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電梯隆隆上行。
當葉小荊率先一揮螳臂刀指姜潛時，位於觀察現場的高位當權者們多少是有些詫異的。
自從神職道具天眼系統中途宕機，經喋血長老全力“搶修”使其逐步恢復影像後，兩邊就失去了雙向溝通路徑。
也就是說，天眼的信息傳輸功能從雙邊變成了僅剩單邊：影像可以照舊回傳，姜潛等人試圖與外界聯絡的信號外面也能收到，但就是外面的反饋無法送達副本內部。
目前，總部信息情報中心對此做出的解釋是：天眼道具的高頻使用觸發了「豪賭」副本的“免疫機制”，導致道具的一部分功能被屏蔽了。
所以現在，一衆家族至尊只能對着爲數不多的拍攝視角乾瞪眼，本來打算袖手旁觀，結果真成了愛莫能助……
“這枯葉螳螂葉小荊……到底是要幫潛龍勿用，還是要害潛龍勿用啊？”
鱗族主母看得直搖頭：“以他們三人的傷勢，再戰一場，恐怕誰都不會有氣力面對最後的賭局了吧？”
穆雲衝說得更直白：“哎呀，這青年人找女朋友的眼光堪憂啊！這種關鍵時刻，誰是‘裡子’誰是‘面子’分不清？”
“您這話說的，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沒有什麼是應當應分的。”冷豔無雙的冰原大帝果斷站隊獨立女性。
全場只有一世梟雄最淡定：這三人若是自相殘殺，那麼「豪賭」首殺不就落在他暗夜一族百小溪的手裡了嗎？這是好事啊！
至於誰是“裡子”誰是“面子”這種事……他暗夜一族已經充當“裡子”很多年了，偶爾也想要一要面子。
“我看，葉小荊和諦聽萬界都傷勢不輕，繼續開戰也佔不到什麼便宜，倒是潛龍勿用的反應很值得期待一下！”
百獸之宗笑得深沉，凝神道：
“畢竟人在壓力狀態下的抉擇纔是最真實的，也最能反應他的秉性。”
這句話說到了好幾位至尊的心坎上。
對他們來說，現在誰輸誰贏不是最緊要的，能夠挖掘出潛龍勿用更多的未知面纔是重中之重。
潛龍勿用以天賦智謀聞名，青雲直上至今都保持着良好的風評，幾乎未曾做出過什麼出格過激的行爲；稍有風評不順，也都很快證明是誤會及時化解了。
這要麼說明他真的品性純良，實至名歸！要麼就意味着他的城府很深，對自己有極強的掌控意識和掌控力！使得旁人很難有機會摸清他的秉性。
而現在正是確認這個懸念的好機會。
“是啊，他會如何對待與他共進退的戰友呢？”
……
「豪賭」副本內。
姜潛面對葉小荊指來的刀鋒，原本平靜的表情微微動容。
他正要開口，一旁的諦聽萬界卻出人意料地搶過了話頭：“喂，不要吧你們……樓都快拆了還要打？”
“別急，下一個就是你。”葉小荊不理他的控訴。
諦聽萬界立馬舉手做投降狀：“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們這是要上演相愛相殺的戲碼是吧？不好意思，我可不當你倆的炮灰……”
說着，他伸手在虛空中一抓，從道具儲物櫃裡拿出一個透明的收納錦囊，很明顯，錦囊裡裝的是他一路以來積累的1.5億籌碼！
諦聽萬界將籌碼舉在兩人面前，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的笑容：
“我這個情況怕是撐不到最後了，也沒興趣與二位鬥得你死我亡……要不這樣，趁着「豪賭」副本還沒結束，我再賭一次！”
於是，在葉小荊和場外至尊們的注視之下，諦聽萬界瀟灑地將手裡的錦囊一拋！
滿載着1.5億籌碼的錦囊在空中劃過一道兩眼的半弧，穩穩落在姜潛掌心。
姜潛握着錦囊，視線重新聚焦在諦聽萬界身上。
同時，他聽到了來自對方單方面的賭約——
“潛龍勿用，我賭你！”
姜潛握緊籌碼：“賭我？”
“是啊……”諦聽萬界按着傷口，止不住的血還在持續浸透他的衣褲，“我賭你贏！我的籌碼歸你了，別讓那位情報官姐姐太得意了！”
他說着，踉蹌了一步，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摸索着從腰間抽出匕首：
