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這絕不是一個尋常夜
脖子後面的涼意現在尚且能夠清晰的記得感覺，不可能是多想。
林蘇青心中有些忐忑，或許因爲是夜裡，難免多些陰氣的緣故？他靈光一現，連忙執起哮天毫筆在自己左邊靠着的這面牆上，畫起了主上教過的符令。
毫筆不曾沾過任何墨汁，但是下筆之後，凡落筆之處竟有金光跟着筆劃走，亮起了刺眼的光。每當一筆行過後，金光纔會黯淡並消匿。
林蘇青愕然，上回他自己畫符時，是在白天用自己手指在潁王身上畫，並沒有任何顯示，而這回，難道因爲有哮天犬的神力的緣故？
好在金光所射的範圍極小，林蘇青左手畫符，以右手五指併攏地去蓋住一筆一劃，隨寫隨遮，纔不至於在黑夜裡被人發現。
當他畫完最後一筆，這道符令頓時金光乍亮，他怛然一驚，連忙雙手去捂住，卻仍然阻擋不了有微光從指縫中溢出。
慶幸符令的金光轉瞬即逝，當他試探地鬆開手再看時，適才寫過的地方已經毫無痕跡。若不是有過金光，他甚至無法知曉這道符令是否有效。
驚喜之餘，前方來自青樓門前的嘈雜聲戛然而止，突然地安靜了，必是有異。林蘇青連忙探出半截腦袋去悄悄窺看。
原來，是那婦人誓死跪着不走，鶯花們和小廝們拿她實在沒轍，於是去請來了老鴇。
旋即她又是猛地磕了一記重頭，林蘇青光是遠遠地看着，就覺得自己的額頭也是一痛。
不過，除了眼角，大約是因爲過分乾瘦的緣故，她臉上的皮膚倒是比起與她同年紀的人來說，算得上緊緻。看不見其他什麼明顯的皺紋，只有下巴與脖子的連接處垂墜着薄薄的一層衰皮，顯示出她的年紀已經不輕了。
那老鴇似乎一驚，瞬間又恢復了正色，反問婦人道：“當真無親無故？”
“你的親人呢？”老鴇突然開口問道。
她抱着肚子央求道：“您若是不收留，我們母子就只有死了。”
她的臉上雖然也塗脂抹粉，但仍也掩飾不住眼角拉扯出來的皺紋，那一道道似溝壑又似刀疤，使她看起來嚴肅之餘還帶着十分狠辣。
他隨即上前去，站在婦人身側，抽出腰間別着的煙鍋，掂起婦人的下巴，向左撥了撥，又向右撥去，將婦人的容貌完整的展示給老鴇打量。
老鴇緘默不語，立在原地打量着四處，甚至還朝林蘇青躲藏的這處看了一眼，林蘇青連忙退回來，險些就被老鴇發現了。
老鴇緊盯着那婦人，繼而朝身邊的一位身材微胖且形貌相當精明的中年男子使了個眼色，那男子着裝與其他小廝不同，顯示出他地位也高他們一等，像是這青樓的龜公，或是帳房、老鴇的管家一類的。
那婦人跪得端正，滿面戚容道：“無親無故。”
老鴇話裡有餘地？！顯然那婦人也聽出來了，她急忙跪行幾步靠近了老鴇，懇求道：“馬廄或是柴房皆可，只求有一處地方棲身。”
“我們這裡是青樓，不便收留你這樣特殊的身份，你還是走吧。”老鴇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林蘇青屏息凝神的繼續瞧着熱鬧，樓前的氣氛靜默過了一會兒，那老鴇蒼老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來：“這裡沒有多餘的客房可供你留宿。”
老鴇擡頭衝那些鶯花們和客人們笑吟吟道：“一件小事，可別擾了各位的好興致～姐兒們還不快去招待好各位大人。”聲音如她氣場一般利落，不似鶯花姐兒們那般輕浮。
不過她只是強裝的大膽罷了，因爲她在發抖，而且嚥了很多次喉頭，她很害怕也很緊張。
爲何是驚喜？就在林蘇青疑惑之際，那婦人點頭道：“千真萬確。”
同白天要林蘇青包藏她時一樣，又是這般將話說到了絕處，只剩下同意與不同意兩種選擇。只是不知這老鴇子會如何選？
俄而，老鴇點了點頭，那中年男子才收了煙鍋退開到一旁。
林蘇青不知何時起，他的視力比以前好了太多。就譬如此時此刻，他在這幢青樓牆外拐角後躲着，那老鴇在樓門前立着，然而，他依然能清清楚楚的看見在老鴇的眼中，方纔那一閃而過的驚喜。
