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雲蔽月,遙夜潸潸如水。
在靜謐無聲的營帳內,燭光搖曳,寧王用了膳食後,終於有了力氣站起,穩步朝着營帳內一桶注滿了熱水的大桶走去。
自行剝掉了衣衫,他衣不蔽體地大步跨進了桶內,朝着鳳卿緩緩道,“過來,衣衫不用你脫了,你這個女人總要幫忙沐浴吧!”
泡在熱氣氤氳的大木桶裡,寧王滿足地輕嘆。
鳳卿渾身僵硬,如遭雷轟,深深呼了一口氣,面色竟微微有些泛紅。
她的一舉一動都沒逃脫過寧王的銳眼,他覷見她臉上的潮紅,陡然微笑起來:“還知道害羞,不錯。不過麼,我的身材你好歹也見過了,不會差到哪裡去,我都不介意讓你眼睛吃豆腐了,你也不用這麼客氣。”
“你別得寸進尺!”
她橫他一眼。
“我還沒來得及得寸進尺呢,我要是得寸進尺的話,你就不會好好站在這裡了,我要是得寸進尺的話,我定會誠心要你共浴。”
寧王若無其事的聲音逡巡,脣邊逸出一絲笑,她眸光掃過他浮在水面上那大片古銅色的膚色,鎖骨邊緣還流淌着晶瑩的水珠,一個炸雷在她腦中爆開,她僵硬地定住。
寧王興味盎然地瞟了一眼,看她神色恍惚,忍不住調侃道,“不會真的爲我的男色所迷吧?”
鳳卿不善言辭,寧王拐着彎兒捉弄着她,讓她無所適從,以前她還能夠裝着視若無睹,現在這招卻不經用了,越不理他,他就越過分,越要跟她作對,而且什麼不雅的話都能夠堂而皇之出自他口,仿若這本是天經地義一般。
鳳卿只是微微蹙眉,低垂螓首,思考着什麼,寧王卻冷冷地道,“你若再不過來,我就真要得寸進尺了。”
耳邊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咳,他揚眉看去,滿意地看到鳳卿朝着這邊走來,又不甚滿意,她走得實在了過慢,幾乎是一步疊着一步而來。眉頭漸漸紓解,寬慰下自己,也好歹自己的威脅起了點作用。
鳳卿是極爲不願,但他那句得寸進尺還真讓她措手不及,寧王這人說話算話,若她真的不幫忙,他或許真會強制要她跟他共浴也是極爲有可能的。
退一步海闊天空,她好好站在木桶外,最壞的,也不過是長針眼,比起令人頭皮發麻的“共浴”,似乎也佔了不少便宜。
如此一想,鳳卿遂而鬆了一顆高懸的心,不至於墜落,還懸於半空,此人僞善,吃人不吐骨頭,不得不提防。
鳳卿走到木桶前,還沒等寧王使眼色,便拾起一旁一條白布想要爲他擦拭後背,只是寧王面朝着她,背靠着木桶,似乎沒有挪動的跡象。
鳳卿即使目不斜視,餘光還是不小心會瞥到他,寧王身體的線條還在水下若隱若現,引人遐想。
淡煙迷氳的熱水浮起的迷濛水霧讓她漸漸穩住了呼吸,緩慢的吸入一口氣,壓下驚嚇,再擡頭,已是對上他視線,“坐過去一點。”
鳳卿忍不住出聲,擦前胸還不如擦後背。
寧王眼神透出些許慵懶,些許興味,脣角還勾着點笑,“反正都要擦的,先前再後,先後再前,你都逃不了。”
鳳卿在他的視線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把她裹得密不透風之前,決定擦前就擦前,早死早超生,這男人,吃準了自己,不隨着他,他總要變本加厲,最後自己也討不着便宜,而他去總是遂了願。
鳳卿滿臉憤慨,重重的哼了一聲,不太樂意地一把抹上他淌着水珠的脖子,像有仇一般一個用力,寧王苦笑,脖子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估計是紅了一片,這女人,還真是懂得瞄準時機,伺機報復。
