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借一步說話
楊士傑哆哆嗦嗦的把手縮回來,戰戰兢兢地問道:“我來時……他們說這裡邪門,是你嗎……”
老丈母孃血肉模糊的臉,叫人不敢多看,她帶着哭聲,點了點頭,道:“你隨我來。”
楊士傑哪裡敢吶!恐懼的跪坐在地,不敢輕舉妄動,老丈母孃明白了,說道:“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害你。”
她也覺得自己這副樣子的確嚇人,於是側過身去,以勉強稱得上半完整的一半身軀對着楊士傑。
“老丈娘,您說的冤是什麼意思,是說我老丈人他、他打殺你嗎……”楊士傑一向利落的脆皮子忽然變得不好用,磕磕巴巴的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慶幸是自己的老丈母孃,生前就待自己很好,死後也不加害。
她聞言難過的哭了起來,哭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驚悚,聞之令人毛骨悚然。她經常在夜裡獨自哭泣,自從死後再也沒有人和她說過話,也沒有人問過她心裡的委屈。
她晝夜盼望着女兒和女婿能回來故地探親,只要回來就一定會從旁人口中聞聽自己的死訊,她就好把早就想說的話都告訴他們。
“兒啊,我雖然不是你的親孃,但我的親生女兒嫁給了你,她真心愛你,你也真心愛她,看見你們小兩口恩愛幸福,我早已經把你當作親生的一樣對你好,你是知道的吧。”
她便不想留了。
“我之所以還留在這裡,我的心願就是等你們回來挖走那袋銀子。如今你回來了,銀子也可以挖走了。我的心願就了了,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呢。”
“當然是真的!”楊士傑一口應下,話已出口想了想他還有所保留,不禁嚥了咽口水,爲自己鼓起勇氣道:“實不相瞞,老丈娘,除了士傑的小命,別的您說什麼士傑都答應您。”
“你們以前日子苦,苦得揭不開鍋,乾旱時連一口水都喝不上。爲孃的哪願讓自己的孩子受苦哇,我看你穿得挺板正的,現在日子過得好些了吧?”她想再看看他,看看他就好像看見自己的女兒那樣。女兒這趟沒有跟他一起回來,實是遺憾了。
還以爲她會和以前一樣,一嘮叨起來就絮絮叨叨的停不下來,然而她只說到了這裡就沉默了。
“哼。”清幽夢很是不屑,在她的眼裡,一是一,二是二,非黑即白,非真即假。她只認同純粹的完整的真實。
“你說的話當真嗎?”老丈母孃忽然轉過臉的問他,陰瘮瘮的嚇了他一大跳。
“大娘,借一步說話。”忽然有個陌生的聲音在遠處叫她,聲音來自房子那邊。她望了望被深草淹沒幾乎看不見身影的女婿,他沒有聽見,只有她自己聽見了。
“每個人都會遇到一片真心換來對方虛情假意的時候,算是凡人之間你來我往的交際方式吧。況且,我覺得他對他的老丈母孃並非全都是虛情假意。”
“真假摻半其本質也是欺騙。”
“你還有媳婦和孩子要養活,我要你的小命做什麼。我不要你的小命。”
“銀子?”楊士傑一愣,理不清楚頭緒,但是腦子下意識的問道,“那您呢?”
他頓時鬆了一口氣,一大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方纔害怕得冒了一身汗,此時才感覺到有夜風,此時才感覺到夜裡的風吹來,後背這麼冷。
而林蘇青幫忙解釋道:“生死攸關的時刻,多說些好聽的話總沒有壞處。”
她道:“祭不祭的吧,我也沒所謂。這十幾年來也沒受過誰的祭拜。你回去之後,別直接見她,你得拿些艾草煮水,沐浴更衣之後再見她知道嗎?畢竟有孕在身,你長途跋涉萬一惹上什麼帶回去了,這些髒東西對她不利。何況……你今日見了我,難免也沾上一些晦氣,對你倆都不好。你又說你們在做生意,最沾不得晦氣……”
“老丈娘……”
楊士傑連連應下,大恩不敢忘,忙道:“不是親孃勝似親孃,我也把您當做親孃一樣孝敬,奈何……可惜啊!我這次回來就是想接您二老去享福的啊!”
“別了別了。”她連連擺手,還是沒有扭過頭去看他,“都有孕在身了,你還帶她去荒郊野外做什麼,萬一沾惹些不乾淨的東西。”她還像活着時候那樣關心他們,然而現在,她自己也是自己口中嫌棄的那不乾淨的東西了。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了雞叫,於是催促道:“你快趁着沒有人看見你,趕緊去把銀子挖了,趕緊走。趕緊去!去!現在就去!”
“那邊有一棵樹,我在樹的根部綁了一根細棉繩,就是縫衣服的那樣的細繩,很細,黑色的,不大好找,你現在就去找,仔細找。那棵樹底下,我埋了一袋銀子,是從你的老丈人那裡偷來的。你這就去把它挖出來,立刻就走吧,別再回來了。去,現在就去。”
“老丈娘,還記得我和阿珠剛成親那會兒,吃穿用度都是您在暗中偷偷的接濟我們,您的大恩大德,士傑一直牢記在心,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士傑從未忘懷。您如果有什麼委屈您不妨告訴士傑。您若有冤屈,士傑也一定盡能力之所能幫您伸冤。”
一番話發自肺腑,誠誠懇懇。除了小命不能丟,其他什麼都可以。
“啊?”她苦澀的笑了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已經不算是腳了,已經懸了十幾年沒有着地了,她都快忘記踩在地上是什麼感覺了。
清幽夢不屑,冷漠而道:“假意換真情,這就是凡人的生存之道麼?”
“誒!”楊士傑連滾帶爬的起來,往她方纔所指的方向而去,那是一處荒坡,以前是老丈人家的後院,只可惜荒廢數十年了,草都已經齊肩膀深了。
“兒啊,這裡你也別呆了,你聽我說。”老丈母孃想拉着他的手說,可是剛一轉身就嚇得他渾身一抖。
在他們遠處房頂上看熱鬧的清幽夢,輕蔑地冷笑,別過臉去懶得繼續看下去——油腔滑調,分明是被催促逼着回來探親,此刻卻變成了特地來接他們去享福了。
看着他去了,兜來兜去,轉來轉去,終於彎下腰,緊接着揮着手,手裡有一根細棉繩,在夜色裡是看不見的,但她知道他找到了。
“託您關照,現在日子過得還行,做了點小本生意,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能自足。哦對了,阿珠她有孕在身,因此沒有讓她長途跋涉。等士傑回去了,帶她去祭您。”
“何必錙銖計較呢。”
這時,楊士傑的老丈母孃哭罷了,她擡袖子擦了擦臉,儘管整個腦袋有半個已經被錘爛,整張臉僅剩下的一小半也看不出模樣,長髮掩蓋之下幾乎是一堆腐骨爛肉,她還是很在意自己的儀態。
於是她乾脆側過身去,對着空氣說道:“就在那邊。”她揹着身擡手指着一個方向,尖銳而彎曲的指甲在夜色之中像老樹上倒掛的藤蔓似的。
看着他彎下腰拼力的挖,深草淹沒了他的身影,她覺得他們日子越過越好就是好的。
“誒。”她應道。
忙得暈頭轉向的星期一終於結束了,明天是依然忙得暈頭轉向的星期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