“對了，還得再追加一百萬。”
邊說邊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胸口，竟是毫不猶豫地刺下去！
“等等！”
姜潛的動作比他更快，及時握住了他的手腕，刀尖驟停在胸前。
諦聽萬界疑惑地看向姜潛……
“你想要什麼？”姜潛問，“既然是賭，就有賭輸的代價，自然也有賭贏的收益，所以，如果我贏了——你想要什麼？”
“我……”
諦聽萬界被他問得愣住了，好像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
就像一開始姜潛連通他的安全屋，告知他這一階段的獲勝邏輯及安全屋的真實屬性，然後詢問他是否願意合作時一樣，姜潛事無鉅細地開出合作條件，而他根本就沒當回事兒！連討價還價的念頭都沒有！
因爲那個時候他根本沒有選擇。
選擇合作還能有繼續爭鋒的可能，而選擇不合作，留在安全屋，就只能等死。
現在，他就算不把籌碼移交給姜潛，大概率自己也是要被幹掉的，所以他沒覺得自己這個選擇有多麼無私，多麼大氣，他只是希望自己的退場方式瀟灑一點，別搞得那麼窘迫。
僅此而已……
可是姜潛卻這麼認真地問他“想要什麼”？
這讓他產生了一絲恍惚：這傢伙認爲我在拿命賭他贏？
不會吧，他這也太看得起我了……
等等，難道是我太看輕了自己？
“我想……我……”
諦聽萬界此刻內心正歷經着自我定義的艱難衝突，根本顧不上跟姜潛索要收益！
對此，姜潛展現出了足夠的耐心。
旁邊的葉小荊竟也出奇的安靜，沒有打斷兩人的交談。
直到諦聽萬界內在的喧囂塵埃落定，擡起頭，重新面對着姜潛道：“沒什麼想要的，就當交個朋友吧！”
比起當下他能想到的那些收益，他更在乎姜潛的這份“看重”。
“好。”
姜潛鄭重地收回了手。
“先走一步了！”
諦聽萬界對姜潛道。
他甚至還意味深長地看了葉小荊一眼，握着匕首的手腕再度收緊！
……
姜潛握着被託付的籌碼，重新轉身面向葉小荊。問道：“你真的想和我一決勝負嗎？”
葉小荊頓了頓，冷若冰霜的表情似乎有所鬆動，但也只是一瞬間的波動而已。
她重新做出隨時發起進攻的姿態，嘴上也一點都不客氣：“少廢話，我的籌碼可不會輕易給你。”
這個態度已經很明確了，除非一戰，否則兩人的衝突不可能善了。
但姜潛偏偏不按套路出牌：“我知道你來這兒不是爲了淘汰我。”
“你，別太自以爲是……”葉小荊欲言又止，她的表情明顯是不希望姜潛繼續說下去，卻又無可奈何。
“無妨，這種事瞞不住的，以你我的關係說避嫌已經不現實了，小荊，難道你敢說從副本開始到現在你一次都沒有幫我過嗎？”
大概沒料到姜潛會直接攤牌，葉小荊有些無言以對。
姜潛繼續直抒胸臆：
“第一夜賭局結束後，你守在避風港餐廳附近，真的是爲了偷襲我們嗎？不對吧，以你的手段伏擊幾個四態完全體不應該打得如此拖沓，你在宣誓主權，以免其他五態高手對我們動手。”
“百小溪和小龍女聯手對付我們時，你也在附近，可你非但沒有落井下石，還幫我們引走了險些踏入戰圈的金雕武聖，我說的沒錯吧？”
葉小荊根本來不及找理由，她怔怔地聽着姜潛訴說，這已經和她的計劃大相徑庭！
她本意只是想悄無聲息地在這個副本中支持姜潛，然後再找個合理的機會出局，原本這些都可以順理成章地實現……
然而每次，姜潛都好巧不巧地打亂了她的計劃！
包括現在。
這是多麼好的機會：由姜潛親手做個了結，送她出局。這樣就不會有人藉着他們之間的關係對姜潛不利。
可姜潛卻在做“相反”的事。
把原本可以與他無關的事攬過去，攬在自己身上：
“還有……就在剛剛，如果你想贏，你分明有機會直接讓我結束遊戲，接手我的籌碼，可你卻選擇打開那扇門。你不僅僅是在釋放我，也放走了入場終局的機會。”
姜潛說到這裡，邁開步子向葉小荊走去，並壓低了聲音：
“所以，你還敢說想和我一決勝負嗎？”
“別再說了……”葉小荊下意識地後退，她身上的殺氣隨着姜潛的靠近正逐步潰散。
