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三十

確實是一輩子的目標。

“十幾年前的時候,這裡還不是臨江的繁華地段。”程澤慢悠悠道,語氣裡充滿了回憶,“那裡是一個小飯館,味道很好,我爸媽經常帶我來吃。那時候我媽說,要是以後這片有了小區,我們家就搬過來,她要是哪天懶得做飯我們就下樓吃。”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衛黎心裡咯噔了一下。他在對方敘述的時候回憶一下自己十來歲的時候,但是發現記憶很模糊,根本記不得他爸媽有講過什麼——那麼,跟自己同齡的程澤,可以把這段回憶如此清晰地描述出來的原因呢,他有了些猜測卻根本不敢深入想象。

“現在想想也覺得可笑,哪天這邊有了小區,自然就不會有飯館了。”程澤淡淡道,語氣裡“物是人非”的感慨淺得都找尋不着。

衛黎穩了穩心神,聲音裡幾乎帶了顫音:“你的父母……是在這天出事的麼。”

雖是問句,他的語氣卻篤定得自己都害怕。

程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移開了視線,淡聲道:“是。”

衛黎執拗地盯着對方,他有一種預感,今天是程澤能對他坦誠相待的唯一機會。

程澤不肯看他,兩人陷入一種僵持的沉默。

良久,他終於慢慢嘆了口氣,輕聲道:“那天我們來吃飯,我爸一時高興喝了點酒……”

他說到這裡深吸了幾口氣,好像下面的話怎麼都講不出口一樣。

衛黎悄然握住他的手,心裡痛恨自己的逼迫,眼神卻是充滿堅持和鼓勵。

潰爛的傷口不去掉爛肉如何痊癒。

“我年紀小,不知道酒駕,但是我媽讓他不要喝酒,我媽讓他不要喝酒的!我爸不聽,他不肯聽……”程澤聲音嘶啞乾澀,幾乎不能成言,“撞車的那一刻,我爸打了方向……活下來的只有坐在副駕駛的我。”

衛黎上前一步把他抱在懷裡,即使隔着厚重的羽絨服依然能感覺到對方背脊的顫抖。

他猜過很多種形式的車禍,卻沒有料到是這樣的。

“起初我恨透了我爸,他讓我家破人亡。”程澤喃喃着,這是他藏得最深的東西,從未對誰說過,“但是我又有什麼資格恨他?他用自己和媽媽的命,救了我。”

衛黎眼眶酸澀得幾乎要落下淚來,他輕拍對方的背,沉聲道:“那你要好好活下去。”

程澤置若罔聞,繼續道:“對方閃避及時,雖然只有一個人重傷,但我家的存款賠完錢也就不剩多少了。”他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所以不管怎樣,方叔對我都有養育之恩。”

衛黎一時愣怔,心想這麼難得的時機怎麼又提起了膈應的方家人。但是他看對方情緒穩定下來,心裡也鬆了口氣,故意道:“難道你還打算養育之恩,以身相報?”

“你想多了。”程澤輕輕推開他,認真地看着他道,“謝謝你,我以爲這些事會一輩子爛在心裡。”

衛黎心裡想,你這哪裡是傾訴,分明只是如同旁觀者一樣敘述了經過……當事人的恐懼和絕望,大概只能等我換了身份才能瞭解了。

他心裡的想法變幻莫測,面上卻笑嘻嘻道:“所以這回要不要以身相報?”

程澤看着他,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誰知這時衛少爺卻正經起來:“我不知道你這些話憋了多久,但我想說,我很榮幸能夠當這個聽衆。也許你說了我也什麼都幫不了你,但是至少你能輕鬆一點。作爲朋友,我希望你能開心一點,輕鬆一點,好好過你的日子。”他伸手搭上對方的肩膀,輕聲道,“去世的人有他們的歸處,活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程澤怔怔地看着他。

從小到大他聽過太多的勸慰,無疑都是“你這樣你爸媽也不會開心的”、“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爸媽在天上也會欣慰”這一類。但是他真的很討厭這種話,有時候甚至會想,當初他們選擇犧牲自己救活他的時候,有考慮過他的感受麼?獨身一人被留在這個世上,誰能理解他的心情?

