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領隊老師無可奈何的表情中,一衆學生帶着抑制不住的興奮,走上了三年阪。其中有頭一次來這裡的,滿臉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也有不知是二次還是三次來這裡旅行的,正眉飛色舞地跟自己的同伴,語氣裡略帶顯擺地介紹着周圍的景緻,以及之前的經歷。
毫無疑問的,倫也以及同行的御宅族,都屬於頭一次到京都來的人。不過他們興奮的點,似乎跟旁人有些不一樣,嘴裡不時會蹦出幾個稀奇古怪的名字,還有把以“醬”做結語的、一聽就是某個acg人物愛稱的詞彙經常性地掛在嘴邊。
姜煜也注意到了不遠處跟一羣女生走在一起的加藤惠,有些驚愕地想到了諸如“果然這傢伙還是有朋友的啊……”這樣很沒禮貌的念頭。不過很快的,當他看見那位馬尾辮兒在腦後一晃一晃,引人(他)注目的少女,時不時從兜裡拿出手機輕點幾下的動作後,便明白了那果然是他所認識的加藤惠。
正所謂——加藤·重度網絡依賴症·不在line上聊天會死·恰如時下普通女高中生·惠是也!
不話說那是什麼啊?那個長的過頭的中間名,就算是好說(sui)話(bian)加藤,也一定會生氣的吧?
暗罵了自己一句後,姜煜收起了腦中的胡思亂想,繼續邁步往前走去。
這地方他其實也是頭一次來,但那股莫名的懷念感,卻是讓他並未露出其餘頭一次來的人那般興奮的神色。非要說的話,他所露出的表情,是一種介乎於欣賞與比較之間的微妙表情。
既有着初來乍到的茫然與好奇,也有着久別重逢的懷念與追憶。
走在前面的倫也,似乎是發現了已然在不知不覺間掉隊的姜煜,他在前方停下腳步,衝着正信步前行的自己好友揮了揮手,叫嚷道:“阿煜~快跟上~你再這樣會掉隊喲?”
被人從悠哉遊哉的心境里拉扯出來,姜煜有些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走完三年阪後,在進入清水寺之前,需要在仁王門前拍團體照。對於這種彷彿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行爲,姜煜其實是相當深惡痛絕的。或者說,無論是上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都沒什麼朋友的他,對於拍照這件事本身,就不太感冒。
但遺憾的是,這是強制性參加的集體行爲,沒人可以逃脫。而在場除了豐之琦學院的學生外,也有着其餘遊客在門前拍照,領隊的老師上前去交流一番後,很快的,門前的一塊地方,都被空了出來,供學生們拍照使用。
亦有一些金髮碧眼的外國遊客,似乎是對於這羣興致勃勃的高中生相當感興趣,站在不遠處,一邊同友人笑談着,一邊望着這邊。
被倫也拉着站在人羣偏後方,拍完了集體照後,接下來便是以班級爲單位的參拜行程。一行人爬上石梯、通過正門後,高聳的五重塔讓一些人不由得發出了讚歎的呼聲,同時也似乎戳中了某幾位御宅族的興奮點,幾人正交頭接耳地說着些什麼。
而此時此刻,姜煜呆呆地仰望了一會兒五重塔後,似有所感地回頭望去,隨即出現在他眼前的,便是京都那巧妙地融合了現代元素與古典韻味的街景。
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古風古韻的黑瓦房屋,如流水般在城市間穿梭的人羣以及車輛,還有那參雜在城市中的山野寺廟,亭臺樓閣……
想必,大部分喜愛登山的人,都是爲了享受這一份“一覽衆山小”的快感吧?
正在姜煜心中暗自感嘆的時候,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耳邊也同時傳來了照相機快門按響的聲音。他有些詫異地扭頭看去,立馬便發現鏡頭突然對準了他的臉,正當他準備出言阻止的時候,快門聲又一次響起。
“……”姜煜從鼻腔中輕輕呼出一口氣,無奈道,“我說倫也啊,你這是在幹什麼?”
“嗯?你指這個?”倫也揚了揚手裡的相機,“這個不是我的啦~是斯潘塞伯伯借我的,因爲英梨梨的關係。”
“澤村她怎麼了嗎?”
