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辛夷塢】_分節閱讀_64

向遙非要他一起來,他心裡雖惴惴不安,也不願意拂了心愛女孩的意,這便來了。她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到處都是衣冠楚楚的陌生人,還有向遠默默的審視,都讓他心慌想逃,只有向遙是熟悉的,可以抓緊的,然而就連她的手也讓他疼。她不敢讓她丟臉,疼也沒有叫出聲來,只是心裡百思不得其解,剛纔在向主任面前還鎮定自若的向遙,爲什麼這個時候卻方寸大亂。

葉昀把向遙和滕俊帶到桌前,大廳的燈光就暗了下來,婚禮進行曲響起,一片掌聲和歡呼聲中,新人在追光中走進會場。

滕俊在昏暗的光線中忽然窺見一張親切無比的面容,心中一喜,不由自主地揮手叫了一聲,“哥,你也來了,我在這裡。”

一直在爲向遠陪住山莊的幾個重要客戶的滕雲其實早在向遙剛到的時候,就看到了和她一同前來的堂弟,當然,他沒有遺漏向遠瞬間冷下去的眼神。滕雲自由跟隨叔叔嬸嬸長大,這個弟弟就跟親弟弟無異,滕俊小小年紀就去當兵,沒有讀過多少書,是個實心眼的孩子。

滕雲對滕俊笑了笑,說道:“先坐下吧,有話過後再說。”

滕俊點頭,跟向遙一起坐了下來,看見哥哥也在,他心裡總算踏實了許多,至於滕雲轉身時臉上的憂慮,他無從知曉。

第四十六章 婚禮(二)

向遙他們和葉昀一樣,坐在筵席的親友主席,向遠家人寥寥,如今只剩了向遙一個,葉家人丁也不算興旺,葉太太出不了醫院,葉靈也沒來,葉秉文跟幾個商場上的朋友坐在了一起,聊得興高采烈,並不急着過來,偌大一張桌子只有葉昀的幾個堂姑姑和特地從婺源老家趕來的李二叔夫婦坐在那裡。

向遙之前沒有聽說李二叔夫婦回來,看見了熟悉的鄉親,又是曾經照顧過自己的人,驚喜之情溢於言表,“二叔,二嬸,你們怎麼來了。”

李二叔臉上笑得開了花,“昨天就過來了,你姐早幾個星期就給我們打了電話,還把路費給寄了回去。我說啊,向遠嫁人,我們再遠也要來啊。你們兩個爹媽都沒了,我們不就是孃家人嗎。”他扭頭對老伴說,“你看,小向遙長成大姑娘了,這眉目,就跟她死去的爹一樣俊俏。”

向遙撇開有些坐立不安的滕俊,挪身到李二叔夫婦身邊坐下,“怎麼不讓我去接你們啊?”

“你姐讓人來接了,還安排住下了,我們老兩口活了大半輩子,還沒住過這麼好的酒店,真乾淨,真亮堂啊,聽說一個晚上都要好幾百塊,哎呀,阿彌陀佛,可算見了世面。我也讓向遠給你打電話,這些年你們沒回去,我們怪想念的,打了好幾次,也沒找着。”

向遙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的電話確實響過一陣,不過當時她跟朋友在外邊玩。太吵了沒聽見,後來看到是向遠的號碼。心想她有事必定會再打來,所以也沒急着回電話。

她當下心中有些汗顏,卻又聽到李二嬸說:“你姐姐從小就有出息。我們都看出她不是個一般的女孩子,你看,果然是個有福氣的,能嫁到秉林家裡做兒媳婦,她跟騫澤兩個人也是上輩子的緣分,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從畫裡走出來一樣。向遙啊,你也要跟你姐一樣,出人頭地,找個好人家。你跟葉昀,不也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嗎?”

李二嬸笑眯眯的眼神讓向遙面紅耳赤,一陣慌亂,還來不及解釋,就聽到葉昀笑着說道:“二嬸,你這是說什麼呀。我跟向遙怎麼可能,人家男朋友在旁邊坐着呢。”

“看我,亂點鴛鴦了,差點忘了,向遠和你哥是從小膩在一起。你跟向遙小時候可是冤家,我還以爲不是冤家不聚頭呢。”李二嬸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向遙原本也是要開口澄清的,然而,同樣的話由葉昀的嘴裡搶先一步地說了出來,她心裡就像打翻了調味罐,什麼滋味都有,夾雜在一起就成了苦。