衛黎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他說他們有自己的歸處,他說自己要有自己的生活。

程澤忽然想到,也許這纔是爸媽的期望——不要揹負他們,即使一個人孤單寂寞,也要挺直背脊,在這個世上瀟瀟灑灑地活下去。

那天過後,衛黎跟着衛家父母回了老家,程澤窩在家裡愛不釋手地翻閱着收藏版繪本。

不得不會說衛少爺送禮物的時間着實巧妙。

在程澤大悲之後,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了這摞還帶簽名的收藏版《睡在森林裡的樹》,在對方大喜之下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就揮手告別了。

於是程澤傻愣愣地捧着寶貝回家,直到第二天才想來問問繪本的來歷,當然被衛少爺四兩撥千斤地輕鬆擋了回來。

程澤回味完第四本,給自己倒好了一杯茶之後,拿起手機給衛黎發短信。

——真的是大師送的?By程澤

衛少爺的短信照舊回得飛快。

——是是是!程老師我說您能別這麼婆媽麼?今兒都年初三了,你問了我三遍了!By衛黎

——我前天問:繪本怎麼回事?昨天問:真的沒破費嗎?我把錢給你。沒有問三遍。By程澤

此刻,衛黎在表兄表弟的牌局上看着短信噴笑出聲——認真解釋的程澤真他媽萌啊。

大表哥叼着煙斜眼看他,皮笑肉不笑道:“呵,大黎這是談戀愛了吧?人都說情場得意賭場失意,您還是仔細着點別把奶奶給的壓歲錢都給輸了。”

“就是啊!我可看見了啊黎哥,奶奶給了你小一千呢!”說話的是衛黎的表弟,中專畢業之後就沒再收到過壓歲錢的小夥子十分怨念,“黎哥都工作兩年了,奶奶居然還給你壓歲錢!”

衛黎一邊編輯短息,一邊眼觀牌局耳聽三方,他勾着嘴角笑得漫不經心:“別羨慕啊,外婆這是疼我呢我也沒辦法啊。”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二表哥一針見血道:“阿黎,什麼時候帶女朋友回家?”

衛黎點完發送又神色莫測地盯了會兒屏幕,然後才擡頭笑得吊兒郎當道:“我才二十五呢不用着急吧?倒是大表哥和表嫂是不是該考慮給安家添個曾孫了?還有二表哥你快奔三了還沒找着女朋友,舅媽可跟我媽哭訴很久了啊。”他視線一轉望着二十二歲的表弟,眉頭一挑,“你學徒出師也很久了,什麼時候考慮盤個門面?”

衛少爺此刻思路清晰,攻擊力極強地一一回敬,倒是同剛發送的那條“柔情蜜意”的短信天差地別。

——程老師,賣的一手好萌啊。咱倆誰跟誰你還跟我客氣?再說球球那些小人書我可不打算給你錢啊。【飛吻】By衛黎

這時,安女士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表哥表弟們一向對這個小姑姑十分尊敬,紛紛問好。

“姑姑好。”

“麻煩姑姑了。”

“謝謝姑姑做點心!正好餓了嘿嘿。”

安女士把小點心分了分,然後走到自家兒子身邊屈起手指敲了敲衛黎的腦袋。

“我給你問過杜家了,酒酒的家教還沒找到。”

衛黎聞言頓時欣喜,轉過頭對母親大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過還沒等他說話,卻見安女士蹙了蹙眉擔憂道:“阿黎,雖然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是不是應該問一下小程自己的意願?”

年初一一大早,自家兒子眼下掛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在客廳等着他們睡醒的場景她實在是印象深刻。

按照衛黎的說法是,程澤有一個需要大筆金錢完成的人生目標,所以想給他介紹個來錢快的家教——他們的鄰居杜家有一個和球球同齡的小朋友,從入學第一天就展現出了偏科的天賦,數學糟糕得讓數學老師束手無策,一年多轉了兩次學,現今在省裡數一數二的小學唸書,然而數學仍舊穩穩地吊着車尾。

那天程澤跟他說完自己一輩子的目標,他就惦記着這件事。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還是覺得家教最是靠譜。

何況,據他所知,有錢有勢的杜家對於家教費十分大方——酒酒是個比球球乖巧的孩子,能把球球馴養成小兔子的程老師肯定對小綿羊更有辦法。

“這個當然要問他。”衛黎笑得胸有成竹,“只是先讓媽你問一下有沒有空餘崗位嘛,接下來就要球球出場了。”

球球出場自然要等到拜完年了。

好在他們住到年初四就被外公外婆以“人多吵鬧”爲由驅逐了——當然,老人家哪裡會真的嫌棄子女兒孫,他們是看不過眼衛晨被一個個電話催着的樣子,才金口一開趕了他們走。

這個外嫁的女兒是他們最小的孩子,一年也見不到幾回。不過老人家想得開,衛家爸媽感情和睦、衛家姐弟事業有成、他們的曾孫小球球健健康康,他們就高興得不得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嗯,程老師的身世基本明瞭啦。我努力揣摩了下,希望不會偏得厲害。

小劇場

衛黎:澤澤我給你找了份家教!

程澤:教球球?

衛黎:你肯嗎?!你要肯我就把球球也算上!按人頭算工資!

程澤:球球數學考了一百。

球球:嗚嗚嗚嗷嗷嗷,我是天才好不好!!

酒酒:……我,我是笨蛋。

爲了不被鎖,僞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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