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可悲可嘆的中世紀食譜
談完了居住條件,接下來就該談談飲食了。
首先必須承認的是,中世紀的歐洲人已經發明瞭餐具,總算不用像古埃及人一樣直接用手指吃飯了,但現代人依然會感到難以接受——酒杯鑲嵌了寶石做得很華麗,但卻要一桌人輪流共用,你必須在飲酒的時候跟別人分享口水;湯勺也是兩個人或幾個人共用的,最好不要直接把勺子湊到嘴邊去喝,而是舀到自己的碗裡;餐叉是拜占庭帝國的發明,要到十字軍東征之後才被帶回西歐,在此之前的歐洲人,還是隻能像古埃及人一樣用手指撕肉條;當然,你也可以用餐刀割牛排和麪包,然後代替叉子直接塞入嘴裡,但問題是一把餐刀要數人共用,只有地位很高的人才能獨享一把餐刀。
當然,上述這些陋習都是細枝末節,身爲貴族領主,你完全可以爲自己打造一副專用的餐具。但是,在看到桌上放着的中世紀歐洲經典飯菜之後,你絕對會消減掉絕大部分的食慾。
就現代東方人的觀點來看,中世紀歐洲人吃水果的方法實在是很奇怪:把蘋果和梨放到火上烤,把李子放進鍋裡燉,還要加鹽撒胡椒……而直接生吃水果,卻被看成是下等人的做法。
——中世紀的歐洲醫學界普遍認爲,一切水果都是涼性食物,若要吃的話,就應該以熱的方法烹調,或者加入熱性的香料(例如胡椒之類)……真是不科學!
相反,對於大部分蔬菜,例如胡蘿蔔、蕪菁、圓白菜、捲心菜等等,中世紀的歐洲人倒是習慣於生吃,甚至就連刺激性口味的洋蔥也是如此——當然,也有浸泡在肉汁裡的烤洋蔥,不過那個就屬於高級菜了。
——煮熟的水果和生吃的蔬菜……感覺上似乎跟中國人的習慣恰好相反,肯定會導致腸胃不適。
不過上述這些問題還不算最要命的,中國人也不是不能吃蔬菜色拉,至於煮熟加鹽的水果不合口味,也只要從食譜中剔除這些菜就行了。但光是作爲主食的麪包,就能讓人覺得無處下嘴——中世紀歐洲人吃的麪包,跟我們現代人那種發酵過還加入白糖奶油的鬆軟麪包根本不是一回事,而是近似於壓縮餅乾的一種無酵餅,又乾又硬又磕牙……而古埃及人的麪包,雖然通常也沒加奶油,但一般倒是發酵過了。
當時,就算是貴族領主,在日常生活之中,也都吃平均重量4.5㎏/10磅的長條形黑麪包。
注意,中世紀的黑麪包和現代的黑麪包完全不是一回事,現在所謂的黑麪包除了色澤之外,在口感和成分上,其實和中世紀的白麪包也差不多了。
典型的中世紀黑麪包,一般是用小麥粉混雜大量的麩皮烤制而成——這種做法在中世紀已經算是精品黑麪包了。更有一些偷工減料的黑心麪包師,居然經常故意在黑麪包中摻加木屑、小石頭之類的雜物,比埃及人摻入麪包的砂子更能磨損牙齒,也更可惡——後者好歹是被動受罪,前者根本就是主動犯罪啊!!!
很好,這下連礦物質都有了,要是在夾雜點樹葉和蟲子,那就是全營養食品了……
這種中世紀黑麪包的天下聞名之處,就是在於可以當武器使用——中世紀的編年史上,多次記錄了沒出息的笨盜賊潛入窮苦農民家裡盜竊,但卻不幸殞命於家庭主婦的黑麪包之下的囧事;而當中世紀的家庭矛盾發生時,更有無數男子漢死於悍婦的黑麪包攻擊……至於這東西的味道,還是請大家自行想象。
——在日本的歐洲中世紀背景輕小說《狼與辛香料》之中,那位男主角旅行商人羅倫斯,之所以在有條件的時候,都不願意直接啃黑麪包,而是要把黑麪包掰碎了煮稀粥,就是因爲這東西實在是太硬了。
在中世紀,白麪包和黑麪包之間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它在製作時需要耗費很多時間和努力去篩除麩皮,中世紀的天主教會把經過發酵製成的鬆軟白麪包稱作“潘德美茵”,意爲精製、神聖的麪包。而中世紀的白麪包體積也普遍比較小,每隻通常都不夠正常人吃一頓,大概跟現代的“早餐包”差不多。
最初,白麪包是教會神職人員獨享的專利,但很快就被人突破了限制,成爲了中世紀富裕家庭們招待賓客的上等伙食。不過,在中世紀貴族們日常用餐的時候,白麪包和黑麪包之間往往並沒有非常明確的分界線——正常情況之下,貴族和富人的廚房裡都不會直接存放大量麪包,而是儲存粗麪粉,或者說混合了大量麩皮的小麥粉。到了吃飯的時候,再把粗麪粉烤成麪包。
如果要招待客人或者慶祝什麼喜事,那麼就會吩咐廚師和侍女們把粗麪粉篩一篩。招待的客人越尊貴,粗麪粉裡的麩皮就要篩得越乾淨,烤出來的麪包自然就會越白越精細,但花費的功夫同樣也就越多。
所以,黑麪包和白麪包完全可以用同一袋麪粉烤出來,區別只在於人工。而貴族騎士們平時吃的麪包,其實是介於白麪包和黑麪包之間——最富裕的人家可以養幾個僕人,從早到晚專門篩麪粉。而在不那麼富裕的家庭,爲了減輕僕人的工作量,避免把他們累倒,同時也是爲了避免浪費同樣能充飢的麩皮,只好把篩麪粉的次數減少一些……至於最後烤出來的麪包到底算是黑的還是白的,就只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此外,在中世紀的歐洲,還有一種用精麪粉加入雞蛋、牛奶、蜂蜜和香草,並且用啤酒酵母來代替普通的發麪,經過精心發酵之後烘烤製成的“皇后麪包”(也可以翻譯爲女王麪包)。這種小圓形白麪包的口味,基本跟現代的高檔奶油麪包差不多,可能還要更好一些,而且使用的材料絕對是綠色健康無污染——但這玩意兒已經是連國王也不能頓頓都當主食吃的超高級奢侈品了!
