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回頭,就看到厲連城從屋內走了出來。
不過兩年時間,厲連城蒼老了不止一星半點,本來烏黑濃密的頭髮已經隱約可見雪一般白的銀髮,而他的臉形,也顯了幾分老態,卻跟從前一樣威嚴。
那雙跟厲晟堯幾乎如出一轍的眼睛,帶着某種難以言說的睿智和惋惜。
他的目光落在厲晟堯身上,帶了一絲說不出的自責。
可惜,厲晟堯似乎沒有看到他的愧疚,他臉上的表情的表情像是瞬間被凍住了一般,又像是澆灌在臉上的鐵色面具,透着隱隱的寒意。
墨玉一般的眼眸裡,全是不帶一絲感情的疏離。
這個時候,厲笙歌已經自作主張的挽住了哥哥的手,她覺得哥哥今天能回來,肯定會爸爸的關係會緩和一點兒。
小丫頭心思簡單,想得不多。
再加上兩年前的事情,厲連城跟厲晟堯都有意隱瞞,所以到現在爲止,她並不清楚爸爸跟哥哥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聲音帶着一股子軟:“哥,咱們先進屋吧。”
可是,男人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巋然如山。
明顯的,空氣中有幾分異樣的氣氛,四九城的夜,沉甸甸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心頭之上,燈火通明的大廳裡照射出來的光,溫暖而明豔,卻將兩人之間的氣氛衝突的更加濃烈,像是有什麼東西沸騰了,滿的要溢出來一樣。
厲笙歌這才感覺到不對勁,微一擡頭看到了男人寒如涼玉的一雙眼睛,那雙眼睛裡彷彿點燃着某種情緒,像是憤怒,抗拒,還有隱隱約約的絕望。
她心頭隱隱約約不安起來,忍不住小聲喊了一聲:“哥,你怎麼不走了?”
聽到女孩子輕輕軟軟的聲音,厲晟堯總算緩過神來,視線從厲連城身上收回,望向了自己的妹妹,厲笙歌已經是大姑娘了。
這兩年厲家落敗之後,已經讓她成長不少,眉宇之間隱隱有一些難以言喻的英氣。
他輕鬆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語氣跟方纔一樣不帶任何異常:“笙歌,你先進去,我有些話想跟他單獨說。”
厲笙歌還是有些擔心,望了一眼哥哥,又看了一眼爸爸,彷彿在兩者權衡,最後男人又開了口,對一旁的厲寧說道:“阿寧,帶笙歌先回去。”
“是,大哥!”厲寧比厲笙歌懂得多,所以知道大哥故意支開兩人,是有什麼話想單獨跟大伯說。
而這些話,並不適合笙歌聽。
厲笙歌的眼眶又是一紅,她咬了咬小嘴。
有些事情雖然大家都瞞着她,可是她隱隱約約覺得爸爸跟哥哥的關係是因爲媽媽的死才變得越來越不好的。
哥哥這兩年不願意回來恐怕跟這個事情也脫不了關係。
尤其是方纔看哥哥的眼神,那種預感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讓她措手不及,小丫頭到底是藏不住心思的主兒,她慌亂的開口說道:“哥,你好不容易回來了,不要跟爸爸吵好不好,我已經沒了媽媽,我不想再沒有你們中間任何一個人。”
女孩子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股子莫名的酸。
厲連城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從兒子身上收回來,看向了女兒,卻耐着性子哄她:“歌兒,你放心,我跟你大哥只是有些事情要單獨聊一下。”
聽到這個,厲笙歌望向了自己的哥哥,厲晟堯也同樣一句:“只是談些事情。”
見兒子願意附和自己,厲連城不知道爲什麼鬆了一口氣,也許這一次的談話比想象中的更容易一點兒:“爸爸今天想喝歌兒泡的茶,歌兒先進去煮一茶水,好不好?”
“好!”厲笙歌聽到這句話,當即答應了下來,可是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目光落在哥哥身上,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哥哥,爸爸身體不好,你千萬不要跟爸爸吵架噢!”
身體不好?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男人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等兩人進了屋之後,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在男人身上,有一股子審視的意味。
饒是厲連城如此大的年紀,還是被兒子的審視探究的目光看的心頭直打鼓,目光帶了一絲尬尷:“晟堯,我今天把你叫過來,主要是你爺爺這段時間身子不好,想見見你。”
“我記得,厲先生叫我回來是因爲我媽媽死亡的真相吧!”哪知,厲晟堯根本不買賬,語調冰涼的開腔,聽起來一點兒人情味兒都沒有。
厲連城聽到這句話臉色一變:“晟堯,你是怎麼說話的,我是你父親!”