寧王脣角噙着一抹促狹,睨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最毒婦人心。”
鳳卿心中一動,一股若有若無的惶恐在她心中蔓延開來,手勁鬆了三分,又覺得這麼做似乎有欲蓋彌彰的嫌疑,又重了回去那三分。
寧王倒抽一口氣,喉結滾動,咬牙切齒道,“寧可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女人。”
鳳卿聞言,視線掠過他,臉上卻沒有一絲的不自在。
寧王俊目半斂,低頭打量着自己矯健頎長的身軀,肌肉勻稱,小腹結實,膚色健康。
她擦拭着這麼一副活色生香的男性軀體,竟然臉不紅氣不喘,這讓他男性自尊多少受到點打擊,有點不是滋味。
鳳卿臉色是不紅,那是她極力剋制住,免得又遭寧王調侃,但是她的耳垂後邊還是忍不住紅了,只是寧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臉上,沒有來得及顧及那麼遠。
寧王的胸前,鳳卿是胡亂擦了一把,還好寧王沒有爲難她,後背,她也是隨便擦拭了下。
寧王沒有爲難,一則是她的表情過於正常,不像個正常女人該有的害羞,這讓他心頭不悅,二則是顧及她的身份使然,她這輩子估計是沒有伺候過別人,連那個瑾王也沒有這福分,想到這,看到她笨拙的動作,心頭也不計較那麼多了,反而多了些許甜蜜。
前胸後背,鳳卿總算是勉爲其難、成功地完成了這項艱鉅的任務,她心神聚斂,就怕他有驚人之語,叫她擦他下半身。
雙手不自然一顫,白色的布條溼漉漉地被她捏在手中,鳳卿黛眉輕蹙,寧王即使褪去了滿身的錦衣華服,依舊是面容俊逸,氣度不凡,絹狂桀驁。
他睨着她不自在的神情,睨着她欲要後退這氣勢,看出她的異樣,先是錯愕,然後大笑:“放心,下半身,就不擾煩你了。”
鳳卿還是被嚇了一嚇,防備地瞪着眼睛,聞言,才鬆了一口氣。
瞟他一眼,點點頭,面色微微泛紅,傾身將手中白色的布條地給了他,他沒有接過,她便鬆了手,頓時水珠四濺,鳳卿下意識後退,幸虧是退的快,寧王則沒有那麼幸運了,滿臉被桶內的水濺了個正着。
寧王眼波流轉,蕩起一絲淺笑,聲音平板,卻是飛快,“這算是我要你伺候的下場嗎?”
鳳卿心中一沉,猝不及防被潑了滿臉的水珠,那水珠還是寧王的洗澡水。
她心中狠狠地緊了一緊,又緊了一緊。
“算你狠。”
鳳卿的話語淡然,卻隱含一股壓迫感。
寧王不怒反笑,脣角勾起的那抹淺笑弧度不由擴大,接着,在鳳卿瞠目結舌時,他恣意笑出了聲,狂妄不羈。
鳳卿除了怒瞪,還是怒瞪,透露些許怒意,可是某人依舊我行我素,毫不收斂自己略微誇張的行爲。
鳳卿隨後走回大椅邊,坐下小憩,垂下眼眸,眼裡並無嬉笑之意,心中卻不停地咒罵某人不知廉恥。
不罵還好,一罵,某人似乎還真有所察覺,寧王是何等聰明,看她那模樣,已是馬上意會,笑容瞬間隱去,水溫漸漸淡去,他頓時站了起身,重重的哼了一聲,又朝着她瞪了一眼,希望她能夠領會。
沒料到鳳卿依舊閉目養神,看她神情,似乎沒聽到,寧王不信,蹙眉乾咳了一聲。
她還是充耳未聞,寧王知道了她在生悶氣,生何悶氣就難以知曉了,或許是叫她服侍沐浴,又或者是前後問題,又或者是潑她滿臉水珠之事,最後那件,只不過自己的回禮麼,先禮後兵,是她先潑了自己滿臉的啊。
小氣的女人,看起來仍舊是一臉的雲淡風輕,氣質閒雅,寧王乾瞪眼,不能跟女人計較,雖然眼前這女人看上去不像是個小氣的主,不過好歹也該歸類爲女人。
