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當衛黎成功擺脫堵車的大潮匆匆趕往星辰小學的時候,正好遇到保安交接班,於是他得知自家外甥已經被他的假想敵程老師送回家之後,總算徹底鬆了口氣,也因此第一次對素未謀面的程澤起了一點好感。
唔,主動把學生送回家的老師,還是挺負責的。
於是他打了方向盤,掉頭疾馳回家。
誰知路程剛過半,天就陰沉了下來,沒一會兒,就細細密密飄起了小雨。
衛黎趁着等紅燈的間隙四顧環視了一圈,只見街邊的香樟樹葉在雨水的浸潤下愈發綠意盎然,於是原本糟糕的心情也因此好了許多。
到小區的時候,門衛並沒有像原來那樣早早給他地擡起自動道閘。他也沒多想,只輕按了兩下喇叭,誰知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一個保安匆匆跑進門衛室給他按了開關。
衛黎打了把方向正要轉彎,視線一瞥卻看到一旁三個保安圍着一個高個子的男人。男人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在明明滅滅的路燈下分外顯眼,單手撐着身旁自行車的車座,緊抿成一線的薄脣在他看來與其說是抗拒不如說顯得有些……無措。
於是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地踩了剎車,在車裡糾結了一秒鐘後就果斷拿過車裡備着的雨傘,開門下了車。他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也沒有多少的好奇心,但是他十分有自知之明——但凡起了好奇心,那麼這個閒事他就管定了。
“我不需要你們負責,但是你們有責任給我一個解決方案。”男人的聲音低沉又冷漠,完全不是以一對三的弱勢姿態。
“解決?解決什麼啊?一輛破自行車誰知道它怎麼就爆胎了,你趕緊推走!”保安眼露鄙夷,神態傲慢地上下掃了他兩眼,然後不耐煩地揮揮手。
自家小區的保安,別人不清楚,他是最清楚的,對待自己的奧迪和他爸的卡宴都能分個三六九等,更別說一輛自行車了。於是衛黎頓住腳步,隔了幾米的距離,饒有興趣地等着男人的迴應。
男人一言不發地低着頭,就在衛黎以爲他要妥協的時候,卻見男人擡起頭,眼神毫無波瀾地掃過幾個保安,語氣冷硬又不容拒絕道:“你們強制我把車停在門口,我答應了,從那時起你們就有看管它的責任,而現在輪胎很明顯是被人戳爆了,這件事我並不打算追究你們的責任,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們能完全推卸責任。”他說到自己頓了頓,聲音冷硬得不容人拒絕,“我只希望你們今晚能夠幫我看管自行車,等我明天來取。”
“老子就是不給你看怎麼着?一個騎破自行車的還敢對我提要求?你他媽態度好點我還能勉強給你看一看,你現在臭着一張臉是我們欠你錢啊,真是……”
“把車給我。”衛黎上前一步,走到路燈下,把臉露出來。
保安不耐煩地回頭,看到他卻是一愣,訥訥道:“小衛先生……”
衛黎點點頭,將視線投向一旁的男人,開口的時候不自覺帶了點古代那種義薄雲天的俠士味道:“哥們兒,你放心吧,車放這兒我給你看着。”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既像在暗自驚訝又像在揣度“好心人”的用意,過了許久他才微微彎了彎脣,聲線冷淡道:“謝謝。”
衛黎看到那羣保安吃癟,心情大好,也不在意對方僵硬得不比冷臉燦爛多少的笑容,以及平板到像是討債的聲音。
他難得古道熱腸道:“我給你留個電話,明天你來的時候打給我。”
男人點點頭,然後不慌不忙地從褲兜裡拿出樣式古樸的直板機,按了幾下之後擡起眼認真地看着他。
衛黎微微仰頭,目光正好與對方藏在銀邊鏡框下的眼睛對了個正着,霎時他覺得自己好像能看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瞳裡的情緒,細微的感激和零星的欣喜。
於是他原本覺得自己多管閒事的鬱悶之情散去不少,勾起脣角笑得瀟瀟灑灑:“我叫衛黎,保衛的衛,黎明的黎,電話是137XXXXXXXX。”
男人確認後再次用刻板的語氣認真地道了謝,在細密的雨珠形成的天然幕簾裡慢慢走遠。
衛黎轉過頭對幾位敢怒不敢言的保安笑了笑,然後伸出食指點了點一旁的自行車,語氣誠懇道:“勞煩幾位把車送去我家車庫。”說完也不管他們便秘般的臉色,拍拍屁股上車走人。
他小衛先生使喚幾位保安還是很得心應手的。
程澤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時值七點半。
他見雨勢漸止也不急着回家,摸了摸餓扁的肚子,決定先去小區附近吃個面。
然而他剛要踏進麪店的時候,手機卻響了。
方雅琪。
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等它響了七八聲之後,還是接了起來。
——喂。
——程澤!你現在在家嗎?我們出去吃飯吧!
——我剛到小區,我……
——你在樓下呀,我馬上下來啊~
——我……喂?
程澤盯着手機屏幕,直到它徹底暗掉。
他摸了摸錢包,把心裡那點捨不得慢慢掐滅。
不多會兒,裝扮時髦的方雅琪滿臉笑容地跑到程澤身邊,主動挽住他的手臂,聲音甜膩:“阿澤阿澤,我們去人民路新開的一家餐廳吃法國菜好不好?我聽我同事說很好吃的~”
程澤抿了抿脣,並不迴應。
方雅琪見狀不滿地嘟了嘟嘴,催促道:“好不好嘛!程澤!”
