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八章 分家

在如今這個年頭,分家兩個字,是大戶人家最大的忌諱。就連和老爹以及兩個兄長關係不好的陸三郎,那也是分戶分居不分家,哪怕陸夫人悄悄補貼無數,明目張膽地偏袒幼子,可也終究不能把整個家當分得乾乾淨淨。

父母在,不分家,大多數人家都當成金科玉律,所以當李夫人得到侄兒帶回來的這個口信,那當然是大驚失色,不可置信,當天就立刻坐車趕了過來。等到被人客客氣氣地帶到了慶安堂,她就發現這兒竟滿滿當當都是人。

然而最醒目的,卻是那一對容貌般配的金童玉女。之前李夫人才見過朱瑩,一直在想是何等男子才能配得上這麼光彩奪目的姑娘,如今一見張壽,她不由得生出就該如此的心情。

等到朱瑩親自上前來,爲她介紹了今日來人,她這才發現,除了趙國公朱涇的兒子女兒媳婦女婿之外,趙國公府的姻親都到了。渭南伯張康到了,張壽的養母吳氏也到了,兩人見了她都特別客氣地打招呼,她自然也連忙還禮。

見兩人全都面色如常,李夫人這才隱隱覺得,趙國公府這所謂的分家,大概沒什麼太大不了的,並不像她以爲的那樣,日後兄弟姊妹各管各的,不顧他人。

而很快,東次間裡就有媽媽出來捎話,說是太夫人請她們進去。李夫人本想落在後面,卻只見趙國公夫婦卻先讓了渭南伯,隨即又請她在前,意識到這是依照朱家第三代長幼,她謙遜了兩句也就依了。當進入這略顯昏暗的房間,她就看到了牀上倚靠着大引枕的太夫人。

雖然人頗爲消瘦,但此時精神卻很不錯,見到她時還和藹地笑了笑,溫聲說道:“親家母,孩子們這都要成親了,卻突然把你請過來,說來也實在是唐突。可是,有些話拖到日後再說,有些事拖到日後再辦,我也怕彼此心下反而存下芥蒂。”

如此開門見山毫不避諱的說話方式,李夫人還是第一次在相對陌生的人身上見到。因而,她微微一怔,連忙含笑說道:“二公子就算和我家清娘成婚,他們也是晚輩,自然應該凡事都聽長輩們做主,哪能因爲一點點事就心存芥蒂?”

“話是這麼說,但我卻不能虧待了他們。”

太夫人擡起頭笑看了一眼朱二,隨即就吩咐衆人都坐,自己卻又在江媽媽的伺候下喝了兩口蔘湯,這纔再次直起腰擡起頭。

“趙國公這個爵位,是涇兒自己真刀真槍拼下來的,所以他雖然還有其他不成器的兄弟,但如今都不在這裡。”

“我這個當孃的雖然還在,但早早就讓他們分了家,別人說我狠心,但我知道,他們若是不放出去,那就更加沒出息,一輩子只能在趙國公府的蔭庇下混吃等死。從前我一度以爲二郎也脫不了這樣一個結果,沒想到臨到老,還是見證了奇蹟。”

自己居然被祖母形容爲奇蹟,朱二簡直是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可是,太夫人下一半的話說出來,他那張臉就漸漸由紅轉爲了正常。

“二郎上有一個文才武略全都出色,自身從不怕苦,努力不輟的長兄,下有一個聰明絕頂,凡事一點就成,從來不在乎外人如何言說的妹妹,他這個夾在當中的顯不出來,再加上交了一羣也同樣中不溜的朋友,從前自然是有些不好的名聲。”

“其實天底下最多的就是他這樣的人,若是人人都驚才絕豔,那還要朝廷的選才何用?所以,我這孫女婿阿壽做的最好的一點,就是沒有強求每個人都文武出衆,而是讓他們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

“我知道二郎最初未必就喜歡面朝黃土背朝天,和一羣老農打交道,但他能夠真的這麼做,而且不怕苦,那就已經遠遠超過他那些叔叔伯伯舅公之類的人了。”

一口氣說到這裡,太夫人稍稍歇了一歇,這才笑着說道:“今天分家,祭田家廟不分,這是大郎的守業根基。而且涇兒他們夫妻尚在,其他的田莊產業,一分爲四,一人一份。”

此話一出,別說李夫人大吃一驚,就連渭南伯張康也嚇了一跳,吳氏更是一臉不知所措地去看張壽和朱瑩。結果,最先反對的也是渭南伯張康。

“太夫人,您和趙國公以及夫人都還好好的,就給孫子孫女們分家,這就已經很出格了,可就算要分,也沒有小輩和長輩一樣的道理。哪怕是二一添作五,讓三個小兒輩分走一半,誰還能說一句二話?聽我一句勸,這樣和和美美的豈不是好?”