他慢慢放平僵硬的嘴角,扯了扯,清了清嗓子,“過來幫我更衣。”
鳳卿有點無奈,也是有點惱了,直視寧王的眼神有點冷。
四目相對,寧王眼神也是緊緊絞在她那雙璀璨的眸子上,鳳卿靜視他片刻,最終放棄對峙,褪去冷意,而後極其認真的看着他,“好。”
看他那股強勢,赤身**面對着她,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似乎在嘲諷她膽小鬼。
他習慣**面對人,她爲了避免不小心長針眼,也得退後一步。
鳳卿恍惚間,意識到,最近寧王似乎是故意跟自己爭執上了,他是樂在其中,這讓她左右爲難,頭皮發麻。
寧王眯了她一眼,倒也不想逼得太緊,語氣緩和了幾許,“箱子裡隨便找一件能穿的過來就行,我累了。”
伸了個懶,腰鳳卿很快找了一件出來,衣衫壓在箱底,還是起了皺褶,寧王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情願地伸手。
箱底沒有內衫,寧王將就着直接外衫穿上身,他皺着眉頭,卻不經意間瞧見鳳卿通紅的小臉,心頭的不悅霎時不翼而飛,這才發現她正在幫他穿褲子。
饒是他習慣捉弄她,這個時候,自己也有些不自在起來,被她盯着,他不由懊惱地出聲,“我自己來。”
邪魅如他,這個時候沒有趁機調侃她,反倒是他自己不意思起來,這讓鳳卿心中多少撫平了點疙瘩。
她也樂得不罷手,看着他一隻手笨拙的穿褲子,好不容易套上了,腰帶卻是怎麼也打不上,額頭都出了一層細汗,卻依舊不饒不休、固執地偏要打好結。
他有些着急,卻是抑制住了,還算沉穩。
鳳卿眸中淡透不解,又隨之消逝,對他的行爲不敢苟同,剛纔強迫人沐浴,這個時候,他若是出聲,她不一定會拒絕,畢竟只是無關緊要打個結而已。
只是這男人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自生自滅了,這又是何必呢?
寧王瞬息百變,態度飄忽,總也琢磨不清,風卿不禁微微蹙起眉頭,心頭憑空添加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轉瞬即逝,寧王擡頭站直了身,身形突然停頓一下,鳳卿猝不及防,困惑的雙目正好迎上他承載着滿滿喜悅的墨色黑眸。
視線投射到他腰間,發現果不其然,他腰間的腰帶真的打上了個隨意的結,寬鬆卻不至於掉下來,這估計是他單手創造出來最好的成就,所以他滿意至極。
面面相覷一小會,寧王發覺至極的喉嚨略微乾澀,剛纔是爲了戲弄這女人,現在轉而一想,至極整個人都被她看光了,也有些不自在起來。
尤其是這個女人,一點都沒流露出對他身體欣賞的表情,這讓他有種後悔留下她幫自己沐浴的衝動。
他本該是泰然自若地面對她,卻老是被她激怒,被她的行爲影響,寧王雙眸閃過一絲沮喪,坐了下來,也是累了,扭了扭脖子,隨即全身放鬆下來,打破了沉默,“我先睡了。”
滿腹疑竇,平穩的呼吸一陣錯亂,鳳卿面上浮起富有深意的笑容,“知道了,你先睡吧。”
靠着大椅,她手中重新持起剛纔攤開的兵書,又重新開始閱覽起來。
昏暗的光線,但她卻絲毫沒有感受到睏意,兵書上的一招一式,寧王寥寥的幾筆批註,讓她心境起了變化,沉浸在兵書的世界中。
時而蹙眉,時而莞爾,時而托腮,時而抿脣……
當寧王一覺睡醒時,發現鳳卿雙目炯炯,充滿了靈氣,她手中那本,不就是自己無聊時拿來打發時間的兵書嗎?
