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女人跟某個男人躺在一張牀上幾年幾十年,也都會猛然間發覺自己從未讀懂過丈夫,曹蒹葭從進入張家寨到與陳二狗睡在一起也不超過兩年,但當她凝望着那張酣睡的安詳臉龐,卻有種“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的感覺,這話來自詩人舒婷《神女峰》,曹蒹葭獨自坐輪船過長江的時候也冒出這麼一句,只不過遠沒有此時深刻,她輕輕撫摸陳二狗臉龐,沒有老一輩農民的粗糙磨礪,也沒有城市男人的脂粉陰柔,光就臉蛋氣質而言,說實話的的確確比不得他哥哥陳富貴的陽剛雄魁,或者陳慶之的儒將風度,曹蒹葭左手支起腮幫,側着身子仔細觀察陳二狗的睡相,當清晨光線透過窗簾,曹蒹葭伸手去關掉牀頭燈,突然被陳二狗一把抱住,緊緊摟在懷裡,措手不及的曹蒹葭象徵姓掙扎一番,陳二狗哪裡容得她脫離魔掌,摟在懷裡打趣道:“不是帥哥也能讓我們曹家大小姐看那麼久?”
曹蒹葭也不矯情,安靜依偎在陳二狗懷裡,微笑道:“男人一張皮囊,我纔不在乎。”
陳二狗一隻手在她光滑如綢緞的後背上游走,將信將疑道:“不在乎是一回事,但我想在同樣內涵的前提下,正常人都會選擇陳慶之而不是王虎剩,這就是另一回事了,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相貌和氣質兼得,還是說你的境界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疇?”
曹蒹葭眨了眨眼睛道:“天機不可泄露。”
陳二狗沒有刨根問底。
曹蒹葭比他早些起牀,柔柔弱弱坐在梳妝鏡前,一襲蘇州鎮湖綢緞睡衣,歪着腦袋打理一頭青絲,曲線妖嬈,陳二狗雖然談不上藝術涵養,也懶得附庸風雅,但京劇是陳半閒老爺子從小在他身上栽培下的種子,所以在陳二狗心目中,如果將竹葉青視作花旦,那麼曹蒹葭就是他這輩子最驚心動魄的“大青衣”,雖然是女姓,嫵媚卻不失清剛,大氣磅礴,曹蒹葭當然是極漂亮動人的,但真正讓陳二狗癡醉的還是她身上那股氣焰,陳家老爺子說要養陳富貴一身跋扈氣焰,可見這氣焰二字也不絕對是貶義詞,曹家從老太爺到曹上將再到傅家女人集合兩個家族才培養出一位繼承人,到頭來被無名小卒陳二狗拱了去,也怪不得傅穎這個丈母孃看女婿也沒辦法越看越順眼,至於李家那位跟曹蒹葭訂下娃娃親的牛叉男人竟然沒大打出手,纔是外界眼中最弔詭的事情,越是這樣,陳二狗就越有畸形的快感,那種酣暢淋漓,就像清末時代一個綠林莽夫綁架了格格妃子一般,心滿意足的陳二狗躺在牀上欣賞自己媳婦的後背,終於體會到從此君王不早朝的香豔。
“夏河那邊還沒有頭緒嗎?”曹蒹葭轉頭問道。
“我打算跟竹葉青做一筆交易,兩頭籌碼就是鬥狗場和夏河產業,一換一,希望井水不犯河水,最起碼也要在這兩三年內保持現狀。”陳二狗沉聲道,從褲子裡掏出一包煙,卻沒有點燃,只是兩指夾着那根菸,他沒有太大煙癮,但是喜歡抽菸的時候思考問題,既然媳婦有潔癖,那就只能做個樣子。
“雖然我不熟悉竹葉青那邊的底細,但我想以錢子項的能量差不多能阻緩她一段時間,你真的有必要將夏河的資源全盤托出送給竹葉青?在南京,你是地頭蛇,她只是過江龍。”曹蒹葭皺眉道。
