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程澤站在車庫外等衛黎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有些回味剛吃的小點心。
色香味俱全,確實甩開自己的小餅乾八條街。
“程老師,我開車把你的車送回去,你騎我的車回去吧。”衛黎推着一輛山地車朝他走過來。
程澤一愣,搖頭道:“太麻煩你了衛先生,我自己推回去就行。”
衛黎拉過他的手腕去握車手把,不容拒絕道:“昨天要不是我非要送你,你已經把車推回去了,這麼算來也是我誤事,所以就讓我彌補一下吧。”
然而程澤卻是不肯的。
他年少喪父喪母,最不願意的就是欠人人情——獨身一人,他拿什麼來還。
“衛先生,是你好心幫我看車,不能再麻煩你了。”他緊緊皺着眉,語氣又冷又硬,全不像在道謝。
衛少爺顯然是已經摸準了他的七寸,只挑着眉笑道:“你別急着拒絕,我記得路口那兒有個修自行車的攤位,我送你到那兒就折回來行吧?”他見對方還有反駁的意思,索性耐下性子繼續道,“之後我忙起來不一定能準時去接球球,還勞煩你要看會兒他,這回就當我先報恩了成麼?”
程澤聞言果然慢慢點頭,嚴肅道:“衛先生別說報恩,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衛黎頓時鬆了口氣,笑嘻嘻道:“別一口一個衛先生了,聽得我彆扭,我倆差不多大,直接叫名字唄,我叫你程澤,你就叫我衛黎?”
二十五歲,正是男孩與男人逐漸開始交融的階段,衛黎面相帥氣,身材挺拔高大,單是眉稍略略一挑,嘴角掀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就散發出十足的魅力。
程澤很少見到這樣的同齡人,更別談這樣的朋友。此時心裡卻生起幾分罕見的灑脫之意,臉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些許。
他彎起脣露出一點點笑容,顯得衷心又真切:“謝謝,衛黎。”
兩人一個騎車,一個開車,速度自然沒法一致。不過衛少爺財大氣粗,不在意油錢,腳下油門穩得十分精準,悠悠閒閒地跟在程澤身側。
“你剛其實可以換個說法。”衛黎一手把着方向盤,狀似不經心地隨口提到。
程澤聞言頓了頓,正當衛黎以爲他會面露疑惑時,男人素來刻板嚴肅的面孔卻倏地柔和下來。
“這個說法是最有效的。”程澤甚至帶着一點淡淡的微笑,他腳撐地停了下來,側過頭認真地說,“我認爲教育是件直來直往的事,花費心思把話說得委婉動聽又如何,家長被你哄得越開心,他們對問題的認識度就越低。”
這話與他之前的長篇大論比起來,已經言簡意賅了許多。然而聽在衛黎耳中,卻覺得比那些話來得更加有力。
衛黎同他見了不過寥寥幾面,自以爲已經摸到程澤藏在冷硬麪孔下的真性情,卻到現在才知道那些也不過冰山一角——他是真的熱愛自己的事業,平日裡的遲鈍粗糙在遇到小朋友的事情時竟然可以全數化作溫柔與耐心。
他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直看得對方有些不自在地轉過了頭,才慢悠悠道:“倒是我不如程老師有遠見。”
程澤聞言轉回頭,嚴肅道:“程澤。”
衛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面前的男人卸去了一臉的睿智,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整個面容顯得刻板又肅穆。
他失笑:“程澤。”
於是兩人繼續慢慢上路。
“其實說起來,我之前還挺嫉妒你。”
“我不值得嫉妒。”
“我家外甥喜歡你更甚於我,我這個做舅舅的怎麼不嫉妒?”
程澤啞然,他分了點心神去看駕駛座上的男人,對方擰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於是十分認真地勸慰道:“球球只是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對你很在意。”
衛黎沒想到他竟然會當真,看着面無表情說着安慰之語的男人他當即來了興趣,於是做出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樣子:“你怎麼知道?算了,我都看在眼裡,別安慰我了。”
不善與人交流的程澤被他拙劣的演技所騙,再次停車認認真真地對他道:“球球從小沒有父親,所以舅舅在他眼裡其實相當於半個父親的存在。而且你對他很上心,小朋友雖然小但也懂事了,他們自然知道誰是最親的。”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那天你沒來接他,就算我陪着他他還是怕的。衛黎,你在球球心裡是無人能替的。”這番話其實早就超出了程澤作爲一名教師的義務範疇,按他往日的性子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只能說衛黎衛好人給他的好印象實在太過深刻。
於是尷尬的便成了衛少爺,他起初所言不過是玩笑之語,沒想到對方會如此認真地勸慰他,此刻偏偏又有一點兒感動,倒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那啥……咳。”他摸了摸鼻子,“哈哈,我就說我家外甥還是向着我的嘛。”
程澤看着他點了點頭,然後繼續騎車。
衛黎趕緊鬆開剎車跟上:“程澤,你看我們也算是緣分,不如明天我請你吃個飯,當是感謝你那天送球球回家?”
