫比的手段,化腐朽爲神奇,生生開闢了蕭山港。
眼下,蕭山港只完成了三分之二,便有如此威勢,若是整個蕭山港建成,那該又是一番何等景象。
默默評算着楚朝暉報出的關於蕭山港的一項項數據,薛向彷彿看見了藍天碧海,千帆爭競,貨輪雲集,一派繁華,心中也涌起一陣陣豪情。
他薛某人拋家舍業,放棄榮華富貴,費勁辛苦爲官,爲的不就是這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