程澤這才點了點頭,應道:“好。”
於是等到他們到達那家裝潢精緻的法國餐廳時,已經時至八點。
“味道很棒。”方雅琪動作標準地切着小牛排,露出四顆牙齒笑得矜持。
程澤看着她覺得十分陌生,不過轉念一想,也許他從未真正認識過眼前的女人。
“阿澤,我們等會兒吃好了去逛街好不好?”方雅琪偏過頭,嘟起橘色的嘴脣,精心修剪過的細眉微微上揚,女孩的靚麗和女人的嫵媚在她身上結合得很好,以至於頻頻有進出的顧客對她行注目禮。
然而程澤卻專心致志地攪拌着眼前的奶油蘑菇湯,直到對方再次喊了他的全名,他才恍然擡頭,入眼即是方雅琪略顯不耐的面容。
“抱歉,我今晚還要備課,下次陪你逛吧。”程澤勉力緩和了語氣,希望能表達得委婉一些。
“備課?哼。”顯然方雅琪並沒有體會到他的用心,當即嘲笑道,“你除了備課還知道幹嘛?”
程澤並不爭辯,淡淡道:“下次給你買生日禮物,今天沒帶多少錢。”
方雅琪聞言臉色頓時轉好,重新掛上了笑容嗔道:“真是的,生日還遠着呢,怎麼就這麼急着送禮物了呀。”
程澤也不在意她瞬息萬變的情緒,只點了點頭,然後又開始攪拌蘑菇湯。
方雅琪得到承諾,又飽餐一頓,終於心情大好地決定放程澤一馬:“那也吃得差不多了,阿澤你還要早點回去備課,我們走吧。”
程澤專心攪拌蘑菇湯。
“程澤?”
“好。”程澤起身,先走一步去付賬。
方雅琪坐在位置上,靜靜欣賞了一會兒對方挺拔高大的背影,心想如果這個青梅竹馬的哥哥錢途好一些,她也是有可能跟他一輩子的,只可惜……哎。
衛黎自認做了好事,甩着車鑰匙不自覺哼起了小曲兒,誰知一進門迎接他的卻是一老一小齊刷刷的四隻白眼。
“……”衛黎愣是被逼得在門邊上停住了腳步。
球球氣鼓鼓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兩腿一蹬,兩眼一閉,馬上嚎啕大哭起來:“嗚嗚嗚嗚,小舅舅是大壞蛋!說話不算數的大壞蛋!”
一旁雍容華貴地端着白瓷茶杯的安女士馬上被自家心肝寶貝的哭聲扯動了心裡的柔情,也跟着抹了抹沒有半點水跡的眼角,摟着孫兒傷感道:“阿黎真是越大越不跟我親……”
一旁專心觀看央視新聞的衛爸爸自動開啓屏蔽外音模式,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千古罪人衛黎瞅了瞅假哭的安女士和真哭的外甥,頭疼不已,只好趕緊堆起一臉的笑坐到兩人之間,一手摟過一個。
“球球不哭,舅舅沒有騙你啊,我開賽車一樣往回趕的!就是堵車堵了一個小時啊……球球乖不要哭啊,週末帶你去遊樂園好不好?”
“還有安女士你跟着摻和什麼?您看我長到二十五歲有鎖過門麼?不是最愛拿‘可以隨便進出兒子房間’這點跟你那堆牌友炫耀麼?”
衛黎哄人的手段不可謂不高超,沒多會兒,衛子初與安女士紛紛喜笑顏開。
衛爸爸見局面已經被控制住,假惺惺地咳嗽一聲開始作總結:“衛黎,你這次忘掉接你外甥的事是該好好反省一下。”他正經嚴肅地看着兒子,無視對方之前的解釋,“還麻煩人家程老師送球球回來,哪天你或者衛晨去請程老師吃個飯好好謝謝人家。”
“他是班主任,做這事兒也挺應該啊……”衛黎嘟囔道,沒辦法,他這輩子可能都沒法對球球小朋友心中的大英雄程老師有好感了。
安女士聞言曲起食中二指彈了他一下,臉上露出憧憬的神色,夢幻道:“今天見着程老師我才知道,什麼叫做理想兒子……”
衛黎不服氣了:“誒誒誒,媽你這什麼意思啊?我怎麼就不理想?”
安女士瞥他一眼,鄙夷盡顯:“成熟穩重,可靠寡言,你佔了哪個字?”
衛黎氣惱,偏偏無法反駁,只好轉着眼珠找盟軍:“爸你是不是該管管你老婆?你看這哪是挑兒子的標準,分明是夢中情人嘛!”
“沒錯啊,因爲我就是這樣的。”衛爸爸喜滋滋地喂老婆吃了一顆葡萄,然後轉過身正襟危坐地語重心長道,“兒子你別吃醋,我看人程老師確實不錯。騎個車就把你外甥給送回家了,自己的圍巾給球球圍,自己的帽子給球球當坐墊,長得還儀表堂堂的,要不是年紀小了點,我都想給你姐招成女婿了。”
這話球球自然聽得最開心,小腦袋點個不停,咯咯直笑:“嘻嘻嘻,程老師最好了!舅舅最討厭!”
瞬間在自家失了地位的衛黎挑起眉睨着他們:“行啊行啊,你們這是都中了程澤的迷魂湯了,既然球球這麼喜歡他,那就招進來唄,不然我湊合一下跟他湊一對得了?”
安女士看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來氣,一巴掌打到他頭上,命令道:“別醋了,麻利兒點趕緊去吃你的晚飯,都給你剩着呢!”
於是衛黎麻利地滾進了廚房。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衛黎:阿澤,澤澤,澤兒~
程澤:……
衛黎:炮灰你不理就算了爲毛連正牌也不搭理?!
程澤:阿黎,黎黎,黎兒。
衛黎:哎,哎~哎!
爲了不被鎖,僞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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