“渭南伯你這話在別家都行得通,但在我們家卻不行。大郎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了,但每個月的俸祿,卻還是都交到公中,然後去領他的那一份錢糧。雖說他父親專門給他劃了每年的用度,但他這種不貪更不在乎錢的,若是不夠呢?雖然家裡制度如此,但何其不便?”

“你女兒如今是家裡主持中饋的人,但就因爲她當家,還不能處處都向着大郎,縱使不能因此駁了大郎的用度,卻不能他要什麼就給什麼,得盡着那條所謂的界限才能給。你問問她,這當家主婦好不好當?”

渭南伯登時啞口無言,甚至都不用看自己的女兒,他就知道,太夫人這番話算是說到了根子上。

他家裡是沒有朱廷芳這種立得起來的得力兒子,如果立得起來,哪裡能受得了這種事事還得盡着家中規矩的日子?他最瞧不起那些自己沒用,卻還只知道壓制兒子的父親!

而太夫人見渭南伯已經明顯被說服了,她就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別看二郎現在好似在這家裡誰都能壓他一頭,可他也是個心高氣傲的,日後一個成親的男人,難道還要讓他領着每月份例的那點錢,在父親和兄長的羽翼之下過日子,每到用錢的時候,還要張口?”

“分了家產下去,誰要是真的把持不住全都糟蹋光了,那是他的事,就算窮死餓死,也不能抱怨半個字。但不分家產的話,看着和和睦睦,其實那些私底下的怨言又有多少?”

這時候,就連趕來的時候曾經在心裡打定主意,一定要力勸太夫人收回之前那打算的李夫人,也不知不覺被說服了。畢竟,太夫人這分產的方案已經是公平到太過偏向於三個孫兒孫女了,至於什麼出面力主朱瑩這個出嫁的不該分,她是想都沒想過。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到旁邊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太夫人想得很周到,我原本不該說什麼。但瑩瑩嫁到我們家,說實話,我們家多了一個最得力的當家人。瑩瑩若是再得分產,回頭還請諸位做個見證,把單子開列出來,日後也好留給她的兒女。”

聲音雖然低沉,但吳氏此話卻是帶着幾分不容置疑的堅決。今天看到朱家次媳的嫁妝,再看一看上一回朱家長媳那看似和朱瑩差不多的嫁妝,對於張壽簡直是娶回來比一尊小金人還要更有錢的媳婦,她那種體悟就更深了。

雖然張壽婚後直接把自己的產業全都交給了朱瑩,她也從不過問兒媳婦的嫁妝,可如今眼看太夫人還要再把家產分給朱瑩一份,她哪能不驚疑?

人家就算信任張壽,也信任她,可總得把話說清楚,把事情做在前頭。否則日久天長之後,有個萬一怎麼辦?

太夫人對吳氏已經非常熟悉了,此時見一貫都不太發表意見的她竟是如此堅持,而朱瑩已經立刻上前小聲規勸,人卻難得執拗,就是不肯聽,而張壽則但笑不語,她就笑了起來。

“也罷,事先說一個清楚明白,也沒什麼不好,就依照親家說的辦。”

見太夫人特意用了這樣的稱呼把自己和李夫人區分開,吳氏自然感激,隨即又因爲自己搶先說話越過了李夫人而賠禮。

李夫人也沒有因爲吳氏只是養母便心存輕視,連忙道了不妨,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意見,那就是分家不分居。

而對於這樣的提議,趙國公朱涇就不假思索地點頭道:“自當如此。趙國公府又不像那些幾世同堂,兒孫分支衆多的人家,住得太擠於是不得不分居。這裡空房子多的是,若是二郎成婚之後搬出去,我們和大郎夫婦住這麼大地方,又浪費又冷清。他又不是陸家那小胖子。”

陸三郎這個時候被拎出來當反面教材,張壽忍不住有點想笑,再看到朱二已經是根本不忍了,直接側頭笑了起來,,他就咳嗽一聲道:“岳父說的是,一家人自然住一塊最好,瑩瑩的院子都還留着,她和我都不時回來住,更何況朱二哥?”

