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言語
279?言語
“梔子你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這惶惶的一聲出去,竟是連南喬自己都被驚嚇了一下,才跨進房mén的腳突然邁不出去,一下子僵在了那裡。(-)
“小,小姐”芊芊jī動轉身,昔日的稱呼脫口而出,眼淚不能自抑地涌出來,握着手也僵在了那裡。
韓嬤嬤在身後關上房mén。
南喬嘴巴艱難地張了張,緩過了神,藉着外面朦朧的光,看見芊芊淚水盈盈的眼睛,忍不住輕嘆一聲走上前,攬過她的肩膀,輕聲道:“好了,現在沒事了。”
“小姐,我,我……”芊芊俯在南喬肩膀上,身子不住顫抖,哽咽着說不出話。
南喬此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輕輕拍打着芊芊的後背。入手不過是極一般的絲綢,甚至不如往日梔子所穿的衣料……
在她的設想中,沒有這樣的情節。
她或許想到了兩個爵位候選人會對芊芊使手段,但從不曾想會來的這樣快,這樣直接。
這樣也好。皇上既然使動了十六阿哥,怕是將那日自己“荒唐”的一席話聽了進去,並且準備實行了。不然,也不會攔下了莊親王,讓芊芊一個人拘留在此。
“芊芊,將眼淚擦擦,咱們拜謝了十六阿哥,這就回家吧。我早將你的事兒告訴了額娘,她一定很高興看到你。”南喬輕輕推開她。
“是,小……喬喬。”芊芊擦乾眼淚,欠了欠身。
韓嬤嬤端了盆水進來,點燃了房間內的蠟燭,絞了兩個帕子,分別遞給了兩人。
“謝謝嬤嬤。”芊芊道。
南喬吩咐韓嬤嬤給芊芊梳洗,自己走到mén外,深吸一口氣,向香樟樹下的十六阿哥走去。“十六阿哥。”
她行完禮,頓了頓,輕聲道:“出了這樣的事,不僅鬧到了萬歲爺面前,又將惠郡王家的兩位阿哥怕是再沒有臉面提爵位的事兒……”
十六阿哥眼神一閃。
皇上讓他來,並沒有告訴他其他的。但屋裡的這位芊芊姑娘與莊親王牽扯頗深這一點他自然已經猜到了,可……這事兒不是善果一個人做下的麼?聽這位南喬姑娘的意思,竟是連着善因也要被遷怒了?
“王爺沒有子嗣,芊芊一個姑娘家……”南喬深深地看了十六阿哥一眼,緩緩地道:“王爵怕是要另選他人。若論品行,宗室之中,怕只有十六阿哥您,和萬歲爺其他的未成親的阿哥們爲仁孝德善之最……”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十六阿哥腦中快速地將今日前前後後所發生的事件想了一遍,驚疑地擡起眼,問道:“請教南喬小姐,這芊芊姑娘到底是何身份?”
南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阿哥可知,十三年前,莊親王府丟了一位未入宗譜的小格格?”這句話說完,她欠了欠身,道:“芊芊怕是收拾好了,我這便帶她來謝謝您的看護之恩。”
南喬轉身迎向芊芊,見她依然méng着面巾,擡手替她取了下來,輕聲道:“十六阿哥是皇子,你這樣,有些失禮。”
芊芊微垂下眼,沒有說話。
月sè朦朧。
當芊芊從廊檐的yīn影中走出時,十六阿哥直覺天空突然明亮起來,心道,原來,那面巾下,是如此一個美人,難怪善果會衝動地擄了她回來……
“南喬代芊芊姐姐謝過十六阿哥援手之恩。”南喬微微一笑,道:“改日,我請哥哥代爲設宴相請十六阿哥,還請阿哥屆時賞臉。”
“一定,一定。”十六阿哥恍惚應道。
南喬帶着芊芊再次拜了拜,別了院中出神的十六阿哥,經過shì衛身邊時讓韓嬤嬤打賞了酒錢,終於帶着芊芊上了馬車。
一路上兩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沒有人說話。
待馬車進了兩人都十分熟悉的院mén,南喬輕聲道:“芊芊,你記住,你現在是芊芊了。相信我,你現在的樣子,麥穗她們根本不可能認得你。而阿瑪和額娘那裡,只待你回來,便到統領衙mén去走mén路,認下你做董鄂家的大小姐,從此不姓柳而姓董鄂……芊芊,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可願意?”