“我害怕這個女人。”陳二狗誠實道。
“有多忌憚?”看不出曹蒹葭有太大神情變化,只不過她放緩手中象牙梳子梳理青絲的動作,似乎也不是心如止水,一個清高驕傲的女人聽到自己的男人示弱,也許總歸會有所心思。
“這3年裡我不想跟她正面衝突。”陳二狗靠在牀頭緩緩道,雖然氣氛略顯沉悶,但他臉上看不出半點氣餒,這恐怕就是陳二狗的不同於趙鯤鵬李夸父這類天之驕子的潛在優點,肯低頭,不怕蟄伏和委曲求全。
“你還缺一個智囊。”曹蒹葭對着鏡子道。
“王虎剩野路子很多啊,也有急智,陳慶之雖然在我們面前不動聲色,只做事不說話,但聽王虎剩提他的一籮筐事蹟,也是可以一夫當關的牛人,智商比我肯定高出一大截。”陳二狗納悶道,費解爲何曹蒹葭要說他身邊還缺少會動腦子的角色、“可以說王虎剩陳慶之都是混黑的,身份背景擺在那裡,就算想要漂白做魏端公那類人也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但現在做企業做事業哪裡少得了政斧公關,所以你缺一個能替你去參與或者干涉政斧行爲的軍師,陳圓殊本來可以,但她有自己的家族,每次面臨抉擇都會優先站在她家族角度思考問題,所以不合適,二狗,做事情,除了具備解決眼前難題的執行力,同樣缺不了走一步看三步的寬闊視野,就如同下棋博弈,戰術是局部的暫時的,戰略卻是通盤的長遠的。”曹蒹葭語重心長道,側過身子凝視陳二狗。
“玄。”陳二狗笑道,“道理聽得懂,就怕我做起來不盡如意,蒹葭,要不乾脆你幫我做這個智囊好了。”
“我臉皮薄,也做不來這個角色。”曹蒹葭自嘲道。
陳二狗也就是隨口一說,他哪裡捨得真讓這個媳婦拋頭露面,只想早一天能金屋藏嬌。他也不是真傻,以曹蒹葭的家世背景,光是一個從頭到尾沒正眼瞧他一眼的丈母孃身上就能窺得端倪,一葉落而知秋,曹家肯定不比錢子項這些角色級數低,至於高多少,陳二狗無法想象,也沒辦法揣測,也不想去動這個腦筋,他已經讓曹蒹葭付過一次東方明珠塔的錢,不想有第二次。
陳二狗喜歡掌握主動,那是在大山裡跟畜生數百次作戰養出來的習慣,所以他率先找到竹葉青方面,地點在雞鳴寺,是陳二狗選的,竹葉青也沒有耍大牌,答應當天就談事情。竹葉青答應談判並不出人意料,不過如此迅速讓陳二狗反而覺得充滿玄機,不得不小心翼翼。
黃昏時刻的雞鳴寺安靜而祥和,陳二狗坐在靠窗的位置眺望玄武湖,陳慶之和王虎剩都留在山下,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誠意和示好,竹葉青獨自走進豁蒙樓,身後沒有那個極富侵略姓的光頭漢子蒙衝,她的嫵媚愈發摧枯拉朽,略顯空蕩蕩的豁蒙樓僅剩遊客幾乎全部擡頭,窒息,驚豔,垂涎,除了陳二狗。
陳二狗很喜歡這裡的素面,點了兩碗,竹葉青輕輕坐下,漂亮女人就是有特別的優勢,哪怕是輕描淡寫一個細微動作都能被瞧出婉約或者典雅這類氣質,遲到了將近半個小時的她沒多少負罪感,道:“看了幾處景點,耽擱了。”
陳二狗搖了搖頭,低頭吃麪,當初跟陳圓殊苦等諸葛老神仙一個下午,區區30分鐘實在算不得什麼事情,陳二狗不會有點小權小錢就翹尾巴,他的參照物魏端公用血淋淋的結局敲響警鐘,所以陳二狗很有自知之明,恐怕除了曹蒹葭,誰都沒有見過這個東北男人豪氣縱橫的一面,陳二狗見竹葉青並沒有動筷子,笑道:“怕我下藥?”
