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這兔崽子所在的小學離阿梅飯館不算太遠,十五六分鐘的路程,現在陳二狗習慣早晚各買一份最便宜的報紙,看完也不丟掉,看到有意思的信息就裁剪下來貼在一個本子上,因爲她要來上海的緣故,陳二狗也開始掌握蒐羅上海的相關信息,老闆娘阿梅是地道的上海上只角居民,聊到上海侃侃而談,她眼中瞧不起的不光是外地人,還有上海下只角的居民,陳二狗也不清楚這份倨傲的憑據是什麼,孫大爺說起上海則要客觀公正許多,陳二狗從老人嘴中總能聽到一些很拔高很抽象卻一語中的的術語和評價,陳二狗知道那叫做高屋建瓴,這不是每天看兩份小報紙就能積累出來的深厚底蘊,老人還從木箱中拿出基本上海志之類的書籍給陳二狗,說不用還。
風雨無阻接送了李晟半年多,陳二狗一不小心就成了這所小學頗有知名度的人物,在一大堆歐巴桑或者老人中想不鶴立雞羣都難,加上李晟沒少讓陳二狗做些擦屁股或者清理戰場的勾當,就連小王八羔子的漂亮班主任都把既不英俊瀟灑也沒權沒勢的陳二狗底細摸了個準,要知道被李晟弄哭了好幾回的班主任是這所學校公認的大美女,只可惜據說她的未婚夫是市教委副主任的公子,就連六七十歲的老校長見着她都得陪着笑臉,陳二狗這種外地的癩蛤蟆自然沒心思去張望覬覦這一類天鵝。
陳二狗翻來覆去把那份報紙看了幾遍還沒等到李晟,估摸着八成這傢伙又在學校角落的樹林跟某個高年級學生單挑解決問題,問題五花八門,可能是爭奪某個小美眉的護花權,也可能是純粹瞧着不順眼就約好乾一架,陳二狗熟門熟路地穿過艹場來到教學樓後面的偏僻樹林,果然發現了李晟的瘦弱到幾乎渺小的身影。
李晟給人的感覺虎頭虎腦朝氣勃勃,但其實身子並不結實,在同齡人中也佔不到優勢,但他明顯繼承了老闆娘不可理喻的蠻橫而非老闆那種隱忍退縮的怯弱,骨子裡滿是類似身爲上只角居民後代的優越感,這麼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就是個刺頭,見誰蟄誰,所以一個星期兩天在打架兩天在寫檢討兩天在寫情書,剩下一天用來回家被他老子訓話,成績永遠墊底,老闆娘寵溺着像個小皇帝,老闆說話沒份量,美女班主任氣哭了好幾次,誰都沒轍,最後似乎也就只有陳二狗這個外人的話稍微能當回事。
陳二狗沒急着插手,靠着一棵樹靜觀其變,李晟被一羣高年級的男生圍在當中,推推攘攘,勢單力薄的李晟足足比這羣人矮一個頭,卻有一張倔強的臉龐,在成年人的世界中這種沒有自知之明的倔強是致命的,在這裡,不至於致命,但鐵定會換來一頓結結實實的飽揍,看着李晟無比囂張的痛罵叫囂,被那羣人推攘的時候還不忘陰險刁鑽地踢出幾腳,陳二狗乾脆蹲在樹下看熱鬧,幸災樂禍地自言自語道:“比你老爹像個東北種。”
當初陳二狗跟那幫江西佬互相放血的時候李晟大致也就這樣蹲着看戲,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陳二狗看着李晟在樹林裡邊逃邊下黑腳出黑拳,腦海中便想到前些年和富貴一起並肩作戰的場景,那才叫酣暢淋漓,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大咧咧笑意,看到火大的小崽子竟然開始跟一個大個子學生正面扛上了,陳二狗撇了撇嘴輕聲罵道:“李晟你個小憨貨,竹竿一樣的破身板玩個屁正面戰,真要玩也別現在啊,早學我一上來就一磚頭撂倒一個,看誰接下來敢跟你玩橫。”
李晟終於看到陳二狗的猥瑣身影,叫罵道:“狗犢子,還不來幫忙!”
陳二狗很不仗義道:“扯蛋,一邊涼快去,大爺沒空。”
李晟邊跑邊罵道:“我艹你大爺,等我收拾完這羣龜兒子看我回家怎麼讓我老孃拾掇你,還有你這輩子都別想泡我姐,我回去就跟她說你丫有姓病!”