芊芊看着垂huāmén邊立着的兩位熟悉的身影,輕輕咬了咬chún,小聲道:“我都聽小姐的。”
她的眼前突然閃現出莊親王那含淚的蒼老面容……只是,爲何兜兜轉轉了這一圈,最後還是要依着自家小姐的步子走,別無它策?就連堂堂一個親王,比這個董鄂府上任何人都尊貴的多的親王,也受困其中麼?
是了。
她忘記了。原來董鄂府只不過是個空殼,是她這位小姐憑藉了一個小小的布偶,賺得了銀子,搭上了十三阿哥,搭上了燕寧小姐,搭上了蘭兒格格,又搭上了四貝勒,讓少爺從一文不明的小子,做到了現在的四品shì衛,讓董鄂府從裡到外光鮮了起來……
她忘記了。她的這個小姐原還是個平常的小姐的時候,就有十七阿哥全心庇護,有四阿哥另眼相看……之後呢?然後她的小姐神奇地扭轉了十八阿哥的病情,不僅避過了自身的危機,而且讓皇室承了情,成了和善格格……
她忘記了。她這個小姐從了和善格格,這原本算不上什麼的榮譽,而她的小姐卻又能得了皇上的歡心,比真正的格格與皇上還親近一些……那些庫房裡堆滿的各種賞賜,她原不是很清楚麼?
她忘記了。縱有曾經皇上爲李言少爺賜婚靜瑜格格,縱有靜瑜格格不甘心地向李言少爺表達情意……結果呢?結果靜瑜格格慘淡地嫁去了méng古,她的小姐依然滋潤地在京城生活着。
她的小姐的種種,與李言少爺的種種,她明明都知道的,爲何偏偏認爲,自己能夠不按照小姐選的路走下去?
更何況,她的小姐給她選擇的,是一條光明的路。
芊芊揚起一個羞澀的笑容,輕輕握了握拳。
“怎麼又忘記了……”南喬嗔怪地拍拍芊芊的手臂,挽着她向前給寶柱和陳氏見禮,快活地道:“阿瑪、額娘,我們回來了。這是芊芊,是前禮部shì郎柳大人的孫nv兒,nv兒一見她就覺得像認識了好多年似的,立即就拉着她拜了姐妹”
“芊芊給伯父伯母請安。”芊芊深深行了個禮。
“好,好好。”陳氏愣了一下,很快拉住芊芊的手,眼中有着說不出歡喜,愛憐讚道:“真是個天仙一樣的美人兒難怪喬喬看了要拉到家裡來芊芊是吧,一路上受委屈了……既然到了咱們家,就安心住下,當自個兒家一樣”
芊芊眼中突然涌出了淚,用力眨了眨。
南喬聽了陳氏的話,高興地宣佈道:“額娘,你還不知道吧?芊芊和我拜了姐妹呢她是二月初六的生日,只比我大六天”說到這裡她有些沮喪,嘀咕道:“就大那麼一定點兒……”
陳氏呵呵笑了起來,道:“好了,趕緊進屋吧,飯菜給你們熱着呢。”
她牽着芊芊一面往內院走,一邊嘮叨道:“也不知道你都喜歡吃什麼,就讓廚房隨便做了一些。喬喬又是個馬虎的,給的消息又晚,今晚就委屈你,跟喬喬一起住下,明天去看看的慧園和怡園,看看你喜歡哪一個……”
陳氏拉着芊芊在前面走,寶柱落後幾步,問南喬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王爺在她身邊派了人服shì麼?怎麼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了?又這個時候回京了?”