根據中世紀的某部史詩記載,有位國王在某次戰役勝利之後,向全軍賞賜了許多烤肉和葡萄酒,大家都習以爲常。然後他又賞給最勇敢的士兵們每人一塊“皇后麪包”,卻被其他人羨慕得要死……
不管那些混合了木屑與碎石的中世紀黑麪包有多麼的嗑牙和傷喉嚨,它們仍然是中世紀歐洲下層平民眼裡的上等美食,因爲他們的飯碗裡經常連麪包都沒有——烤麪包要燒很多柴,烘焙的工藝也很麻煩。
所以窮人們乾脆就直接拿一些粗加工的麥粉(那東西雖然是麥子磨的,但是怎麼看都算不上面粉)放到碗裡,加點熱水調成麥糊,然後天天就吃這種麥糊過日子。如果有條件搞到一些野菜、鹹魚和肉類的話,也是把這些東西統統都倒進鍋子裡和麥糊一起燉煮……總之看上去很噁心,類似於我們中國人用來餵豬的東西,又有點像是嘔吐物。
——總的來說,中世紀歐洲莊園裡的農奴們,一般吃得比三千年前尼羅河畔的古埃及農民還差。
除了黑麪包和白麪包之外,中世紀末期的意大利人偶爾也會吃麪條(意大利通心粉),但這玩意兒更是絕對的貴族食品,價錢比白麪包還要貴——在水力磨坊普及以前,把麥子加工成做麪條用的細麪粉真是太費勁了。而且,現代意義上的意大利麪,最初是在阿拉伯人佔領下的西西里島誕生,直到13~14世紀才推廣到了整個意大利,至於傳播到歐洲的其它地方,則已經是文藝復興之後的事情了。
所以,中世紀的絕大部分歐洲人,恐怕都沒有機會品嚐到意大利麪的美味。
說完了蔬果和主食,接下來就該說說魚肉類的葷菜了。中世紀的歐洲應該算是半農半牧,而且土地空曠,野生動物很多,所以魚類和肉類的價格較低,有時候魚的價格比等重的黑麪包還要便宜。
但中世紀的歐洲人沒有冷藏條件,即使是貴族領主也沒法頓頓吃鮮魚鮮肉——古代中國人的城市很多,消費力強,每天在市集裡總有現宰的生豬出售。但中世紀的歐洲卻是人煙稀少,一座中等城堡裡頂多也就五六十個人,每天宰一頭豬或者一隻羊可就太浪費了。
更何況,宰殺牲口也是要看季節的,剛熬過冬天的牲口一般都很瘦,不養肥了再宰可就太不合算了。
另一方面,雖然西歐的大部分國度都挨着海,但由於歐洲的整體緯度較高,日照量不足,所以曬鹽很困難,從而導致中世紀歐洲的鹽價很昂貴,在某些地方甚至比古代中國官營壟斷下的鹽價都要高。基本上是越溫暖的地方鹽價越低,越寒冷的地方鹽價越高,在最冷的俄國,一磅鹽經常能換兩頭羊。而臭名昭著的北歐名產——瑞典的臭青魚罐頭,也是因爲貧窮的北歐漁民們想要節約食鹽,才被髮明出來的。
——想要知道北歐臭青魚罐頭有多麼可怕的讀者,可以參考日本動漫《萌菌物語》的開頭部分。
因此,中世紀的歐洲人平常大多吃風乾肉,這東西就是把肉放在寒風裡吹乾成木乃伊。風乾肉的儲存年限很長,保存幾十年的也能吃(當時的歐洲人才不在乎二噁英之類的玩意兒呢)。在食用這種風乾肉之前,要先用刀子颳去表面的油垢和氧化層。然後在河水中浸泡一兩天,最後才能煮熟食用。至於味道麼,只能說是吃不死人——古代歐洲人出門旅行的時候,總是不喜歡吃乾肉而喜歡吃麪包,就是因爲這個緣故。
就算是你的運氣好,能搞到一些鮮肉,中世紀歐洲人在某些方面也實在是太不講究了,很多地方甚至不知道肉用公畜是要從小閹割的,最後割下來的豬肉比老母豬都要老,還帶着一股無法形容的騷味兒——對於那些吃慣了現代菜餚的穿越者們來說,保證每次吃這種“騷肉”都會難受得跟受刑一樣。
