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易窺探,劫數難相抗,莫道柔弱勝剛強,不過咬定青山,許了孤星映月朗。
劫中得離殤,泱泱亦煌煌,假癡不狂瘋魔相,執魔用舍行藏,笑問天地可無恙。
渡彌仙尊在姜默舒拿出那尺許長的烏梭之時,神色就變了。
待細細一看,劫宗元神口中的靈酒當即噴在了虛空之中,洋洋灑灑,飄飄蕩蕩,就如他此時心中的茫然。
有些珍物,不是有識貨之人當面,根本就是明珠暗投,有些道子,驚豔得如此明煌,甚至令仙尊懷疑自己是不是剛剛閉關了幾千年,出門就見了風雲麒麟相,染了人間滿花香。
順手煉出了一個好東西!姜默舒剛纔就是這樣輕描淡寫地向劫宗元神解釋的。
難得神魔道子能給出“好東西”的評價,實在不易,這所煉之寶怕是頗爲不俗,但是仙尊堅信,於煉器一道,玄兵劫宗絕不可能輸給以神魔立世的命曇宗。
雖然他至今沒能破解玄牝珠的祭煉法門,但那只是一個意外,畢竟那名爲玄牝珠的分身之寶,與其說是姜默舒祭煉而成,倒不如說天時人運劫數匯聚,才最終成就了麒麟妙相,成就了人皇位格,根本就不可能複製。
所以,玄兵劫宗絕不可能輸第二次!劫宗元神極其自信,懷中的仙藤同樣散發着盈盈碧光,似是迴應寶主的心語。
然而,仙尊萬萬沒有想到,姜默舒所謂的“好東西”,竟然能驚得掉自家的眼珠子。
渡彌仙尊沉默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對面淡然微笑的道子,不由得喉頭吞嚥了一下。
“我要謝謝你當年沒有走煉器一道,不然,若論天宗煉器之名,命曇宗怕是要壓過玄兵劫宗……”
渡彌仙尊長長嘆了口氣,作爲最資深的元神之一,也是少數知道雙英至密的人,對於眼前這個道子的絕世之姿,只能歎爲觀止。
除了殺性太烈,幾乎沒有什麼缺點,但殺性太烈……仙尊悠悠一笑,當即對幾大妖廷和諸脈天子抱以些許同情。
若非這般殺烈之性,如何能煉成這等兇毒之物。
修羅之心,明王之意,最易扭曲本心,往往很難走到甚深之境,但渡彌仙尊早就不操心姜默舒能不能壓制心魔了,能以神魔之姿由修行之巔沖霄而起,必然明心見性。
“此寶何名?”刑宗元神直指關竅。
他毫不懷疑,此寶必然於人道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自己能作爲神魔道子之外,第一個見識靈寶之人,他甚至覺得心湖中難得生出了一絲欣喜的漣漪。
“諸天星辰秘魔七絕烏梭,對,就是這個名字。”姜默舒淡然笑了笑。
“好名字!好法寶!”
渡彌仙尊悠悠一嘆,看着眼前的兇物,不禁啞然一笑,“此物的兇戾狠毒,遠超你那黑犬符,若是誰言你命曇宗不是魔道傳承,老夫第一個不服。”
姜默舒當即翻了個白眼,幽怨地瞥向劫宗元神。
“這東西我也是機緣巧合,心生靈機方纔煉成,想煉出第二枚也不太可能了。”
姜默舒說到這裡,已然垂下了眼簾,輕輕咳了一下,似在掩飾尷尬,“所以,這東西要用在刀刃之上。”
“那是自然,不過你既然來找我,想來這東西用起來怕不是那麼簡單……”
劫宗元神深知,這等兇戾至毒的魔寶,使用起來代價一定不小,但哪怕行法有着代價,玄兵劫宗卻是沒有這等煉製手段,連妙手偶得都不曾有過,當下心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姜默舒點點頭,諸天星辰秘魔七絕烏梭是抽獎所得,威力堪稱絕倫,但用起來也有着極大的弊端,能放不能收,他也暫時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和劫宗元神商量看看。
“諸天日月星辰感應?以毒火烈焰來陷域?能放不能收,只能想辦法化去?”劫宗元神眉眼一凝,當即細細思索起來。
眼下,他終於相信這東西是姜默舒妙手偶煉,正常人煉製法寶,誰會煉製宛若九階靈寶一般的雷珠啊!
姜家人就這麼狠?鄭家人就這麼豪?合着修煉一世就等着與人同歸於盡麼?!