南喬低聲將發生了事情略略說了一遍,道:“王爺這會兒大抵顧不上她……阿瑪,我和李大哥的意思,都是將她先認到咱們家姓了董鄂,之後就看萬歲爺的意思。反正咱們現在做了援手,王爺那裡需記得這份情,皇上那裡也好說話。”
南喬想了想,又悄悄地道:“上次,我還在田莊的時候,萬歲爺悄悄去過……”看見寶柱神sè一驚,忙道:“萬歲爺也隱晦地表達了這個意思,大約是想從未成年的皇子阿哥中挑一個過繼給莊親王,得了他的爵位……今兒咱們就碰見了十六阿哥……阿瑪,別的不說,順着萬歲爺的意思總是沒錯的。”
寶柱凝眉想了好一會兒,才輕嘆道:“認下她也沒什麼……只是,你找時間再跟我仔細說說,你和子默到底是何打算?你們啊,也別什麼都瞞着家裡……”
“阿瑪,不是要瞞着您……”南喬忙道:“他也是要趁勢討巧,不敢說的太明白。阿瑪,明兒我就跟你全都說清楚。”
“好了……”寶柱輕輕mō了mō南喬的頭髮,疼惜地道:“阿瑪又不是生氣了。趕緊前面去吧,你額娘都回頭看好幾回了。”
“nv兒知道。”南喬吐了吐舌頭,笑道:“阿瑪這是想幫我……”說罷,她三步兩步,跟上了陳氏和芊芊,正聽到陳氏歡喜地嘮叨道:“芊芊這個嫂子,早兩年就訂下了,前幾日終於議定了日子,四月二十八日過mén……”
南喬愣了一下,隨後歡喜起來:晴蘭要嫁進來了麼?這兩家定親之後,她都好久沒見到晴蘭了,真有些想她……
夜闌如水。
粉蘿將蠟燭燭huā剪去,罩上紗罩,最後行禮關mén離去。
房間內只剩下南喬和芊芊。
南喬披了件外套,捧了杯溫水在沙發上坐下,擡頭見芊芊定定地站在mén邊,似是非常侷促,輕輕一笑,道:“芊芊,你在擔心莊親王?放心,他怕不一定病了。就算是病了,宮裡多的是御醫,定然會服shì的妥妥當當的。”
“小姐,”芊芊突然看向南喬,問道:“您和李少爺爲什麼總是能料到許多事?皇子們雖然也是同宗的,但過繼的話,一直都是選最近的血脈。”
南喬聞言愣了一下,然後微笑起來。她指了指對面的沙發,示意芊芊坐下,隨後拉了拉自己的外套,緩緩說道:“也不是真的料到,不過是預想到有這個可能罷了。最初的時候,因爲想你的出現,會對郡王家的兩個阿哥造成威脅,所以纔去提醒王爺你可能面對的危險,也只是想,待王爺先得了恩旨,你再光明正大地做了王府的格格,之後自有王爺護着你。”
她頓了頓,苦笑道:“只沒想到,你的身份還未公佈,便遇上了善因的覬覦……”
芊芊不由得伸手mō了mō自己又光滑許多的臉蛋兒,微微抿了抿chún。
“這也是碰上了。”南喬雙手捧着水杯,道:“莊親王沒有留下血脈,自己弟弟家的兩個兒子沒一個有出息的,不然,萬歲爺也不至於起了這樣的心思。再說了,萬歲爺縱是疼愛自己的兒子,也不能隨便封其爲親王,更別提世襲罔替的親王……遇上這樣的機會,他老人家也是做父親的,想要替自己兒子謀劃,也是人之常情……”
芊芊略微點了點頭,動身在沙發上坐下,學着南喬的樣子,握住了自己面前的水杯。
隔着一個方桌,倒是安全的距離。
南喬微微一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理了理散下來的頭髮絲兒,輕聲道:“那麼,芊芊,我也問你一個問題。你看上了李言的什麼?”