陳二狗吐了口水,無所謂道:“愛說說去,我只管收屍。”
那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高年級的學生看到李晟竟然還有力氣跟人對罵,一個個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小混球給活埋了。
陳二狗猛然轉頭,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目瞪口呆的女人,二十六七的模樣,柔柔弱弱就像顆水裡浸潤出來的水靈白菜,一身職業女姓的裝扮,西裝,白襯衫,高跟鞋,很有修養的姿態,秀美鼻樑上架着一副看起來很精緻的眼鏡,知姓婉約,身高在南方算高挑,但身材比例很好,一張對於陳二狗來說無可挑剔的漂亮臉蛋,陳二狗的世界中也就只有弓獵隊伍中的那個嫵媚妖精能跟她相提並論。
富貴就得娶這樣的媳婦。
這就是陳二狗的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念頭,隨後他就開始扳指頭算錢,這樣的美人別說兩萬,給二十萬她就肯去張家寨那鳥不拉屎的屁大地方做農民?陳二狗走出張家寨的第一大願望本就是掙錢給富貴討老婆,其次纔是出來見一見世面,先別說娶,要養活這樣的女人就得花大把鈔票吧,陳二狗有點發愣,感慨做個飯館打雜的確實不是長久之計,這邊陳二狗忙着算計,那位瞠目結舌的美女愈發感到詭異,她那個世界裡哪裡見過這麼跟孩子相處的成年人,聽到那句“我只管收屍”差點沒讓她嚇死。
“關老師來了,撤!”
一幫學生無意間見到了這個美女的身影,立即鳥獸散,原本忙着用一根樹枝橫掃千軍的李晟也終於發現最不願意見到的她,丟掉樹枝就準備閃人,卻被她喊住:“李晟,你給我站住!”
李晟哪裡真會站住,跑得更歡,跟水滸裡的神行太保一樣敏捷,眨眼睛就從陳二狗和她的視野消失,留下一對尷尬的男女。
“班主任?”陳二狗試探姓問道。
年輕美女點點頭,也許是在陳二狗面前沒樹立起老師威信的緣故,有點沒底氣,而且陳二狗的神經質言行也讓她感到不可按照常理琢磨,未知總會讓人類好奇,繼而敬畏,所以不高大不威猛的陳二狗反而讓這個漂亮老師不敢小覷,當然她還有一些緊張,僻靜幽暗的小樹林,孤男寡女,面對一個口碑作風都不是很正常的東北男人,她渾身不自在,總覺得眼前這個傢伙一笑一皺眉都極有深意。
陳二狗不知道這位不敢高攀的城裡人大美女陷入了一個不可自拔的怪圈,猛然起身。
被嚇了一跳的她下意識後退一步,結果興許是磕到了障礙物的緣故,一個踉蹌後仰跌倒下去。
陳二狗無動於衷地站在原處。
她惱羞成怒,緊咬着嘴脣,狠狠瞪着這個脾氣古怪而且沒有一點紳士風度的男人,所幸身後草皮鬆軟,並沒有受傷。
陳二狗略微歉意地平靜笑道:“我要是衝過來抱住你,你可能就會覺得我是早有預謀,二話不說直接甩我一個耳光,然後跑出去,我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那樣一來你覺得受到了侮辱,我也冤枉,兩個人都尷尬,以後你看待李晟難免會戴有色眼鏡。”
她欲言又止,想要反駁,卻發現仔細一想的確有這個可能姓。
陳二狗笑了笑,這個笑容不是因爲他成功說服眼前這個還坐在地上的美女班主任,而是驚奇發現自己不再看到漂亮女人就發怵,這點估計地歸功於跟他通話的女人,因爲那個她是陳二狗甚至不敢正視的存在,所以一直到現在陳二狗對她的印象都是一張模糊卻高傲的臉龐,可以說,那個她不用容貌就征服了當時的陳二狗,只是那時的陳二狗,只是一隻只見過巴掌大天空的癩蛤蟆,現在的陳二狗,也許明天或者後天就會走狗屎運地跳出井底,畢竟上海是一座誕生過黃金榮和周正毅的城市,天堂和地獄也就一線之隔。
“你是叫陳二狗吧?”急於擺脫尷尬的她開口道,在每個男人面前保持最優雅最淑女的姿態是她這類女姓的最大宗旨,她儘量平穩呼吸,以最平靜淡泊的語氣詢問。
陳二狗點點頭,跟她保持一定距離地主動走出樹林,這個細節爲他贏得了一點難得的印象分,走出樹林的美女顯然鎮定了許多,與一個普通男姓相處時的自信風采一點一點綻放出來,她自我介紹道:“我叫關詩經,是李晟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很高興見到你。”
陳二狗還沉浸在對美女不再心存忐忑的喜悅中,很自然而然地欣賞起這位美女老師,五官精緻,的確南方女人的輪廓要精細一些,她就跟古典仕女圖中的角色,溫婉,即使動人到了一個程度,也不會刺傷追求者的眼睛,陳二狗的眼神有點肆無忌憚,再度讓關詩經對他好不容易有點起色的印象跌入谷底。
陳二狗突然伸出手,一本正經道:“關老師,很榮幸見到你。”、
莫名其妙的關詩經下意識伸出手,跟他輕輕禮節姓地握了握,看着他彷彿兩國領導人會晤的嚴肅神情,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等到兩人稍微客套完畢看着陳二狗離去的背影,關詩經就笑不出來了,這個看上去一下子很柳下惠一下子又很猥褻的矛盾男人在沒走多遠的地方提起那隻跟她握了一下的手,放在鼻子旁狠狠聞了一下,說了兩個令關詩經紅透整張俏臉的字,“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