姜煜聞言愣了愣,這纔有些後知後覺地開始打量起四周,尋找那個極其顯眼的金髮雙馬尾的身影。
倫也收起相機,攤手笑道:“別找啦~英梨梨她可沒有來,拜託她父母給學校請假了啦!”
“請假?爲什麼?”
姜煜的臉色依舊不解,要說爲什麼的話……對於在學校苦心經營着自己大小姐形象的澤村·斯潘塞·英梨梨來講,這種集體活動,應該是絕對不可以缺席的纔是。
而且現在的女高中生……似乎只要請了一天假,就有可能會跟不上所隸屬的小團體的話題轉換速度,隨時有着被拋下的危險。
話說這是什麼社會現狀啊?現實得讓人無語凝噎好吧?
倫也聽到這個問句,有些奇怪地看了自己好友好幾眼,良久後才低聲說道:“因爲進度趕不上了,所以英梨梨纔會在這幾天請假,準備把心思和時間,都花在原畫工作上。”
“進度趕不上?”姜煜聞言表情變得有些愕然,“按照現在的速度,應該能夠在把母片送廠壓制前一兩週,便全部完工纔對吧?”
倫也嘆息了一聲,提醒道:“她可是柏木英理喲?雖說推掉了夏comi到冬comi之間一切的活動,但也不可能不在冬comi上出新本子吧?天知道到底有多少粉絲在期待着她的新作誒?”
“所以咯——”說着,倫也拍了拍自己隨身的揹包,他之前才把相機放在裡面,“出於參考的目的,我準備把京都這片的風景,特別是這些寺廟的風景,多拍一點回去,給英梨梨參考一下。”
“是這樣啊……”姜煜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理解了,“怪不得今早在車站,沒見到她過來給你還有加藤打招呼。”
“嘿!阿煜你那是什麼意思?英梨梨也絕對會跟你打招呼的啦!畢竟是同一個社團的同伴。”
面對自己好友的糾正,姜煜卻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他跟那位金髮雙馬尾少女的關係,一直都處於一個同學以上、朋友未滿的境地。準確點形容的話,大概就是介於一般同學和熟人之間的關係。
也就是說,偶然碰見會彼此點一點頭,但如果只是遠遠看見了,也沒有特地跑過去打招呼的必要。
……完了,又太過真實,讓人不禁想要落淚了。
言歸正傳,清水寺的參拜入口,早已擠滿先一步到達的學生和觀光客,現在得等上一段時間才進得去,團體票入口也有好幾個班級在排隊。
在人羣后方等待的過程中,姜煜同倫也談論了一下關於他那位表妹的樂隊如何去參加live的具體事宜。
對此,倫也以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證道:“基本上來說,我都已經安排好了,雖然正好撞上修學旅行,但這個週末回去就能夠順利參加了!倒是阿煜你說的那個……htt?那個樂隊不準備參加嗎?”
姜煜搖頭解釋道:“她們覺得還不到時候,我也覺得以動漫歌曲爲主的live,並不適合她們。”
“她們?”倫也敏銳地把握到了自己友人話語中的關鍵,“阿煜你還真是……後宮輕喜劇作品裡面的主人公嗎?”
“嘖……”姜煜露出了嫌麻煩的表情,語氣平淡地說道,“不可能的事吧?倫也你如果中美少女遊戲的毒太深的話,我建議還是去醫院看一看。啊,當然,我是不會用痛車接送的。”
“誰會去醫院都用痛車啊?!”