她裝作去抓對面的喜糖。匆匆看了葉昀一眼。她不明白,自己小的時候怎麼會說他醜?那麼多次,他們一前一後地走過野花迎風搖曳的田埂小路,她爲什麼偏偏不肯回頭?可是如果當時她回頭,葉昀難道就會走到她身邊,就像葉哥哥從小跟向遠那樣並肩而行?又或者她在等待着葉昀追趕上她,一如他追趕向遠的腳步,氣喘吁吁地說,“等等我,等等我。”

如果這個時候葉昀與她實現相遇,他會發現對面這個兒時有點不可理喻的小夥伴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軟,然而他早已扭過頭去,一顆心也跟隨着那迤邐過紅毯的白色裙裾,遊遊蕩蕩,遠離他的胸膛。

婚禮司儀在賣力的說着喜氣的開場白,李二叔抽空問了一直含着顆糖低着頭的向遙,“向遙啊,你怎麼也不給二叔二嬸介紹,你帶來的這個小夥子叫什麼。”

“我,我叫滕俊,大叔大嬸好。”滕俊眼見這一對農村夫婦與向遙關係如此親厚,趕緊自報家門。

“小夥子濃眉大眼的,挺招人喜歡的,工作了吧,幹哪一行?能讓我們向遙瞧得上的,應該也是有本事的。”

李二叔原是無心的一句話,滕俊卻支支吾吾的窘在了那裡,他偷偷看了一眼向遙,她美麗的臉上漠無表情。

在與向遙走得那麼近之前,滕俊從來沒有覺得過自己的職業是羞於啓齒的,他靠自己的勞動謀得一份生計,堂堂正正!然而,這個時候,當着熱心的老人,還有這華麗而陌生的一切,不知道是爲了什麼,那一句“保安”,他忽然怎麼也開不了口。

“還沒工作啊,上學是吧,我看這孩子年紀怪小的,葉昀不也沒畢業嗎。”就連李二叔這個憨厚的老農也察覺到了對方的尷尬,自己打了個哈哈。

向遙瞥了滕俊一眼,什麼時候開始,連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呢?

“他沒葉昀那麼好命,當然也沒我姐夫有出息,就在葉叔叔的公司裡幹活,是一個保安。”她彷彿怕老人一下子弄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就是看大門的。”

說完,向遙自己就笑了起來,葉昀聽到他們的對話,也朝滕俊的方向望了一眼,滕俊滿臉通紅。向遙的心裡於是便充斥着一種墜落的快感,這種快樂是嗆而辣的,如此刺激,終於驅走了糖也蓋不了的苦澀味道。

他們儘管高高在上吧,無所謂,她就喜歡個小保安,怎麼樣?

“看大門的?”李二叔喃喃重複,好像一時間腦子沒有轉過彎來。他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也許此時的驚訝並無貶意,然而向遙地反映卻出乎意料的激烈,“看大門的怎麼了,看大門的就不是人?你們一個兩個怎麼都跟向遠一樣勢力,她削尖了腦袋往上爬,那是她的本事,可未必人人都要跟她一樣。”

“向遙,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姐姐。她爲你操了不少心,你應該要多聽她的話。”李二叔微微責怪的看着這個從小就拗脾氣的女孩。

向遙不樂意了。先前與李二叔夫婦見面的喜悅蕩然無存,她冷笑一聲,坐回滕俊身邊。在桌下握住他有些發涼的手,再也沒有跟桌上其他人答腔。

臺上,作爲主婚人的葉秉林被坐在輪椅上爲兒子媳婦的婚禮致辭,他的欣慰是由衷的,說到動情處,眼角都有了溼意,待他禮貌的謝過了所有到場親友和嘉賓的光臨。司儀將麥克風交到新郎手裡,問一對新人可有要在婚禮儀式正式開始前要說的感言。

葉騫澤接過麥克風,對着所有的人只說了一句話,“感謝我的所羅門寶藏,實現了我的第二個願望。”

千人的婚禮現場,聽懂了這句話的不過三人。一個是動情,一個會意,一個卻是悵然。

按照G市婚宴的習俗。慣例是要從至親的人開始敬酒,葉騫澤和向遠攜手敬過了葉秉林、三個堂姑姑、李二叔夫婦,還有葉秉文。然後向遙主動對他們舉起了杯,“向遠,姐夫。我敬你們。”

李二叔笑道,“這孩子,平時沒大沒小的,姐妹倆隨便慣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叫姐姐。”