第一次,他發覺女人看書,也是一副值得欣賞的珍藏圖
寧王雙眸沾染上斑斑笑意,原來,這世間,還有喜歡研習兵書的女人,而且還是那麼投入的表情,不因物喜,不以己悲,全然一副滿足的表情,仿若只要手中這一本書,這世間任何事物都可以拿來棄之如履了。
寧王一聲不吭爬下軟榻,鳳卿大概過於沉浸書籍,竟然對他走到自己面前,也毫無察覺。
直到他悄然無息地抽取她手中的書籍,她才驚詫地擡眸,正好迎上他肆意笑盎的深邃黑眸,仿若黑色旋渦一般,欲要吸入一切事物。
“幹嘛?”
她脫口而出,隨之,揉了揉發酸的眉心,覺得這話問得有點傻,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出去了又不好收回,只好斂起眉頭,垂下視線。
“我看你看書看傻了,連覺都不打算睡了!”
寧王沒好氣地吱聲,笑容柔和了他邪魅許久的面部線條。
“不打算睡了,你先去睡吧!”
鳳卿看得正入迷,覷了一眼營帳內那張軟榻,覺得沒必要擠進去,況且某人手臂還受了傷。前晚兩人擠着都睡得不舒服,她都打算好了,白天他出去後,自己再補眠也不遲。
鳳卿沒有搶回他丟得老遠的書籍,又從下頭再次抽出一本,挑釁似的看了他一眼,反正這裡書籍多得是,他就算搶幾本,她還可以再抽出幾本來,他獨臂大俠若是不嫌累的話,儘管放馬過來,她隨時奉陪。
反正她已經打定主意不跟他擠一張軟榻了。
鳳卿一向以爲人到了烏雲密佈的谷底,下一步總會鹹魚翻身,但是問題在於她面前的是寧王,這是一個讓她掌握不到心思、琢磨不透、高深莫測的男人,他總是會對症下藥,讓你無法逃避。
寧王從不是一個君子,他做事從不按理出牌,總是肆意跟着自己的心轉。
良久,他嘆了口氣,決定不爲難她了,這女人不睡估計是爲了自己,不想跟自己擠那一張軟塌,實際上,他也是迫不得已的,他身材高大,彎着躺在那張軟榻上,睡得非常累,而且不安穩,就怕一個不小心掉下去。
一個人都睡得如此糟糕了,前晚還多了一個她,軟玉香暖在懷,不能動,不能側,不能翻,不能起,不能碰,那可以算作他睡得最窩囊的一個晚上了。
“你去睡吧,我好歹也睡了一覺了,你身下的這個位置,從此刻開始,歸我所有了,我有事要處理。”
他伸手掏出幾疊卷宗,擺在桌上,似乎有趕人的趨勢,等待着某人識相的離開。
氣氛頓時凝滯下來了,鳳卿頓了頓,擡頭望他,卻瞧到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有舍不罷休的氣勢,啞然失笑,站了起來,“那你坐吧。”
憑她的聰慧,又豈會不知某人的好心,他既然要獻殷勤,她也樂得假裝接受,卻裝作不知。
爬上軟榻。他本來翻來覆去睡不着。輾轉反側了幾下。閉上眼睛。一會兒。就步入了夢鄉、
聞着她淺淺的呼吸聲。寧王如釋重負。
他低頭打量起手中的卷宗,卻發現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不由站了起來,又重新走回軟榻前,開始打量起鳳卿睡着的模樣。
不置一詞,他眯起了眼睛,盯着熟睡過去的她,神情不再防備,睡着的她,比起鎮定的她,又有了不同。
這樣看着這個人前從容淡定的女子,寧王突然覺得眼角有些酸澀,瞬間心頭築高的那堵牆轟然倒塌,心中似乎又有什麼隨之緩緩傾瀉出來。
托起她的臉,他細細地端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