“是的,那些毒焰若不化去,可能會內外固成死圈,甚至我都不敢保證會不會有其它莫測變化,比如不斷感應日月星三光,從而積量變爲質變,所以爲了穩妥起見,還是要想法子將之化去。”
神魔道子不由撇了撇嘴角,諸天星辰秘魔七絕烏梭雖是絕強,但手上僅有一枚,姜默舒也不敢保證會不會生出其它玄妙,畢竟出自虛影小人之手,東西不可能差了,他現在是擔心東西被優化得太好!
“水火相激,你那共工神魔怕是用不上,刑天和后羿也不行,只能從神通和靈寶上想辦法!
你容我琢磨幾天,必然會找到解決辦法,否則如此劫爭靈寶,不能自在揚威於天地兩間,將是我煉器一道的恥辱。”
劫宗元神的精神十分亢奮,就彷彿看到一團灼灼的火種,似要熊熊燃燒於天地之中。
“只是……”
不知想到什麼,渡彌仙尊幽幽一嘆,語氣變得有些蕭索,“只是,如此有傷天和之物,一旦用了,因果不小,默舒你真的想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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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默舒淡然地點點頭。
求變闢新路,錚錚當來賞,黑白弈三昧,不染爭短長,
漫浪本無相,殺伐自無常,悲喜不滯心,順意莫能忘。
“我不悔,仙尊,無論有何等的因果,我盡數接下,倒也是心甘情願……”
姜默舒笑了笑,對於劫宗元神的提醒並不感到抗拒,既然不想於滾滾逝水中隨波逐流,少不得要付出不菲代價。
他不求滄海一聲笑輕狂,只想溫盞寒刃數秋涼,只是這麒麟天居然見不得半分清朗,令他這等懶人也歇不得邀閒一晌。
如何不恨,當是不爽,便是砸了烏梭又何妨?
“罷了,我唯有慶幸你生在了人族,否則我等各域天宗怕是……”渡彌仙尊靈臺猛地跳動一下,趕緊搖了搖頭,將心中那恐怖的假想斬消一空。
於此時此刻,他只想大醉一場,以敬神魔,以敬殺誠,以敬道子的凜凜眉眼。
人間尚有好夢千萬種,而眼前道子的夢,卻是如此地沉重,似能將天地盡數染紅。
……
徹雷妖廷,浩瀚的佛光中,卻有着極爲嚴肅的氣氛,僅有天風呼嘯的聲音傳來,很是安靜。
諸聖皆是沒有說話,眼下北疆諸宗面臨的問題,值得細細推演,慎重抉擇。
吟善天女看着周遭熟悉的面孔,忽然感覺到莫名惆悵,甚至就連整個天地都似變得極爲陌生,不知不覺,淚水就這麼垂垂而落,跌落於地。
就如聖尊貴血,悵然隕落於天地,品了頹頹寞,染了春秋色。
見得天女落淚,五位元神只是微微頷首,又將靈念投入到了推演之中。心有所感流於外相本就是修持之道,吟善天女秉至情之性,已得自然湛明,當笑則笑,當泣則泣,不足爲奇,甚至就連吟善天女爲何落淚,諸聖也是一般地感同身受。
徹雷妖廷目前四寺一宗,僅有六位元神顯聖於天地之中,較之北疆佛土最盛之時,實力是何等的難堪。
定緣、傳業、巫恨別府,三宗的元神已然盡數隕落於天地無情,泯然於逝水浩蕩,何等悲涼。
剩下的天宗,哪怕傳承未曾斷絕,同樣是實力大損。
“這場劫爭太過混沌,沒有辦法推演太遠,只能說諸宗皆是要以性命來賭。”
燭機覺僧不由得幽幽嘆息,定緣寺的元神已然盡數隕落,眼下善見寺便是北疆推演一道的翹楚,但哪怕他耗盡神念,卻依然沒有辦法看清未來的只鱗片爪。
“正是因此,纔不好選啊。”
字景仙尊不禁搖了搖頭,神情凝重,“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妖師的謀劃絕不會因爲我等的猶豫,就暫停下來,所以今日無論如何都要給出答覆了。”
吟善天女的美`目中蕩起水波,清澈明媚,“字景仙尊說得不錯,徹雷妖廷必然要和溯雪妖廷合兵一處,以起殺劫!我深陷因果,只能站在妖廷一邊,不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劫爭之中豈有兩端,各宗若是想要切割因果,必須儘快!”