向遙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向遠卻已經輕輕跟她碰杯,一飲而盡。“二叔,沒有關係,叫什麼都是可以的。”

葉騫澤也喝了小姨子敬的第一杯酒,聽見父親葉秉林對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的葉昀說,“阿昀,該你敬哥哥嫂嫂了。”

葉昀這纔像是如夢初醒,學者向遙那樣端起酒杯,“大哥,向遠姐,恭喜,恭喜你們。”

葉秉林也不禁對這李二叔笑了起來,“這些孩子都怎麼了,連叫人都不會了。”他轉身向葉昀,薄責道:“傻孩子,還叫什麼向遠姐,以後她就是你大嫂,長嫂爲母,今天這樣的日子,不許沒有規矩。”

葉昀沒有說話,雙脣緊抿而顯得有些蒼白,酒在舉起的杯裡微微的盪漾。

“叫啊,男孩子也這麼害臊。”李二叔急得發笑。

叫啊,叫啊……葉昀心裡也有個聲音在喊,爲什麼不叫呢,只要一聲大嫂,塵埃落定,從此他也解脫了。

一桌人的笑意在葉昀始終端舉的酒杯和持久的沉默中慢慢的僵了,葉昀不是察覺不到父親輕扯他衣角的手,三個姑姑的竊竊私語,葉秉文的坐看好戲,李二叔夫婦的茫然不知所以,當然,還有向遙的幸災樂禍。

他故意忽略了大哥的表情,一直固執的看着向遠,一直看着,直到眼裡漸漸的籠罩了一層霧氣。他無比渴望着向遠能像對向遙那樣寬容,說一句,“沒事的,叫什麼都一樣。”她放過了他,他才能放過自己,拒絕一顆心歸位,留他繼續在她身後遊蕩徘徊。

可是向遠沒有,她以同樣的沉默和耐心靜靜的等待他的那一句稱謂。從前無論多少個人說,向遠天生冷情,葉昀從來不信,她對別人怎麼樣他不管,可是向遠對他,總是那麼好。現在他纔算是第一次見識到她冷靜到殘酷的意志,她明明是看得懂他無聲的哀求,卻還是微笑的,意味深長的等待。

葉昀最終是輸給了向遠,他拗不過她,不爲別的,僅僅是不願意她失望。

“恭喜你們,大哥,大嫂。”他早該明白,不管他多委屈,她再也不是隻屬於他的向遠姐,連假想也不可以。

“好。”向遠含笑點頭,心裡何嘗不是如釋重負,她伸出一隻手,在葉昀脖子處爲他扶正了微微傾斜的領帶,低聲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葉騫澤的手恰是時機的撫上新婚妻子的肩頭,“阿昀,向遠,我們乾一杯。”

“祝你們天長地久,永不分離。”葉昀說完,三杯相碰,不知道爲了什麼,透明玻璃的高腳小酒杯,在碰撞的瞬間,伴隨一聲清脆的裂響應聲破碎了兩個,濺出來的酒灑了一桌。

許多人聽見動靜都看了過來,向遠臉上稍稍變色,幸而李二叔及時喊了一聲“碎碎大吉,碎碎平安。”

向遠第一個笑了起來,“沒事,大家繼續。”

第四十七章 落幕

酒杯的碎裂讓向遠心中莫名的一沉,然而年輕時的她最不愛聽那些神神鬼鬼的邪門事,她只相信事在人爲。老天太忙,人還是得指望自己,她不就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個封閉的小村莊,和她所愛的人攜手站在了更寬廣的天空下嗎?多年前,那個算命的神棍曾斷言她註定六親零落,伶仃終老,她偏要活得一生圓滿,給老天看看。

所以,李二嬸和葉騫澤的幾個姑姑還在念叨着“大吉大利”的話,向遠不以爲然的笑笑,撣了撣禮服上的酒漬,跟着化妝師到帳後特意隔出來的更衣室換了套衣服,很快就回到葉騫澤的身邊,若無其事的與他繼續往下敬酒。

此時的玻璃碎片早已讓服務人員眼明手快的收拾乾淨,葉昀看見向遠回來,低着頭說了句:“對不起,怪我出手沒輕沒重。”

向遠笑罵道:“真要是你碰碎的,罰你今天多喝幾杯,家裡的親戚都交給你了,給我好好招呼。”

葉騫澤爲向遠小心拈去他髮梢上的花瓣,帶着點憂色和毫不掩飾的關切之情,低頭問了句,“你確定手上沒傷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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