“噢,厲先生還知道自己是我的父親啊!”厲晟堯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嘲諷,那笑,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不舒服,那種冷從彷彿骨子裡透出來,帶着冰涼:“那麼兩年前,我媽出事之前,你在做什麼?”
“我說了當年的事情是意外!”厲連城被這個兒子差點氣的腦梗塞,逆子啊逆子!他怎麼會生了這樣的逆子!厲連城感覺血壓都升高了。
可惜,這句話落在男人眼底,沒有勾起他的一絲情緒,他的眸依舊是那種沒有溫度的那一種,似乎覺得男人的話有點兒可笑:“那這個意外還真是巧啊。”
“厲晟堯,你到底有沒有作人兒子的自覺!”厲連城忍無可忍的吼了一句:“你以爲這多麼年,沒有厲家爲你保家護航,你能混到如今的地步!”
“那我也真要好好感謝你們啊。”這話,嘲諷莫名。
眼看着兩個人就要吵起來,厲連城最終先一步住了嘴,只要一看到厲晟堯就能想到死去的妻子,他像是鬥敗了的公雞一般瞬間垂頭喪氣:“我今天叫你回來不是要跟你吵架的。”
“說吧,到底什麼事?”對於這個家,厲晟堯一秒都不想呆,所以他寧願快一點兒弄清楚厲連城找自己的目的,也不願意留在這裡。
“晟堯,你媽當年留下來一本日記——”話音未落,便被厲晟堯打斷:“在哪裡?”
“但是,這本日記,我還不能給你。”厲連城開口說道,他知道自己用的辦法卑鄙,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兒子對他的恨太深,他只能用這種辦法了。
“你,什麼意思?”厲晟堯的目光已經寒了下來。
“除非你結婚,不然這本日記我不能給你。”
聽到這句話,厲晟堯突然笑了起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厲連城:“別告訴我,你又想打什麼鬼主意,厲連城,你以爲單憑一本日記本就能左右了我嗎?”
厲連城看着兒子的臉色,那一瞬間心底升起了一股子哀涼,他向來視家族的榮耀爲一切,當年他這麼做是錯了嗎?
如果早知道跟兒子之間會有這些麻煩,七年前他就應該答應他的請求,阻止厲少容的行爲,也許事到如今,一切都會變一個樣。
可是這世界哪有什麼當初。
“晟堯,你誤會了我的意思。”厲連城低頭說了一句。
厲晟堯笑:“那你告訴我,你是什麼意思?”
“你爺爺的意思打算跟陸家重修於好,對當年你二叔做過的錯事跟陸家道歉,這樣你跟時初的事情以後就不會有人反對了。”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是這個事情厲家這邊肯定要付出極爲慘痛的代價。
當初厲少容逼死了自己的妻子,甚至害的時初跟厲晟堯分開七年,再加上時初當年沒了孩子其實多多少少跟厲家也脫不了關係。
因爲這些事情,他們不見得會原諒厲家。
不過厲錚這兩年也徹底想明白了,當年跟陸家爭權奪位,不過是爭一口氣,而這些榮華富貴,在生死麪前不過是過眼煙雲,人死之後,什麼都帶不走,不過是黃土一把埋於地下。
所以,他爭來爭去,其實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
如今他命不久矣,只想爲這個孫子做最後一件事情,算是彌補這麼多年的遺憾。
聞言,厲晟堯眸底隱隱約約流淌過一絲不可置信,腦子裡反反覆覆出現了很多畫面,有這麼多年的絕望滄桑。
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特別疲憊。
陸厲兩家這麼多年的明爭暗對不過是權利地位,而這些,他並不是特別看重,只是想要跟那個人在一起,不讓任何人反對,他努力去爭取罷了。
他望着厲連城,苦笑:“你以爲,你們現在去彌補,陸家就能原諒你嗎?”
“他們會的。”厲連城卻堅定不移的說道:“因爲他們比誰都想要時初幸福。”
還有一點兒,他沒有說出來,陸家可能誰的面子不會給,可是若是陸錚拋下臉面去說情呢,更何況,厲家從來不做沒有準備的仗。
尤其是在知道陸時初還活着的時候,他們更不可能不做。
但願,時間還來得及,但願,這一切還能挽回。
厲晟堯終於笑了出來,他望着面前的男人,那一瞬間,不知道爲什麼眼底翻滾着強烈的情緒,那些層層疊疊的情緒來來回回的在腦子裡衝撞。
半晌之後,他才終於壓住了那些情緒:“兩年前的事情不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