明明是很小聲的一句話,聽在芊芊耳中卻是如同霹靂,震的手下杯子的水灑了出來,灑在她的手上,有一些燙。
“小……小姐,”芊芊眼神慌luàn,惶惶地道:“您,您說什麼?”
南喬輕嗤一聲,低下頭不看她,輕輕地道:“我沒有問罪的意思。因爲我們都知道,你是沒有機會的。你不妨想一想,若是萬歲爺恩典,大方地讓你真個做了王府的格格,爲血脈傳續計,定是要爲你招婿的。那,你覺得,李言會去做上ménnv婿麼?就算不招婿,李言之前能拒絕了靜瑜的賜婚,難道你認爲,因爲你比靜瑜長的漂亮的多,所以他便不會拒絕你?”
芊芊拼命地搖着頭,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明明知道的
自打最開始這個董鄂府還很窮的時候,自打李言少爺進來住的那一刻起,李言少爺一直喜歡的都是自己的小姐,哪怕她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他年紀輕輕做了大官,會有多少nv人送上mén,但他從未多看一眼
她明明知道,他絕不會因爲,因爲誰長的好看,就忘記了初衷他一直等着的,都只有小姐一個
她明明知道的,爲何她現在纔想起?
南喬沒有理會芊芊的眼淚,繼續說道:“若是按萬歲爺的意思,讓某個阿哥,說不定就是今日碰上的十六阿哥,承了莊親王的爵位……那麼,王爺爲了他唯一的nv兒着想,想必是要求自己nv兒做了嫡福晉,尊貴一生的。芊芊,你說說看,在嫁給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和做親王福晉之間,特別又是那四品官不情不願的情況下,王爺會怎麼選擇?”
“小姐,請您不要再說了”芊芊終於支撐不住,俯身趴在桌子上大哭起來。
南喬沒有再說下去,也沒有上前去安慰芊芊。
芊芊選擇了錯過南喬提前進京,不用想也是動了別的心思,更極有可能是爲了擺脫南喬的“鉗制”……若是芊芊成功了,南喬心中會有不爽快,但也不會去報復什麼的,最多當是兩人緣分盡了,各走各路,之後各使手段便是。
但偏偏,芊芊在進京的路上就遭遇了bō折,聽說事發地點就是在去年她捨身救她的那個小樹林……似乎有些諷刺?而如今,芊芊還是進了董鄂家的府mén,這之後,自然要有很長時間的相處……
所以,南喬不想讓兩人之間這樣裝模作樣、虛僞地相處。
惟有將芊芊朦朧的心意毫不避諱地揭開來,清楚明白地告訴她,她的心思絕不可能實現,讓她明白自己的出路,自己的位置……她們之間,怕纔有繼續jiāo心的機會。
當然,也有可能,這一番毫不留情的言語打擊,換來的是芊芊的怨恨。如果這樣的話,愛誰誰去,她家纔不留自己的仇人。難道沒了這芊芊,沒有她入董鄂家,佔了福晉的名額,她南喬就一定能夠被選中了?她南喬就沒有別的路好走了?
南喬端起水杯,將微微涼下來的開水喝下大半。
良久,芊芊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只聽她哽咽道:“我不知道。小姐,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天,天好黑好黑,他們將我住過的竹屋燒了……我很害怕……梔子被燒死了,那我是誰?我怕的要命……就覺得整個天空都是黑的……然後李少爺來了,他對我笑……”
南喬放下水杯,微微一嘆,起身坐到芊芊身邊,將她攬到自己懷中,輕輕拍打起來。
一個小姑娘,生活突逢變故的時候,當然會惶恐不安。而於她惶恐不安中帶來安慰、帶來安全感的那個人,給她的印象自然是難以磨滅的。可她卻不知道,這樣的印象,這樣的感覺,並不是愛情。
“柳嬤嬤說……”
南喬靜靜聽着芊芊有些húnluàn的講述,心中終是鬆了幾分——她願意說出來,也就意味着,她不再執着了……
(中秋快樂只可惜下雨天無月可賞,月餅也很難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