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東哈哈大笑:“不至於吧,太大驚小怪了吧!”
張幟說:“也許是怕有人利用這個做文章吧。對了,這事兒上頭關照要保密,別再跟別人說了。”
沈旭東鄭重地點頭道:“你放心,我沒人可說。”
稿子到了,張幟忙着去處理,沈旭東打道回府。
街上燈火通明,沈旭東心情好極了。雖然他沒有打聽到自己想知道的情況,卻無意中聽說了這麼一件事,等於是揀到了一發炮彈,這可是難得的意外收穫。他沉浸在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當中,心裡盤算着怎麼用這一發揀來的炮彈再給死去的溫伯賢狠狠一擊。儘管向一個死去的人發起攻擊他也知道不夠厚道,但誰讓這個人活着的時候把他坑害得那樣慘,所以他不會因爲他死了就輕易饒過他。沈旭東認爲這也是溫伯賢攻擊無辜應得的報應,自己不過是痛打落水狗。
他等不及回到家,在出租車裡就掏出手機,他懷着惡毒的快意,把電話打給了羅衛。
羅衛向來跟他狼狽爲奸,一聽這事立馬幸災樂禍地說:“平常他們整天廉潔奉公掛在嘴上,一個個裝得跟人似的,揹着我們不定得了多少好處!溫伯賢抽屜裡就有那麼多錢,沒放在抽屜裡的指不定有多少呢,這幫人真是夠黑的!我早聽人說過咱們那幾個頭兒分錢分得兇得很,他們可是名聲在外!他們這麼胡來我看早晚要出事。”
沈旭東說:“可不是,明擺着這也不是溫大爺一個人的事情,弄不好頭頭腦腦就要跟着這尊瘟神一塊兒倒黴啦!”
羅衛說:“誰讓他們合穿一條褲子呢!”
沈旭東用一種透露小道消息的神神秘秘的口氣說:“我已經聽說咱們報社高層有人夜不能寐了,沒準這還真是地震前的預兆呢。”
羅衛說:“說不定咱們有戲可看了。”
結束通話,羅衛意猶未盡。他把電話打給了自己的狐朋狗黨孫美美。孫美美正在QQ上泡網友,她一聽單位裡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興奮得不得了,用分貝很高的聲音在電話裡說:“好了好了,這下頭兒們有得忙啦,再沒工夫天天盯着我們總編室了。跟你說吧羅衛,這哪是一包錢,這簡直就是一攤屎啊,這下徐達他們忙着給自己擦屁股還來不及呢!”
羅衛聽了大笑,說:“誰讓他們平常不把自己屁股擦擦乾淨的!”
孫美美說:“古人云‘未雨綢繆’、‘居安思危’,可那幾個人哪有這般的遠見卓識?都是些只顧眼前的人!”
羅衛感慨地說:“老話說‘一葉知秋’,這一包錢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要說這也是我們的血汗啊,想想我們又得到了什麼?他們得真夠可以的。”
孫美美說:“那是啊,誰讓人家是領導呢!而且肯定還有許多事情是咱們不知道的。”
羅衛憤憤地說:“這幫子人啊,真是太黑了!所以段子裡說把他們統統槍斃了沒多少是冤枉的,隔一個槍斃一個有漏網的。”
孫美美聽了大笑,說:“不過換一茬人說不定還不如這一茬人呢,不是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嗎?咱們別替他們操心了,天不早了,洗洗早點睡吧。”
放下電話孫美美並沒有馬上睡覺,她忽然睡意全無。她覺得這麼驚人的一個消息應該拿出來分享,於是打開信箱,寫了一個E-mail,標題爲“本報內參1號”,內容如下:
據可靠人士透露,今天上午已故副總編溫伯賢的遺孀在他辦公桌抽屜裡發現大量未拆封條的百元大鈔,顯然與溫生前收入不符。此事已在高層引起驚動。或許好戲在即,各位拭目以待。此事關係到本報社的聲譽和形象,請各位注意嚴加保密。
她羣發給了近二十位跟她關係不錯的同事。她得意地想,明天一早這一定會成爲報社的頭號新聞。
早晨方文心在辦公室門口掏鑰匙正要開門,看見老馬提着兩壺開水滿臉堆笑朝自己走過來。他扭過臉去,故意不與老馬對視。昨天的事情他心裡的陰影還沒有完全散去,想起來就覺得窩心。
老馬看出方文心臉色不太好,卻裝得毫無察覺,徑直走到他跟前,把一張瘦削的煙熏火燎的老臉湊過去,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問他說:“徐總讓你去找他一下,你去了嗎?”