聽了吟善天女的話,諸聖的臉上皆是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於淵劫之中,不經意的一次選擇,也許都會掀起莫大殺劫,更何況眼下立於劫爭大潮的岔路口,到底哪條路能去佛土,哪條路會往幽冥,實在太過混沌。
“既然人皇拒絕了我等的立誓,想來各家天宗也不會信任我等北疆諸宗,要我看,不如……”黑天寺的寂輪覺僧喟然一嘆,眸子中生出淡淡的遺憾之意。
北疆諸聖完全沒有想到,金玉麒麟居然直接拒絕了五家天宗的所請,畢竟,對於鄭景星而言,破解天宗道誓不過舉手之勞。
寂輪覺僧直到現在都完全想不明白,鄭景星爲何會悍然拒絕了北疆諸宗的效忠,只需要麒麟一諾一語,北疆諸聖必然欣然前往東雍,於人皇座前立下道誓。
何至於到了如今,釀出天宗欲叛的悲劇。
“萬一我等真的徹底倒向妖廷,這場劫爭之後,人妖祥和必然是徹底毀了。”因果一飲一啄,數萬年的辛苦即將灰飛煙滅,歡喜寺的蒼歡覺僧不禁沉沉嘆息一聲,淡淡悵然於心頭無聲無息地流動。
這樣的結果,令北疆佛脈實在難以接受,明明祥和之道可調和衆生,爲何卻不能見容於天地?
“不然怎麼辦,我化禪寺也有妖廷的因果,先天妖靈正在我寺,所以我會選擇妖廷。”
明陀覺僧淡然開口,梵音如潮,“佛如傳燈,燃百千燈,方可冥者皆明,明終不盡……
我寺化衆生入禪,以呈因緣,人是有情衆生,妖同樣是有情衆生,
我渡世人,亦渡羣妖,佛法無邊,終會令衆生皆是淨無瑕穢,內外明徹!”
對於明陀覺僧的決斷,其它四位元神不禁微微一怔,旋即頷首以應。
畢竟化禪寺確實和吟善天女一般,和妖廷因果太深,實在難以切割,眼下既然人妖祥和難保,便只能選擇妖廷。
那先天妖靈和化禪寺天生有緣,更是妖聖之姿,所以無論哪宗都絕不可能放手。
“罷了,既然如此,我煉威典道也選妖廷吧!”
字景仙尊眉眼一凝,已然下定了決心,淡淡開口,“典道也是威道,更是勝道,於劫中取勝的一方,纔是我典道該選擇的一方。
既然妖師要掀起劫爭,相信除了我等北疆諸宗,戮族也少不得會插手,而以迦雲真的手段,勾動天子也不奇怪。
便是他沒有勾動,難道面對傾天劫爭,那些大自在天子就會無動於衷?絕計不會!
金玉麒麟氣運再強,亦有戮族可剋制他!哪怕鄭景星身爲人皇,傲比日月,但他所執掌的實力委實不足以應對三族圍攻!
所以,我煉威典道還是選擇站在勝利者一方,言盡於此,各位隨意!”
黑天寺、善見寺、歡喜寺的三位覺僧不禁遲疑了一會,難道真的要選妖廷,再與各域天宗於淵劫中一爭勝負?
佛者,覺也,要解悟空,要去染心,要破迷執,要明色相,要除妄想,要知緣法……
但是,佛既入了世,佛也多愁癡。
三位覺僧沉默不語,心頭似是有心猿意馬難以伏下,難得蓮花不着水,卻如日月徒當空,此間不得淨,此間不得明。
已然作出抉擇的元神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等待着,因緣聚匯,糊里糊塗便可將因果攪渾。
也許下一刻就是分道揚鑣,甚至不久之後,彼此便會於劫爭中作過一場,實在難說。
“沉景既然是鄭景星的命中劫數,想來我黑天寺怕是不能見容於金玉麒麟,唉……”
寂輪覺僧的眸子中恢復了清明,當即變得湛然深邃,“既然如此,一動不如一靜,我黑天一脈願隨徹雷妖廷入劫,於此觀自在,於此見如來。”
善見寺的燭機覺僧同樣淡然笑了笑,合十一禮,“罷了,不過見空中閃電,不過見日下飛螢,便是金玉麒麟亦是衆生之一。
尊卑塵剎俱空去,誰辨其中與二邊,高低曲折劫中路,不過芒鞋入塵間。
既在此,便駐此,非空非色,無我無人。”
蒼歡覺僧則是瞬間苦笑了一聲,擡起眸子看了一眼諸位元神,最後視線落到了吟善天女的身上,緩緩開口,“吟善處,自有歡喜,便生歡喜……”
各位覺僧當即同時合十一禮,口稱,“善哉!善哉!”
吟善天女微微笑了笑,清淡如水,無有愛與憎,只有作出選擇後的釋然。
無論金玉麒麟有着怎樣的意志,但萬物皆有靈性,慈悲的道路是不會錯的,佛也是不會錯的……
大道如天,各行其道,漫漫去往心之所向,而不是窄如生死之橋,不得超脫。
麒麟啊,也許,伱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