鶯花們一聽，連忙如花嬌|媚地招呼着客人，回去閣內繼續飲酒行樂。圍欄處頃刻少去了喧譁，徒留着那些招攬客人的鶯花們倚着圍欄，繼續往下瞧着熱鬧。但誰也不敢再放聲議論，只敢以絲絹掩脣，交頭接耳。
那婦人聽得渾身劇烈一顫，再擡起頭來時，額頭上已經破了皮，混着泥沙流淌下絲絲縷縷的鮮血。
樓前又是一陣沉默，林蘇青時而看着門前的事態，時而看向對面隱藏的人影。他做好了準備，若是那人影突然衝下去襲擊，他必當挺身而出。若是老鴇不收留，他便繼續於暗中跟着那婦人。
那婦人一聽這位便是這座樓的老鴇，她登即一記重頭磕下，乞求道：“老媽媽，求求您收留我一晚吧，求求您。”
雖然不知道這婦人說的是什麼胡話，可是大家不約而同地心生起沒來由的恐慌，像是這名婦人帶來了什麼危險似的，衆人紛紛望向了老鴇，有膽小的鶯花甚至已經有淚水掛上了眼眶。
他始終覺得，當一輩子行將就木時，臨終前所回想起來的一定不是開心往事，一定會是人生裡所留下的後悔事與遺憾事。他不想一生有太多的遺憾與後悔。
很多人說過他傻，但他不以爲然。萬一呢？萬一哪次就因爲沒有及時伸以援手，而造成了遺憾呢？
樓上有看客打趣道：“鴇母，你不會是要收留那個大肚子吧？”
“你是什麼人？”老鴇上的聲音再度響起時，林蘇青心中忐忑了良久，還以爲是自己還是被發現了。直到他聽見那婦人苦澀的聲音響起：“一個苦命人。”
婦人且蹙着眉眼撫摸着肚子，她的臉上一滴淚水也沒有，偏是那一臉的戚色，便能看出她百轉千回的心緒，很難過，很痛苦，很絕望，然於此萬般無奈的同時，她想活到平安生出腹中的孩兒。
老鴇看上年近七旬，儀容十分嚴肅。她的臉上刷着牆漆似的白，一雙薄脣染得血紅，個頭不高，但氣勢很強，她一出來，適才的各種喧鬧聲頓時全都噤住了。
她沒有哭，可是言語之間的絕望聽得周圍的小廝與鶯花們皆是一臉驚愕。
林蘇青今日大約的看過那婦人一眼，但匆匆一瞥沒看真切，此刻纔看到，那婦人倒是面容妍麗，特別是那一雙眸子，很是明亮，目光很是大膽。老鴇打量她時，她便回看着老鴇。
這婦人很是聰穎，令林蘇青實在想不到，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才令她走投無路，要在即將臨盆時還要四處躲藏。
他這才放下心，再次探出半截臉去窺看。
“這棟樓能夠屹立十餘年仍然興隆繁盛，便知您定是位厲害的女中豪傑，我相信您最是同情走投無路的婦孺，您一定不會見死不救。”
這種心情就好比他曾經因爲扶人被訛，但他後來遇到誰需要時，還是會伸手去扶；就好比他曾經遇見街上有一位阿姨強行拖着一名小男孩兒走，小男孩兒大哭不肯走，他上去過問，才得知人家是親母子。就連當事人都指罵於他，可他後來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也還是會去過問……
樓門前如此這般的僵持着，林蘇青又看向斜對面房頂上，隱藏在夜色之中的黑影。他將手中的哮天毫筆攢得緊緊的，今夜一定不會平靜，但他，蓄勢待發。
那老鴇仍然立在方纔的原位，且是半分都未曾走出青樓門前的石階，她此時正垂眸緊盯着那名婦人，她的冷靜與周圍的驚恐一比，使得她的氣勢更具了特別的壓迫感。
也不知是好奇心在作祟，還是他一貫好管閒事的性情在鼓動，他總覺得應該跟着，應該幫忙。
“你要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老鴇神色漠然道。
聽她央求道：“求求您行行好，收留我們母子一宿，只求一宿。天亮即走，絕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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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