“爲什麼不說？所以你覺得，我應該對我享有這些便利視若無睹，然後心安理得的接受，就因爲你是我女朋友？”
“姜潛……”葉小荊口吻中流露出一絲哀求。
在她看來，姜潛當下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會在終極考覈結束後的評定中對他造成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
“你該不會認爲，只要我不說出來，就沒人會發現了吧。”
此刻，姜潛已經站在她面前，他們之間不足一臂的距離，而葉小荊的螳臂也不得不收斂鋒刃，恢復成了她本來的樣子。
姜潛的目光落在葉小荊的眼眸，語氣是兩人往日夜話時的溫柔：“別低估了別人，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前輩。”
葉小荊怔住，良久的沉默意味着不知所措。
而位於場外的家族至尊們卻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這小子，自己倒是挺明白的嘛……”
深海一族的老紳士眼角含笑，然而話鋒一轉，又變了臉色：
“但他這是在幹什麼？公衆面前，對女士眉來眼去，像什麼規矩！”
“好歹是對自己女朋友~”鱗族主母掩着嘴直笑。
這時，冰原大帝一句不經意的評價提醒了衆至尊：“潛龍勿用真了不得啊，還是個男女通殺的。”
“男女通殺？”
信息量一下子變很大！
“哦，我是說，他就憑藉這麼三言兩語，就讓諦聽萬界將鉅額籌碼雙手奉上，又讓枯葉螳螂收斂了鋒芒，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嗯，那確實……”
個別人差點就想歪了……
這時，副本中的兩人重新奪回了家族至尊們的注意。
葉小荊冷若寒冰的眸中正在恢復溫度：“你知不知道，這是在往人家手裡送把柄？”
“把柄？就因爲你在副本中幫了我？”
姜潛笑道：
“你覺得幫過我的人還少嗎？這麼算的話，從森熙，鴻鵠于飛，白無痕，黑豹女……到你和諦聽萬界，哪個沒在這場考覈中幫過我？”
“如果這些都會成爲把柄，那我就認了。我潛龍勿用走到現在，的確依靠了不止一人的援手，沒有這些人的託舉，就沒有潛龍勿用的成績，這就是我還能站在這裡的原因，是我最真實的處境。既然總部尚未勒令將我以犯規論處，我就有義務把這場考覈繼續下去。”
葉小荊深情凝望着姜潛，她知道自己誤會了。
姜潛的言行並非自暴自棄，而是極致的坦誠，是站在了更高的維度上在解構這場實戰考覈。
並非只有個人能力登峰造極的孤膽英雄才配站在頂峰。
擁有實力，同時還能協調凝聚起更多力量的人，纔是守序官方最想要的人才！
因爲這樣的人無論站在哪裡，他本身就是巔峰。
“接下來，我有可能失敗，也可能出局，但我想終極考覈並不僅僅是一場打着實戰名義的刻板應試，他們要的不單單是一個結果——你願意繼續相信我嗎？”
姜潛凝注着葉小荊的眼睛，伸出手，對她一字一頓道：
“相信我的判斷，相信我對這場實戰考覈的把握，相信你的信任不會付之東流。”
言之鑿鑿，連場外觀察席的至尊們都忍不住凝神屏息。
然而葉小荊卻笑了。
這個問題不合理，是明知故問。
她唯剩不多的籌碼放入了姜潛手裡，道：“……哪怕你沒贏。”
“……”
電梯的隆隆聲漸近。
從頂層回降的電梯緩緩停靠，顫巍巍張開它單薄碎裂的門扉，等待最後一位乘客登臨。
然而最後一位乘客卻姍姍來遲。
姜潛和葉小荊的身影在充滿破碎感的電梯門前重合，伴隨着整個樞紐層的輕微動盪，這情不自禁的纏綿持續了一段時間，結束時，唯剩下姜潛一人。
伴着頭頂的燈光忽明忽暗，姜潛轉身走向破敗的電梯。
此時，副本的提示聲正在他耳旁迴盪，以英文所能及的最曼妙釋義：
【恭喜貴客“潛龍勿用”搭乘巔峰之夜的直通電梯！戲臺已高築，宜請君入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