程澤搖搖頭:“不用,那是我該做的。”
“這怎麼成了你該做的?”衛黎不滿,“合着以後家長都不用來接孩子了,都歸班主任給送回去唄?”
程澤不贊同地望了他一眼,嚴肅道:“家長總有顧不到的時候,我送學生回家也沒什麼。”
“哎我說是不是以後咱們的話題就只能圍繞家長小孩,家長小孩的?”衛黎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氣笑,只好妥協道,“我看你挺順眼,咱們就一起吃頓飯行不行?”
程澤偏頭看他一眼,被他嘴角明晃晃的笑容閃得也有些意動。
“行。”
“那明天怎麼樣?”
“明天不行,有約。”
“喲,看你孤家寡人的樣子,竟然還有約?”衛黎挑眉,一臉的探究,“女朋友?”
程澤聞言頓了頓,難得遲疑:“算是。”
“什麼叫算是?是你在追人家?追人爺有經驗啊,要不要傳你幾招?”此時一臉八卦的衛少爺顯然忘記了他自己失敗的兩次戀愛——被人追被人甩也算是有始有終。
沒辦法,得知像古人一樣的程澤程老師竟然有女朋友,他是真的驚訝。
“不是。”程澤訥訥,顯得有些詞窮,然而他皺了皺眉又努力解釋道,“應該快分手了。”
他很少與人分享這種私密的事情,嚴肅的面容都有些無辜起來。
衛黎也沒料到這樣的答案,愣了愣才道:“那是她沒福氣。”
這話倒不全是安慰對方,畢竟在衛黎看來,雖然程澤總是板着張臉,有些過於嚴肅,但其實接觸起來是個很溫柔仔細的人——對待這個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六七歲搗蛋鬼都能耐心十足,何況別人。
“謝,謝謝。”程澤很少被人當面誇獎,竟然顯得極不自在。
衛黎饒有興趣地欣賞了會兒對方帶了點紅暈的清俊面孔,末了才漫不經心似的問道:“明兒是去談分手?”
這話其實有點問過了。
就算他倆十分看得順眼對方,但說到底今日不過是他們第三次正式會面,而向來知進退懂分寸的衛少爺如此刨根問底,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當然,遠離了自己學生這個話題的程澤顯然沒了那麼高的情商和洞察力。
“不是。”程澤一本正經道,“她快生日了,陪她買禮物。”
衛黎聞言一愣,不禁挑了挑眉,嘴上卻笑道:“那咱們就改日再約,反正電話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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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很想問一句對方這是不是缺心眼,但既然程澤視之理所應當,那他何必把話揭開,徒增不快。
人與人之間的普通交往,最重要的通用守則大概就是不揭穿。
不管你有藉口還是苦衷,我都無意讓你難過難堪。
之後不過兩三分鐘就到了修車攤,修車師傅忙碌的時候,二人俱是沉默。
衛黎想着明天既然沒事要不帶外甥去趟書店,小傢伙最近吵着要買哪個小人書來着?
程澤則在算明天的花費——如果方雅琪要買衣鞋,那他就可以死心了;如果是包或化妝品的話,可能還可以掙扎一一下。
什麼時候才能把全套搬回家裡啊。
“嘿小夥子,車修好啦。”
程澤回過神,趕緊掏錢拿車:“謝謝您。”
他轉過身,對衛黎道:“謝謝,車已經修好了,你早點回去吧。”
衛黎看了看他的車,點點頭道:“行,那你也趕緊往回騎吧。”
他們互相點頭致意,然後分別朝相反方向而去。
二人俱是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身材高大,背脊挺拔,偏偏一個就是走路都走得虎虎生威,全是青年人的意氣風發,一個卻連每一步都像是經過了丈量,二十歲活出了四十歲的寡言與穩重。
他們就像在兩個世界、各自爲王。
然而,正如程澤會渴望接近衛黎的蓬勃朝氣與瀟灑肆意,衛黎也同樣欣賞程澤的耐心細緻與暗藏的溫柔。
這不是一見鍾情卻更勝一見鍾情,我們姑且稱之爲——看對眼。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衛黎:程老師
程澤:衛先生
衛黎:澤澤
程澤:……
衛黎:澤澤!
程澤: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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