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聞言,面色薄紅,幾分惱,幾分氣,“本宮身爲皇后,爲皇家子嗣的純良着想也是應該的。”
鳳卿雖仍冷着一張素顏,脣角已上揚出笑意,“那皇后放心邃罷,鳳卿這輩子無出。”
無出?饒是憤懣如皇后,天仙般的容顏也不禁拂上訝異,微張的粉脣沒有合攏,半晌,才續道,“王妃無出,這個理由更加充足了,王妃既然深明大理,就不該阻攔王爺納妃。王爺的子嗣若是斷在王妃手中,王妃不會覺得愧對王爺、愧對皇上、愧對太后嗎?”
“沒有覺得,”鳳卿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回道,又頓了頓,接着補充道,“鳳卿只是詢問下皇后會如何對鳳卿,然則並未阻攔王爺納妃,若王爺有此需求,鳳卿也會深明大理,絕不妄加阻攔的。”
鳳卿將了皇后一軍,同時也將這道難題丟回給了瑾王。凝脂般的皓腕被攥得緊緊的,她知道那是瑾王,他在變相地警告自己,不準逃脫。
回給了他一笑,不着痕跡的柔情一握,他手勁稍稍鬆緩,她忙趁機抽出,他如此攥着,她連填飽肚子都不成。
況且,深宮大院,跟皇帝進膳時,人家下毒的機率少,此時不放開胃口大吃,更待何時?
莫雪雁越要打壓自己,她怎能讓她如償所願,必定要笑得更歡、更甜,讓對方食不下咽,咀嚼晦澀。
“皇后沒必要爲難鳳卿,本王此生絕不會再娶,也絕不會再納,子嗣的問題,皇后也沒必要糾纏,本王一生殺戮過多,既然上天註定,那麼也不用再強求。”
瑾王錯愕於鳳卿抽出手,但面對皇后的神情依舊鎮定,深邃的黑眸一閃而逝過一抹不悅。
“母后是斷然不會答應王爺這無理的要求的。”
皇后內心有一團旺火在燃燒,語氣依舊強勢。
長長的指甲扣住手心,一抹揪心的疼痛襲上心扉,她方有所感覺。
“那讓母后自己來跟本王說便可。”
瑾王皺了皺眉頭,“不饒皇后費心。”
他不知爲何鳳卿說她這輩子無出,原寒曾經提及,但是自己堅信人定勝天,他們若是這輩子有小孩,那定會是世間最可愛的孩子。若真的沒有,便不會再強求。
只是,還未試過,她爲何說得這麼坦然斷定,難道她一點也不想爲自己生孩子?或者,更確切的說,在蕭然跟寧王的相處,她對寧王也不由上了心。
當初她都願意懷上別人的孩子,爲何如今一點機會都不願意留給自己?明知道母后對子嗣問題近乎苛刻、傳統,鳳卿只要不說,就沒人知道她不適孕育。
“那好,就讓母后來勸勸王妃。”
皇后又恢復了雍容,傾國傾城的容顏拂上了一層朦朧,笑得是輕柔如雲。
鳳卿猛地擡眸,正好將她這抹算計納入了眼簾,鳳卿垂下蝶翼般的濃密長睫,孤傲冷清的眼神一凌。莫雪雁,她還真花了一番功夫對付自己,這算不算是撒手鐗呢?
搬出太后,自己此生最厭惡的女人,如願以償讓自己心潮起伏,波瀾不定。心頭倏然一窒,爲何每每還要受那個女人的影響呢?
她現在是獨立的個體,母親去了,離開了相府,也不容那個男人對自己指手畫腳、出言訓斥,那麼,這一次,若真要面對太后,她定然不會低頭臣服於那個女人。
因爲,她不再是一個是稚嫩而倔強的小孩。
“讓母后自己來找本王即可。”
瑾王側目,眸光在鳳卿雲淡風輕的神情上頓了頓,堅定地回絕道。
“王爺這麼怎麼啦?”皇后嬌笑,鶯啼般的嗓音清脆婉轉,撩人心懷,“母后又不會吃了你的王妃,男人談論的該是建功立業,女兒家談的纔是尊夫育子,母后跟王妃同是女人,想必定會敞開心扉,好好聊上一回。”
皇后顧盼生輝的眼神一轉,落在皇帝俊美的五官上,氣質高貴典雅,衝着皇帝道,“皇上,王妃自從嫁入瑾王府,還未拜見過母后呢?論起來,這婚事,還是母后撮合的呢!”