方文心毫不客氣地瞪他一眼,沒理他,打開門進了辦公室。
老馬緊緊地跟在他身後,用一種非常哥們兒的口氣對他說:“還是去一下吧,啊?”
方文心突然回過臉衝老馬說:“我不去!”
三個字就像一口痰一樣直接吐到老馬的臉上。
老馬並沒有生氣,而是十分委屈地嘟囔道:“也不是我要你去的,是總編輯讓你去的嘛!”
方文心瞪着兩隻佈滿血絲的眼睛,反問老馬:“總編輯幹嗎讓我去啊?”
老馬支支吾吾地說:“那,那不是……”
方文心打斷他說:“別說了,老馬!一大清早的,你別來添亂,你讓我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投入工作去好不好?你沒看我有一大堆活等着幹嗎?”
方文心坐到電腦前開始忙自己的,不再理睬老馬。老馬很沒趣,提着暖壺悻悻地走了。
一上午方文心就在辦公室裡悶着,一聲不吭。平常他有個習慣,一到十點鐘工間操的時候就端着茶杯這個辦公室串串那個辦公室逛逛,聽聽各種版本的流言,再散佈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輕鬆一番。這天到了工間操他紋絲不動,沉着臉在電腦上敲敲打打。總編室的人都看出他心情不好,只是沒人清楚他到底遇到了什麼煩心事,也不好問他,都躲他遠遠的,不去招惹他。
臨近中午時分方文心才從椅子裡站起來,把看完的一摞文件送回機要室。從機要室出來他看見李明亮正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遠遠地朝他招手。他走過去,李明亮面色和藹聲音低低地對他說:“有點事兒跟你說。”說着側身把他讓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裡沒有別人,金候高不在。李明亮的態度顯得格外親切,他沒有像平常那樣讓方文心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而是和他一起並肩坐在長沙發上,似乎有點跟他平起平坐的意思。方文心趕緊側過些身子,挪出小半個屁股,不敢滿滿登登地坐在沙發裡。李明亮微笑着做個手勢讓他隨便一些,順手從辦公桌上拿過中華煙請他吸。方文心頭腦裡的小齒輪喀嚓喀嚓飛快地轉動起來,他猜想李明亮對他這般禮賢下士估計還是爲了溫伯賢抽屜裡那些錢的事情,他沒想到這竟然讓領導們如此不踏實,心裡更加憎恨老馬連累自己踩上了這麼一泡爛狗屎。
不過方文心心裡倒一點也不虛。他想自己素來和溫伯賢關係正常,領導沒必要緊張和懷疑他會在這件事上對一個死去的人落井下石。至於溫伯賢抽屜裡的那些錢他也沒有太當回事兒,他認爲這一點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他是學經濟學出身的,對各門各派的經濟學理論吃得很透,對人類經濟生活中的規則和潛規則都比較瞭解,所以他並不認爲領導多分些錢有什麼不正常,拿徐達經常說的一句話說就是“領導同志多擔着一份負責”,因此他們拿得多些甚至再多些也算是符合“多勞多得”的社會主義分配原則,所以他的心放得很平。他甚至在晚飯桌上跟自己老婆都沒有提起看到那些錢的事。他認爲自己這麼守口如瓶要是放在戰爭年代都可以去當深入敵後的地下工作者了,所以他面對李明亮相當坦然。
方文心吸着李明亮遞給他的中華煙等着他開口。李明亮沒有像老馬那樣開門見山,他先問了問這一天的發稿情況,頭版頭條分量足不足?特稿都有哪幾條?專題大采寫的稿件到位沒到位?熱點報道報的是什麼?等等等等。方文心一一作答,忽然想到這一期值班的是副總編張幟,李明亮正輪空,這些應該不歸他管,心裡馬上確定了李明亮跟他說這些不過就像外國人見面談天氣一樣。果然聊了幾分鐘發稿情況,李明亮話鋒一轉,問他對報社下一段的工作有什麼想法和打算。方文心儘管頭腦還算靈活,一時還真有點兒弄不清楚他這麼問葫蘆裡究竟裝的是什麼藥。他心裡飛快地琢磨着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說自己沒有仔細考慮過?還是把自己心裡真正的看法說出來?或者用幾句嘻嘻哈哈的玩笑話一筆帶過?一時他拿捏不好這個分寸。突然他看見李明亮正用一種熱切的眼神注視着他,馬上明白了他問這句話其實不過是在向他傳遞某種好意,心裡多多少少還是忍不住有點受寵若驚。他熱血一涌,彷彿聽見了命運的敲門聲。