倫也扶了扶眼鏡,有些無奈地低聲咆哮了一句。
隨後兩人又閒扯了幾句,直到同行的御宅族招呼倫也過去,纔算是告一段落。
而姜煜則是伸了個懶腰後,看着沒怎麼移動的人流,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在伸手抹掉淚花的過程中,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動作一頓,接着便開始按照書中的描述,尋找起那個佛堂。
距離參拜入口不遠、規模偏小、有人吆喝……
將這三個關鍵要素提取出來後,姜煜很快便發現了目標——當然,這主要是由於清水寺正門附近的佛堂,其實也沒有幾座——他看了一眼正滔滔不絕說着些什麼的倫也,撇了撇嘴,用line朝對方發過去了一條消息,隨後便徑直往佛堂走去。
得益於姜煜從加藤惠身上偷師得來的隱身技巧,外加自身的豐富經驗,他的離開,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嗯,除了,某個同樣在此道上可謂是祖師爺級別的存在的少女。
加藤惠看着脫離人羣的姜煜的背影,臉上噙着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跟自己隨行的朋友隨便扯了個藉口後,也往着姜煜剛纔離去的方向走了過去。
姜煜走到佛堂跟前,耳畔迴響着身旁那位大叔威嚴十足的聲音,用新奇中略帶懷念的奇妙神色,打量着眼前這件小小的佛堂。
這裡是供奉大隨求菩薩的「隨求堂」,其地下室被視爲菩薩的胎內,沒有任何燈光,參訪者只能靠牆上的念珠摸黑前進。
而這,就是所謂的「胎內巡禮」,據說在漆黑的佛堂裡參拜一圈,可以得到神明保佑。
當然,姜煜對於神明保佑其實沒什麼興趣,主要還是出於一種情懷,就在他剛準備支付一百元的入場費,順着樓梯踏入了這一片黑暗的「隨求堂」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略顯輕飄飄的隨意而又平淡的聲音。
“誒~~這裡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啊~~姜君準備進去看看嗎?”
姜煜掏錢的動作一僵,眨了眨眼睛,有些驚訝地轉過頭去,脫口而出道:“加藤你怎麼也來了?”
馬尾辮少女展顏一笑,似有嗔怪般說道:“我可不記得什麼時候有了只有姜君你能夠脫離隊伍的規定。”
“呃……是……很抱歉。”
面對加藤惠似乎可以用“燦爛”來形容的笑容,以及那似乎又只能以“平淡”來定義的語調,姜煜竟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反應,只得怔怔地點了點頭,略顯尷尬地迴應着。
聞言,加藤惠臉上的笑容一收,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提醒道:“如果姜君想要進去看的話,可要趕緊了。”
姜煜點了點頭,自然都特地找到這裡了,他當然不可能無功而返。不過在剛剛邁出幾步後,姜煜遲疑了片刻,還是扭過腦袋,看向站在原地的少女,試探般說道:“要不加藤你也一起?”
“嗯。”
加藤惠聞言神色未變,自然無比地輕輕點了點頭,就好似……一直在等這句話一般。
繳納了兩人份的入場費後,姜煜同加藤惠兩人便脫掉鞋子,摸索着走下了黑漆漆的樓梯。走了幾步轉過轉角,光線立刻微弱許多,再往前走幾步路,便進入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失去視野的一瞬間,姜煜強行按耐住內心涌現出來的不安,按照之前吆喝的大叔的提醒以及腦海中的記憶,摸索着牆壁上念珠狀的扶手,緩緩前行着。
胎內漆黑到睜開和閉着眼睛完全沒有差別,深淵內的黑暗想必也不過如此。莫名的,姜煜想到了尼采的那句名言,想到了某個受苦遊戲裡,那個悲哀而又不可逆轉的命運。
不得不說,人的五感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在失去了視覺後,彷彿補償一般的,其餘器官的靈敏度顯著提升。走在前方的姜煜,感受到了手指扣着的念珠,那光滑的觸感;聽到了前方隱隱約約的談話聲,也聽到了跟在身後的少女,那似有若無的淺淺呼吸。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不知爲何,他的心跳猛然一下加快,呼吸也是下意識地停歇了好幾個拍子,方纔若無其事般深深吐出了一口氣,繼續穩步前行。
同樣失去了視覺的加藤惠,也陷入到了一瞬間的慌亂中。不過能夠模模糊糊地感應到走在前方的那位少年的身影,卻帶給了她一份顯著的安心感。
馬尾辮少女眉頭舒展開來,同樣扶着牆壁上的念珠,緩緩前行着。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選擇跟過來,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選擇下來走這一趟。
但至少,此時此刻,她並不反感這種靜謐的氛圍,也不反感仿若影子一般跟着前方那位少年前行的自己。
倒不如說……
稍微有點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