皇帝被她這麼一提,也覺得似乎有這回事,的確,雖然母后沒提,但是這婚事還是母后指的,自己後來有所憾事,但也沒有光明正大表現出來。
四弟畢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身爲兄長,他就要扛起兄長應盡的本分,拂去不該有的錯誤念頭。
“是該讓弟妹拜見下母后,四弟,醜媳婦都要見公婆,何況弟妹並不醜。你也好久沒見到母后了,隔日不如撞日,你們今晚宴會後就去慈寧宮走上一回吧?”
皇帝嘴角上揚,氣定神閒地建議道。雖然不明白皇后爲何要提議單獨讓鳳卿面對母后,皇帝還是好心地捎上瑾王,以免鳳卿出錯。
他暗暗思忖,這天下,哪有人爲情敵跟欣賞的女人盡心盡力做到這種地步呢?自己還真是具有偉大的情操。
“今夜太晚了,明日一早,我們自然會去。”
瑾王冷峻的容顏如刀割,眼神明銳,淡淡道。
鳳卿本想推諉,後又覺得自己若是膽怯,就是不敢面對那女人,她既然要真正面對,就不容這種懦弱的行爲發生。
點頭附和道,“我們明早自會去。”
潼歆見瑾王處處維護鳳卿,璀璨的黑眸黯淡無光,她是一個少女,當衆被拒的難堪,不是沒有過,一而再,再而三,都是被同一個拒絕的,心中的澀然,很苦,很苦。
以前就算是自己說出口,也是鈺哥哥婉轉繞開話題的,除了上次自己下毒手毀了他王妃的容顏,他說了一句“我愛她”,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在這一刻,又讓她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甚至更加激烈。
這個女人,相信皇后有法子應付她,剛纔,自己一直在關注她,以女人的敏銳,她真實地捕捉到當皇后提及太后時,這女人似乎有點不對勁,雖然她總是一副冷凝的冰樣,連面對瑾王都熱絡不起來,但是剛剛的那一剎那,自己真的覺察到了。
難道說,太后是她的死***?皇后似乎知道很多,而且皇后的手段比起自己來,肯定要高上一把。
自己就暫時耐着性子,拭目以待吧。
就算鈺哥哥不願意娶自己,自己也要讓這個女人的日子過得不甚安穩。
而且,依自己之見,鈺哥哥對她一直另眼相待,憑什麼她還要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根本就算不上一個得體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鈺哥哥。
在潼歆眼中,世間女人都配不上鈺哥哥,世間男兒都根本及不上鈺哥哥。自己濃烈的愛,都覺得有所褻瀆,何況眼前這女人令人生氣,明明輕易得到,卻不珍惜?
憑女人的直覺,潼歆不相信蕭然這麼一段時間的相處,鳳卿跟寧王沒有什麼。她都聽說瀟瀟說了,瑾王妃回到瑾王府後,兩人還沒同房過。
一對團聚後的夫妻,不是小別勝新婚嗎?雖然心中有着慶幸,但多少爲鈺哥哥的付出不值。
除了恨恨的咬牙,潼歆此刻別無他法,身邊坐着的身份都在氣勢上壓倒自己,皇宮不如瑾王府,容不得她放肆。
如今,鈺哥哥待自己不復初始了,她也是識時務,知道隱一時之忍。
“潼歆的婚事暫時作罷,那今晚的晚宴,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先散了吧。朕也累了。”
皇帝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語氣慵懶。
“皇帝表哥。”
瀟瀟容顏豔麗嬌嫩,軟綿綿地叫了一聲。
皇帝擡眸,發現瀟瀟身着一件湖綠色的宮裝,上頭還綴着栩栩如生的粉蝶,神思恍惚起來,浮現第一次見到鳳卿時,她也是這樣一件相似的宮裝,如一株空谷幽蘭一般,別有一番韻致。
皇帝脣角勾起一抹淺笑,眼神炯炯,伸手攬過瀟瀟的纖腰,瀟瀟趁機軟倒了他的懷中,皇帝脣角一揚,調侃道,“瀟瀟,這就叫投懷送抱。”
皇帝伸手親暱地點了下她嬌嫩飽滿的額頭,瀟瀟面若桃花,笑得甜蜜,臉上浮現一抹潮紅,埋在皇帝的懷中嚶嚀了一聲,“皇帝表哥欺負人。”
“哪裡欺負人了,瀟瀟投懷送抱,朕剛好接住,不算欺負人,晚上再欺負你,讓你一晚都不能睡覺,怎樣?”