方文心要說沒想過這件事也不是真話。溫伯賢突然去世,希望又活靈活現地出現在眼前。不過他知道這件事也不是他一個人在想,粗略地算一下報社裡做着同樣美夢的人至少不下七八個,而且肯定有人比他想得更急迫更熱切。
每一次領導班子增補的時候總會有人蹦出來,到頭來沒能如願坐上寶座又只得一點一點往回收,讓大家白白看了笑話。這樣的教訓太多了,所以方文心在這方面一貫十分謹慎,也十分低調。他從來不衝在前頭,而是儘可能不作出特別的表現。儘管他是總編室主任,和高層領導在業務方面關係最直接,打交道也最多,但他清楚自己不佔任何優勢。除了學歷比報社的普遍水平高一些外,他也沒有什麼過硬的條件跟別人去比。他和幾位領導也都走得不近,他從來不請他們吃喝,也不陪他們打牌,逢年過節也不去登門拜訪。他僅僅就是上班下班,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他自己都知道這個樣子想往上走是不行的。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太直了,比如每週評稿,參加的都是總編、副總編和各採編室的主任、副主任,別的人一般都是例行公事,說些表揚和捧場的話,敷衍了事,迫不得已說一些批評性意見也是字字斟酌,句句推敲,點到爲止。——能到這個級別開這樣的會的人都不是等閒之輩,個個認爲自己是行家裡手,個個都有自己的一套,而且也都彼此顧忌。只有他不管這些,誰的稿子都敢單刀直入地批評,而且開口便是一語中的一針見血的話。他以爲自己是“對事不對人”,當然這也是報社所提倡的,他認爲自己是對報社負責,可是哪一篇稿子後面對應的不是具體的人?而且哪一篇稿子從策劃選題到採寫到編髮到上版不要經過幾道手?所以他等於還不止得罪了作者,裡裡外外得罪了一連串跟這篇稿子相關的人。而且他說出來的那些批評性的話就是總編副總編都是不輕易說的,而他因爲“酷評”慣了,習以爲常,張嘴就來。好在報社的同事不跟他一般見識,原諒他書讀多了,頭腦簡單。事情過後他也能琢磨過味兒來,知道自己又過梭了,犯了傻,做了得罪人的事情。可是到下次再開這樣的會時他又會忍不住說出犀利和有鋒芒的話,就像舊病復發一樣,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好在他對自己還沒有失去正確的判斷和估計,他知道自己除了說真話得罪人,自己在業務上面拔尖同樣也是得罪人的。如果綜合打分,自己未必如同級別的其他幾位。那幾位可都是人尖子,他們有能力,有手腕,會走上層,也比他會做人,而且人家始終沒有停止過活動。因此,即使空出溫伯賢這麼一個位子,他心裡全方位地一分析,覺得自己並沒太大的戲,也就沒起太大的想頭。
“你當正處有幾年了?”李明亮似乎不太經意地問他,那種故作隨便的態度使他話裡的意思更加明瞭。
“快三年了吧。”方文心故意回答得有些遲疑,好像記不大清楚,又好像不太把這個放在心上。
“沈旭東比你還早點兒嗎?”李明亮身體略略前傾,很像是要跟他探討一番的樣子。
李明亮這麼說就等於是在告訴他至少在他看來他與沈旭東有一拼,方文心心裡不由呼地熱了起來。沈旭東在處級幹部這一層是相當有實力的,平心而論是最有實力的。他人很強勢,業務也不錯,家裡又有背景,尤其是特別擅長密切聯繫領導,方文心並不覺得自己是他的對手。所以,李明亮把他們兩個相提並論,讓他覺得有一點意外,也有一點驚喜。