除了鹽之外,當時歐洲人餐桌上的調味料極少,沒有咖喱也沒有沙拉醬,砂糖和香料都要通過阿拉伯人的地盤進口,價格貴得可怕。那時候的砂糖是放在藥店裡賣的,對於歐洲人而言並非日常調味品,而是彷彿中國人眼中的人蔘一樣的高級補品。
至於香料麼,以胡椒爲例,中世紀歐洲的胡椒一向是按粒賣的。如果是胡椒粉末的話,那可就更倒黴了,稱重的時候不僅要關緊門窗,屏住呼吸,買主還要一遍遍地檢查秤上有沒有作假……
——《狼與辛香料》裡的主角羅倫斯,就用一大袋錢幣才換了一小袋胡椒,還認爲是很便宜的優惠價。
除了砂糖和香料之外,中世紀歐洲較爲便宜的調味品主要是檸檬汁,現代的西餐裡也常常能看到這玩意兒。北歐人一般用黃油塗麪包,而南歐人則用橄欖油,此外還有一個較昂貴的選擇:蜂蜜。
——還是在《狼與辛香料》裡面,羅倫斯爲了給女主角赫蘿買一隻蜜漬桃子而差點破產,可想而知中世紀的蜂蜜有多麼值錢了。那年頭就算兩個領主之間爲搶奪幾箱蜂蜜而打仗,也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事。
中世紀歐洲的奶酪,也不是現代超市裡的整齊方塊,而是一坨坨綠不啦嘰的黏糊狀物體,既像是牙膏又像是芥末膏,就是不像我們概念中的奶酪,讓人一看就倒胃口。
勉強吃完不合口味的中世紀飯菜,你大概想要放鬆一下,可惜中世紀的歐洲既沒有咖啡也沒有茶葉,更沒有熱可可,同樣也沒有香菸可抽——可可和菸草此時都還躺在大西洋對岸的美洲叢林裡。
而飲茶與喝咖啡的習慣,則要等到十字軍東征之後,才慢慢地通過阿拉伯人的地盤傳入歐洲(咖啡原產於埃塞俄比亞)。並且,在經過穿越整個歐亞大陸的漫長旅途和重重轉手之後,抵達歐洲的茶葉價格已經貴比黃金,哪怕是大貴族也捨不得經常飲用。在這種情況下,你只能靠喝啤酒或葡萄酒來權作消遣。
不過要注意的是,中世紀歐洲的葡萄酒釀造和儲存技術還很不過關,因此當年新釀葡萄酒的價值通常十倍於隔年的陳酒:後者往往會變酸掉渣,根本無法入口,只能過濾一下當成醋來賣——注意,歐洲人的醋也是用葡萄釀造的,跟我們中國人不一樣。
所以,那些前往中世紀歐洲的穿越者們,千萬不要犯這個常識性錯誤,在宴會上得意洋洋地端出某某年份的“極品紅酒”來招待貴客,估計人家只會在心中大罵你太吝嗇,居然讓他們喝醋,還是陳年老醋……
另外,正如古埃及的啤酒跟現代的啤酒完全不是一回事,中世紀歐洲人隊啤酒的概念也與現代啤酒存在很大差異。如果說古埃及的啤酒更像是沒放糖的甜酒釀,那麼中世紀的歐洲啤酒就更像是我們中國的黃酒——不一定有泡沫,釀造方法跟黃酒差不多,只不過原料採用了大麥、燕麥,而非中國人釀造黃酒的稻米。
總的來說,在古代歐洲人的概念裡,啤酒就是一種穀物酒的代名詞。凡是用穀物而非水果(葡萄、蘋果)釀造,也沒有經過蒸餾的發酵酒,無論是否帶着泡沫,統統都稱爲啤酒。
所以,按照歐洲人的古典分類方法,我們中國的黃酒和甜酒釀,還有日本的清酒,也都能算是啤酒。
最後,如果把中世紀啤酒蒸餾一下,那麼就是威士忌了。而把葡萄酒蒸餾一下,則會得到白蘭地。
順便再說一句,雖然中世紀的伙食不怎麼樣,但能夠當個貴族養幾個騎士當狗喂,似乎也挺有愛的(中世紀習俗,在貴族吃飯時,狗和隨從都守在桌後等主人的骨頭……),應該能滿足一些重口味女生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