竹葉青拇指和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鐲子,面無表情道:“不是怕,只不過我沒有吃別人東西的習慣。”
陳二狗也不客氣,端過她面前的素面就吃,很快桌上就剩下兩隻空碗,結果他竟然又叫了兩碗,讓竹葉青哭笑不得的是這個死皮賴臉的傢伙竟然還說:“我幫你也叫了一碗,就當你請我的。”竹葉青雖然覺得荒唐,卻沒有拒絕,然後一男一女吃素面,吃完麪,陳二狗便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要鬥狗場,但那一塊我不能放,現在想瓜分魏爺產業的人不在少數,要是你開一個頭,我接下來很難做事,你看這樣行不行,夏河手裡頭的秘密資源,我交給你處置,你在上海,我在南京,做盟友。”
“是想攘外先安內?還是昏了頭要與虎謀皮?”竹葉青笑道,言笑晏晏,鄰家女人的姿態,誰能想象她有資格與老佛爺坐在一張桌子上談笑風生。若非她有一身外人不得而知孤僻氣度,估計誰都會將她視作有錢便可以褻瀆的金絲雀。
“我這是忍辱負重。”陳二狗玩笑道,神態半真半假。
竹葉青點點頭,瞥了眼陳二狗,“根基不穩的時候委曲求全是常有的,我當年也做過,不過理解歸理解,我答應與否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陳二狗心一緊。
竹葉青望向窗外,道:“想用一個夏河爛攤子的浦東投資來賺取我這個盟友,想法不錯,但我們中國人做生意談買賣,最忌諱利益不均,不過這件事情上眼前利益大小還不是關鍵,不管怎麼說,我的答案就是不接受,我就是要把你逼上絕路,讓你跟商甲午鬥個魚死網破,這個世界上有野心的年輕人又不止你一個。”
陳二狗苦澀道:“只有一條路?”
竹葉青笑得玩味,道:“怎麼,又想玩擒賊先擒王的把戲?”
陳二狗搖頭道:“我不動你。”
竹葉青一挑眉道:“爲什麼?我一個女人難道不比狡兔三窟的夏河更加容易降伏?”
陳二狗點燃一根菸,飯後一根菸當真是快活似神仙,舒舒服服靠着椅子嘿嘿笑道:“我總不能把你一抹脖子燒成灰了事吧?而且關鍵是我家還有個敢有外遇就要把我閹割成太監的媳婦,我怕你沒什麼狀況,我就已經賠了夫人又折兵。”
竹葉青不置可否,笑而不言,那一抹胭脂紅觸目驚心。
陳二狗被她盯着渾身不自在,道:“我承認,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比商甲午危險,所以我不敢動你,我不是那些有家世有背景的公子哥,怕一旦折在你手裡就萬劫不復,因爲女人的報復遠比男人來的兇狠。”
“哪來的理論。”竹葉青笑道。
“初中看武俠書上說的,挺有道理。”陳二狗咧開嘴道。
“虧得你還能笑得出來。”
竹葉青感慨道,伸出一根手指在茶杯沾了沾,在桌上寫了兩個字,制怒,大氣捭闔,不像一個女姓手筆,似乎不管在哪個領域,她都要做得比男人出彩纔會善罷甘休。竹葉青凝視着陳二狗,望着那張勉強能稱作鎮定恬淡的臉孔,指了指地面,笑道:“我們都是從底層爬上來的,但你運氣比我好,你一走到大城市,就撞到了孫老爺子,雖然只教你象棋,但好歹不聲不響給你留了一條大後路,再走投無路,哪怕天大的禍,只要走到大西北,就沒誰能動你一根毫毛,我沒那麼幸運,沒有父母,沒有同學,沒有朋友,沒有伯樂,就只能靠自己這雙手這顆腦袋自力更生,一開始覺得太苦,現在回頭一看,其實誰都不曾虧待過我。”
竹葉青言語清淡,沒有半點菸火氣,那神情,讓陳二狗不由自主想起老酒鬼在夕陽下木墩子上拉二胡的場景。
她語調輕輕柔柔,像是小女孩在對情人撒嬌,但讓陳二狗嚇出了一身汗,“所以當年我吃過的苦頭,你一件都不能少。我拿到手的東西,也許你一樣都不能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