方文心謙虛地笑着說:“我比他晚好多呢,至少要晚三年多,我不能跟他比。”
李明亮嘴角掛着一絲笑意說:“什麼叫不能跟他比?不過就是看怎麼個比法了,我看至少在採編上你就要比他強許多。”
方文心儘管心裡也這麼想,不過卻還是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
李明亮又一次朝他打開煙盒,讓他自己從裡面拿煙。方文心取出兩支,先遞一支給李明亮,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替他點上。
李明亮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眯起眼睛顯得非常誠懇地說:“老溫走得很突然,他的一攤事就丟了下來。我們幾個人各有各的分工,現在因爲他全打亂了,哪裡有事就要頂上去。我們五個人要做六個人的事情,確切地說是我們四個副的在做六個人的事情,說實在話還真是有點兒手忙腳亂。我跟徐總提出過趕緊把領導班子補齊,這樣對我們開展工作也有利啊。”他停頓了片刻,對方文心顯得更加知己地說,“你工作一貫認真負責,這是大家都看到的。徐總對你也非常欣賞,好幾次他都專門提到你。”
方文心聽得心裡十分受用,他很想聽聽徐達提到他是怎麼說的,可惜的是李明亮沒有了下文。方文心很快反應過來李明亮這麼說不過是個策略,他只不過是拋出這麼一句籠統的話,和他前面的話拼湊起來給他一個徐達對他印象不錯的感覺,真正的目的也不在於誇他。
“謝謝謝謝!”方文心嘴上還是十分客氣。
李明亮說完了這些半拍半推着他的肩膀,帶點煽動性地鼓勵他說:“好好幹吧!”
方文心領會了他送客的意思,趕緊識趣地告辭。從李明亮辦公室出來,他腦袋有點暈乎乎的,不過心裡卻並沒有糊塗。心想李明亮就是有水平,難怪人家是報社裡一人之下數百人之上的二把手呢!他從頭到尾就沒提昨天那檔子破事,卻把他封得死死的。方文心想如果常人使的是劍的話,李明亮使的便是“劍氣”,手段可謂老辣。他不僅言左右顧其他始終不把事情挑破,還順手在他面前懸掛上一隻紅彤彤的大蘋果,讓他覺得希望就在眼前,同時也讓他自覺自願地守規矩,老老實實做人,不亂說亂動,因爲如果他不按規矩走棋他就等於在自毀前程。方文心實在沒法不佩服他。他心中感嘆哪像他媽傻X老馬,什麼話竹杆子一樣直直地捅過來,讓人把他煩死。方文心最受不了的就是老馬拿他當個傻蛋,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用得着這麼一遍一遍左關照右叮嚀的嗎?一個人一輩子誰都保不齊會撞上一兩件不該他看見和聽見的事情,方文心心說就是憑自己的修養和覺悟只要腦子沒出故障肯定是不會往外說的。難道他不知道這關乎一個人的嗎?他甚至知道這還不僅事關一個人的呢!老馬真他媽把人都當弱協會員了,誰讓他本人就是一弱智呢!方文心認爲老馬根本不瞭解他,而且憑他的理解力也永遠不可能懂得他,想想自己還老跟他在一張牌桌上摸牌,真是無聊又無趣。不過他也知道李明亮鋪排了半天全都是虛招,他暗示他有戲接替溫伯賢的那些話分明是給糖水他喝呢。如果真的想要提拔他,那李明亮應該代表組織出面找他談話纔對,他這麼半公不私的算什麼?而且溫伯賢才死沒幾天,恐怕上面的工作效率還沒高到這個程度吧?他猜想一定是自己不去找徐達,這個招呼就被下放給李明亮來打了。這麼一想,心中不由好笑起來。
不知是不是純屬巧合,距李明亮和方文心談話不到一個星期,報社果真召開了一次對副總編人選進行民主投票的會議。那天下午臨下班前各組室接到緊急通知,一小時後全體人員到會議室開會,外出採訪的人員也要通知儘快趕回。方文心聽到這個消息剎那間體會到的竟然像歌裡唱的那樣是一種心跳的感覺。難道自己的好運氣這麼快就來臨了嗎?難道這個香噴噴的大餡餅就要砸到自己頭上了嗎?他覺得如果真是這樣也未免太容易了,而他對太容易的事情一貫都是不怎麼相信的。