皇帝壞笑道,手不自覺順着她曼妙的脖頸下滑。
鳳卿垂眸,裝作沒有看到,瑾王目光灼熱地掠向鳳卿,皇后神色高深莫測,潼歆一臉赧然,沒想到瀟瀟這麼奔放,大庭廣衆下也不避斂,同時,也羨幕瀟瀟的肆意,若能夠跟鈺哥哥如此,那是多麼幸福啊!
“皇兄,我們先走了。”
瑾王乾咳了一聲,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曖昧的地方,總覺得這殿內的溫度愈來愈高,讓他有一種無從遁從。
“呆會來御書房,朕還有要事跟你商討,有關後天迎戰的部署。”
皇帝聲音清越,褪去了剛纔的嬉笑,一臉正經地道。
“你今晚不是很忙嗎?”
瑾王納悶地回頭,卻迎上了皇帝狡黠的雙眸,心下了然,當下點頭道,“知道。”便隨手牽起鳳卿的手,要離去。
鳳卿聽到背後淡淡的聲音傳來,分明是皇帝的,淡淡中,卻充盈着一股強勢的霸道,“瀟瀟,今晚是十五,按照慣例,朕要去皇后那,看來,不能欺負你一整晚了。你先回去睡吧。”
鳳卿暗想,若是此刻回頭,瀟瀟跟莫雪雁兩人的神色定會非常有意思,但還是朝着前頭走,沒有回頭。
一路上,鳳卿沉默不語,瑾王也相對無言,身邊多了一個人,從陽西宮一直跟着,本來鳳卿以爲是同路。
沒想到好長一段距離,她依舊不依不饒,緊緊跟着。
終於,瑾王沉不住氣了,語帶不悅,“潼歆,你跟着我們幹什麼,早點回去就寢。”
夜色很濃,如墨一般渲染了整個星空,清風泠泠,卻沉寂得驚人。
這一次,潼歆毫不避忌的迎上那劍似的雙眸沒有逃避躲閃,深吸了一口氣道,“鈺哥哥,我是不會把你讓給她的。”
“胡鬧,快點回去。”
聲音更冷凝了,深不見底的兩汪黑潭也多了一分冷凜。
“那鈺哥哥晚安。”
潼歆面露委屈,本還要多說,又覺得後面那句意味深長,似乎帶着警告,暗想,還是不要跟鈺哥哥槓上爲好,反正今晚皇上還要找鈺哥哥商量軍機要事,這壞事,算不得自己頭上,沒必要跟鈺哥哥爭執,便壓抑着一口氣轉身翩然離去。
狀似瀟灑的行爲,心中苦澀卻不由滋生,逐漸蔓延至四肢百骸。
潼歆離開後,氣氛更加緊窒,除了兩人淺淺的呼吸聲,以及風起落葉聲,便聽不到其它。
暖閣近在眼前,滿地的雪色梅花綴着粉色,暗夜當空,依舊拂不開迷人的光芒,粉白,在夜色籠罩下,益發奪目耀眼。
樓廊穿過,入了內殿,推開寢殿大門,瑾王才止步,聲音清翟,“早點入內睡吧。”
轉身便要離去,鳳卿眼中多了一抹深意,清潤的聲音驟然響起,“你難道沒有什麼要說嗎?”
四目相對,明明是黯淡無光的殿內,炯炯有神的黑眸對上熠熠生輝的清冷容顏,靜默無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今晚的事,事先,我並不清楚,若讓你爲難,明日不去,也隨你。”
瑾王一時思緒紛飛,偏偏卻找不到最重要的那句話來講,半晌,才悠悠吐出這麼一句話。言罷,他又心生惱怒,惱自己言不由衷,明明最想問的是,在蕭然,你跟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爲何你回來,跟我漸行漸遠?