李夫人聽說過朱瑩婚後還不時回孃家住,而且不是一個人,常常是連張壽也一塊來,有時候甚至還帶上吳氏這個婆婆,那架勢只當是串門,此時真的確證了這一點,她不禁歎爲觀止。於是,她就笑着附和道:“親家老爺這樣說,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分家這件事已經沒有異議,太夫人趁着此時精神尚好,就讓江媽媽拿來一式四樣冊子,交給了兒子兒媳以及兩個孫媳和孫女婿的長輩,由着江媽媽一一說明其中價值。

而江媽媽的記性和條理明顯非常出色,哪些是因戰功賜下來的,哪些是用賞賜的銀錢買下來的,哪些是經營所得,哪些又是因爲別家遇到什麼事而轉手……反正一處處田宅店鋪,她都說得清楚分明。

而等涉及到存在錢莊上的那些銀錢時,渭南伯和李夫人剛剛想說要避嫌,卻被太夫人發話止住了:“我家的錢全都來得清清白白,並不怕別人知道,你們只管看,否則哪裡知道是否公允?”

李夫人和渭南伯你眼看我眼,隨即去看吳氏時,卻發現吳氏也在看他們。三個人齊齊這麼一愣之後,乾脆就低頭繼續看了。而這一次,先開口說話的卻不是他們當中任何一個,而是趙國公朱涇。

“娘,之前瑩瑩陪嫁不少,你和九娘也都貼補了她,家裡怎麼還有這麼多田宅和銀錢?”

低頭看冊子的朱涇一副被自家財產給嚇了一跳的模樣,此時那眉頭甚至有些擰了起來。而當看到下頭子、媳、女、婿,赫然沒有一個人在乎這些,都在各自說各自的話,就連朱二也被朱瑩和張壽拉到一邊,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大驚小怪的樣子有些失了父親的威嚴。

可還沒等他咳嗽一聲,重新擺出身爲人父的架子,一旁的妻子九娘就若無其事地直接刺了他兩句:“你是日理萬機的大忙人,哪有功夫管家裡置辦了多少家業,哪有功夫去管得有多少銀錢才供上上下下一大家子開銷。要是沒有母親,這家裡早就喝西北風了。”

“哼!”

朱涇終於再也維持不住那張臉了,重重冷哼了一聲就沒好氣地將手頭那份單子撂給了九娘,隨即用一種說一不二的語氣說:“這事兒你們定就行了,不過是一些田宅銀錢之類的身外之物,給他們三家多分一些也無妨。”

見朱涇說完這話就不耐煩地大步出去,渭南伯張康頓時笑出聲來,隨即就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這要是放在外面,單單每個田莊每座房子值多少錢,那還有的吵,朱家倒是好,當家老爺直接就頭也不回走人了。總之就如此吧,太夫人您說話,我們聽着。”

於是,朱二就耳聽得某某田莊,某某屋宅,某某店鋪分到了自己的頭上,都是他從前壓根沒想過,更沒奢望過會分到他頭上的……而臨到最後,分給他五萬貫現錢,則是讓他直接大驚失色,這才總算是明白,自家父親爲什麼會出聲質疑,而後更是惱羞成怒拂袖而去了。

如果他分到的是一份,家裡的總數就是四份,這就是整整二十萬貫的現錢,說不定匯票在某個錢莊砸下去,直接就會把那家錢莊擠兌到破產。而下一刻太夫人說的話,朱二聽了更是倒抽一口涼氣,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至於那些金銀首飾,我也沒上冊,回頭兩個孫媳婦和瑩瑩一人一份,大抵是一人一箱子,至於價值如何我也沒細看,都是她們分的,料想一家也有個萬兒八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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