離開會還有一個多小時,他在辦公室裡就坐不住了。他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他覺得自己像是面臨着一場考試,而對這場很可能決定着自己前途和命運的考試他卻絲毫也不摸底。他覺得這段等待的時間太難熬也太難打發了,真希望能一個箭步跨過這一個小時。
他拿出一組待發的專題報道,卻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到稿子上。他開了櫃子把幾份紅頭文件拿出來,可是手捧文件,腦子卻不知走到哪裡去了,看了半天也沒有領會文件上說的什麼。他放下文件,重新收進櫃子鎖好。他漫不經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子裡的水已經快見底了,好多茶根一起涌到了他的嗓子眼裡,他一下子咳嗽起來。他放下杯子,嘆了口氣,也懶得起身去續水。他手裡拿着鼠標毫無目的地點來點去,盯着電腦屏幕發呆,心裡百無聊賴。
他心裡莫名其妙地覺得很空虛。他站起身走出辦公室,外面樓道里空無一人,他晃悠了一圈,看到每個辦公室都緊閉着門,顯得十分神秘。他很想知道他認爲的幾個可能的競爭對手這會兒都在幹什麼,當然他心裡也清楚這會兒肯定是老老實實呆在自己辦公室哪兒也不去最好。不過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強烈的好奇心推開了社會新聞採編室的門。
社會新聞採編室裡面靜悄悄的,每個人都在,大家各忙各的。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在電腦上打遊戲。方文心探頭看去,主任沈旭東和副主任羅衛的屏幕也都是花的,超級小馬莉正在蹦蹦跳跳地過關呢。
方文心故意咳嗽一聲,開玩笑地大聲說道:“我來視察工作,你們玩得挺高興的嘛,有你們這麼上班的嗎?”
沈旭東一看是他,一邊玩一邊笑嘻嘻地說:“我們等着開會呢!”
方文心聽出他語調裡那種抑制不住的興奮,就像小孩盼着過年一樣。再看他笑得那麼燦爛,心裡不由彆扭了一下,暗想這傢伙是不是勝券在握啊?他仔細地盯了沈旭東兩眼,想從他的神情裡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沈旭東也回過頭盯着他看了一番,撲哧樂了,說:“怎麼啦,你這麼看着我,我有那麼好看嗎?”
方文心還沒回話,被公認爲報社第一美女的馮蓓冷不丁冒出一句:“沒毛病怕人看幹什麼?”
沈旭東立馬興奮起來,笑着反脣相譏道:“我要是長得像你那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我當然不怕人家看啦!”
馮蓓斜他一眼說:“不理你!”
沈旭東帶點自嘲地說:“我今天到底招誰惹誰啦?都上我這兒來找縫叮!”
方文心看沈旭東情緒輕鬆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心裡便有一點醋意和失落。他心想沈旭東肯定已經聽說了什麼,說不定已經掌握了重要的情報。像他這麼有心計的一個人絕不可能像自己這樣坐觀時局,他不可能不主動出擊。這麼一想他故意帶點誇張地問馮蓓:“說說,這個人到底有啥毛病?”
馮蓓笑嘻嘻地說:“不知道,你問他自己好了。”
沈旭東笑得很開心地說:“我有啥毛病?哎,我提醒你們啊,別越說越離譜了啊!”
方文心聽他們說什麼都像是話裡有話,尤其是看沈旭東有說有笑,情緒亢奮,心裡更加失重。不過他想今天不過是提副總編的人選,怎麼也不會只提一個,總要多幾個備選,如此的話即使沈旭東真的已經內定也不影響自己同樣榜上有名。這麼一想他心裡便不那麼計較,甚至還生出了一點和沈旭東同舟共濟的心情。他故意用一種大大咧咧的姿態湊近沈旭東問:“有沒有聽說什麼?”
沈旭東立刻很知己地湊近他,反問他:“你聽說什麼了嗎?”