脣間苦澀盎然,怎樣也揮之不去,只得悻悻然咽入喉中,獨自品茗這難耐的乾澀。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明明想要貪戀更多,貪婪地企求更多,卻無法出口。
“我明日自當回去,”鳳卿湖水般的雙眸掠上一抹悵然,卻如浮光掠影一般飛逝,連一抹漾起的痕跡,都沒留下,“若你無法奉陪,我自己也能行,放心,我沒那麼脆弱,不依賴你,就會寸步難行。這皇宮,若是缺少前行的路,我鳳卿自會踏出一條來。”
瑾王只知道她是下了決心要去,卻始終沒能明白她臉上爲何有一絲決絕的凜然,猜不透,女人心海底針,以前是不屑費心思,如今是,費盡心思,卻終無所獲。
結果,還是一樣。
“明日,我自當奉陪,明早我回來陪你。”
瑾王調頭離去,離開之際,雙拳不由緊握,他其實心中還存着一絲妄想,企盼她能夠留住自己,叫住自己。
“等下。”
鳳卿圓潤的聲音,夾雜着一絲遲疑,但聽在瑾王耳側,卻猶如天籟,輪廓分明的冷峻五官頓時柔和了三分,墨色的瞳孔中燃起了滿滿的欣喜,更準確的說,該是狂喜。
“有什麼事嗎?”
儘量,他將聲音壓低,聽起來自然點,失控的情緒,在自己看來,有點像毛頭小子一樣,會嚇到她。
陌生的對話,加上皇后今晚的一腔話,雖然沒有傷到鳳卿,但她心中多出了些許介意。子嗣?也對,若是瑾王這輩子沒子嗣,那麼那個太后,定然是不會放任自己吧?
不過,實在想不通她爲何當初會欽點自己爲瑾王妃的候選人之一,難道是爲了彌補紅顏早逝的母親,難道那女人也知道自己對不起母親?
冷哼一聲,心頭一顫,螓首微擡,暗夜中瑾王的容顏依舊很清晰地映入了雙眸,在他臉上,多少還是找出了那女人的痕跡。
只一面之緣,沒想到那女人的容顏,在自己的腦海中,依舊是如此清晰,一點也不隨着時光流逝。母親的相貌都逐漸褪去,而那女人,卻依舊深刻印在腦海中。
壓下心中蕩然起伏,鳳卿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早點睡,不要太晚了。”
瑾王眼中有着濃濃的失望,狂喜隨之泯滅,攥緊的拳頭緊緊貼在腰的兩側,他略微忍耐的言辭,“卿兒,你是我的王妃,非要這麼客氣地跟我講話嗎?”
“是你客氣在先,我禮尚往來而已。”
鳳卿挑了挑眉,語氣波瀾不興。
“那我收回。”
瑾王深邃的雙眸亮了三分,語氣醇厚有力,下一刻,鳳卿就被緊緊擁入他的懷中,她微微訝然,但卻沒有掙扎。
眉頭輕蹙,覺得這懷抱,嵌合了她,卻沒有熟悉感,眉宇間,染上了一抹不解。
她撇了撇脣道,“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王爺一言既出,又豈能如市井潑婦一般,言而無信呢?”
瑾王覺得懷中多了一個她,渾身舒暢起來,低頭將臉埋入她纖弱的肩膀,汲着她清幽的髮香,滿足地嚶嚀了一聲,“卿兒,不要拐着彎欺負我。”
欺負?
鳳卿耳垂一熱,憶起陽西宮內皇帝跟瀟瀟兩人的對話,整張臉,如火一般灼燒着,她略微懊惱,幹嘛叫住他。
“卿兒,你思想不健康!”瑾王的聲音近乎呢喃,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喜歡。”
下一刻,他緩緩放開了她,啞聲道,“本以爲你不願意留我,但高興似乎又太早了,早知道就不答應皇兄了。那我現在去跟他說一聲,你乖乖等我回來。”
鳳卿知道這是個誤會,沒想到自己一時的詢問,將自己陷入泥沼,一時間,萬分懊惱,卻又想不出較爲婉轉的拒絕。
等她回神過來,他早就興沖沖離開了。
這到底是正確還是錯誤呢?
想到明日見太后,她心中又不由掀起陣陣心煩,那個女人,還是要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