方文心不想說自己什麼也沒聽說,他臉上掛着含而不露的笑容,一副知而不言的樣子。
沈旭東半真半假地說:“聽說都內定了!”
馮蓓一臉不屑地說:“有這麼散佈謠言的嗎?”
羅衛假裝教訓她說:“領導同志說什麼你好好聽着,就是有意見你也先跟我提,我再逐級向上反映,你這樣越級批評領導,像話嗎?你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
羅衛說這話的聲氣像極了已故的溫伯賢,簡直就是溫伯賢的原音重放,一辦公室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過之後方文心發表感言:“有時候謠言往往是新聞的先前部隊!”
沈旭東馬上抓住了他這句話,笑道:“聽聽,總編室的領導一錘定音!他就是這樣來闡釋我們大家熱愛的新聞事業的啊!”
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說笑了一番方文心回到自己辦公室,看到辦公室的那些人一個個都很木然,似乎對投票不投票完全無動於衷。他想想也是,上面興師動衆地召開這麼一個會,其實真正認爲與自己有關的恐怕也就是那麼幾個人。他對自己說這個時候一定要沉穩,要拿出大家風度。他重新坐回到椅子裡,捧着一杯茶,在心裡分析着形勢。除了拿自己和沈旭東相比了一番,他還拿自己和另外幾個處級幹部比了比,一條一條想着自己的有利因素,又一條一條想着別人的不利因素,發現自己還很佔上風,心情不由一下子豁亮了許多。他甚至想到如果的確有內定一說,也未必就沒有內定自己。
開會的時間到了,方文心故意磨磨蹭蹭的落在後面。儘管他並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就是所謂的內定人選,但他還是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成了焦點人物,很可能正有無數雙眼睛悄悄地盯着自己。他在心裡提醒自己要冷靜從容,這樣的時候尤其應該低調,不顯山不露水,纔有分量。
他低着頭面無表情不前不後夾在人羣當中進了會議室,果然感覺到有目光從四面八方向他投射過來。那些平日裡關係不錯常開玩笑的同事臉上更是帶着曖昧不明和意味深長的笑容。方文心生怕人家錯以爲他心中得意,臉上的線條下意識地變得有些僵硬,一張臉木木的。他馬上又覺得這樣不妥,因爲很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他想這種時候既不能喜怒形於色,太拘謹也是不對的,緊巴巴的顯得沒見過什麼世面。他心裡暗自感嘆真是做人難,難做人啊!他儘量拿出一副輕鬆自然的樣子,回報過去的笑容十分謙虛,立馬又爲自己的謙虛感到一陣心虛,脊樑骨上涌出一片熱汗。
民主投票開始得很迅速,結束得也很迅速,前後也就十來分鐘。這一次不像前面幾次參加的僅僅是副處級和副高以上的高級人員,也不像前面幾次發下候選人名單大家只用在候選人姓名後面打勾就行,而是全體人員不分級別人人蔘加,每人發一張白紙和一支圓珠筆,想提誰把名字寫上,充分發揚民主。
這很出乎方文心的意料。他拿着那片白紙着實猶豫了好一會兒,心想打勾多好啊,省時省力,還不露痕跡,而且目標集中,自己的命中率也高啊。他想怎麼排隊快輪到自己就變花樣了?心裡不由隱約有一點失落。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失落未免來得過早了,畢竟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方文心把圓珠筆在桌上的一張舊報紙上使勁劃了劃,正要下筆,馬上擔心起筆跡會被認出來。那麼還寫不寫自己呢?他下意識地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沈旭東,只見他正奮筆疾書,刷刷寫完之後把選票疊了一下扔進了投票箱,那股乾脆利索得意洋洋的勁頭就像是穩操勝券。方文心不再猶豫,他略一思索,埋下頭用一種工工整整就像電腦排版一樣的字體先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寫了羅衛。他沒寫沈旭東,想一想又寫了兩個他認爲完全沒有競爭力的名字——一個是資料室主任姜樹柱,另一個是攝影圖片室代主任李東林。寫完他起身四顧,大家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會議室裡沒幾個人了,而且也沒有誰留意他。他像沈旭東一樣把自己的選票摺疊了一下丟進投票箱裡,邁着穩當的步子,走出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