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房客來道別順便把值錢的貴重物品放在房東的不用的空屋子裡。

學生一放假,年的味道就更是濃烈了,江明華他們住的本來就是學校的附屬醫院,這一下子清靜地嚇人,空了的學校和醫院平白地有着恐怖小說原創題材的資本。

不管怎麼講,人家把老大的鑽石戒指抵押在他們那,什麼事到了年關還是放到一邊,有什麼話,將來怎麼處理也得到過了年再講了。

看得出,江明華雖然還有點默然,但是氣色還好,本來還以爲邀請江明華回家過年會被拒絕,陳素還作了勸說的準備,但是,沒料到,江明華輕輕說聲打攪就答應了。

收拾着兩週住院時的衣物,在學生放寒假的第二天,江明華和還需要調養的江曄搬到陳素家了,只不過他們後邊多了一位江教授,是他們出院時無意遇到來幫忙拿東西的,順便說上一句,陳素今年學期末的論文算是過了。

陳素對教授有着極度的崇敬心理,這種學術型嚴正的教授更是讓陳素帶着敬畏之心。

上茶送上點心,江教授嚴肅地評點了陳素部分功課之後,就轉移目標對陳素給江曄買來的初中複習題感了興趣,他給江曄解題,不過大凡是高級教授也不能弄得懂中國應試教育下教學狀況,往往一個題目經過他的處理複雜了百倍。

王峻對這位來幫忙的教授先生不置一詞。在枕頭邊,陳素可是沒少提及這位常扔了他論文的江教授,爲了陳素能拿到畢業證,他也沒招惹這位假公濟私的教授。

吃晚飯時間到了,作爲年紀最長、身份最高的這房子主人的碩士導師坐在首席,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雖然是傻話,但,陳素對老師一向是尊重的。

王峻不是多話的人,陳素也不是,江明華更沉默,江曄也不會嘰嘰喳喳,只有江教授給江曄夾菜,問問江曄年紀什麼的,再問問陳素學業上有什麼瓶頸什麼的,不出意料外的,陳素連忙稱當然是有的。王峻垂眼簾吃飯,讀死書的陳素沒有瓶頸就是怪事,希望江明華別誤會陳素是故意留這個教授的。

對陳素提出的疑難問題,這位教授表示很欣慰的矜持,學生有這樣認真的學習態度讓他很滿意,不過,天不早了,明天他再上門給陳素輔導。

能得到導師的單獨輔導,陳素受寵若驚,連忙說不敢勞動大駕,還是自己過去請教。

“不客氣,你是我的得意門生,我來也是順路,順路。”江教授矜持地愛護地撫慰門生陳素。

王峻看陳素恭恭敬敬地送老師下樓的影子哼哼了兩聲,這是這一片小區最裡頭的一棟樓了,他到哪兒順路?得意門生?虧他說得出來,上學期就扔了陳素三四次論文稿,弄得陳素那一陣子臉色灰灰的,這人打着什麼主意擺明着,就陳素一個人看不出來,連江曄都看出來了,他跟着江曄說話,那眼睛就沒離開江明華過。

至於江教授來還是沒來,王峻和陳素都沒有時間知道了,因爲,到了年底了,真的很忙了。

學生放假可和上班的大人沒有什麼關係,上班的大人的假期還有得盼呢。

年下了,王峻和陳素都很忙,基本上都不在家,守家的反倒是客人——江家父子。江明華注視着他們的生活模式。

陳素很忙,忙着開年會、座談會、茶話會、慶年歌舞會還要代表局裡參加一個系統裡的年會、座談會等等,因爲局裡喜歡開會的人只有陳素,局長大人和副局長大人都忙裡偷閒地準備享受天倫之樂。

王峻當然也忙,公司全年的業績不錯,特別是在年底的業務攻勢讓公司爲下一年度鋪平了發展遠大道路,所以,公司的慶年會是不可少的,還有動員會,還有給一些不回老家過年的員工的慰問會,自然更有在年底京城多出來的很多國際、國內高水平的音樂會和舞臺劇目讓王峻忙的很。

江明華注視着他們全然不相交的生活和事業的時間。

王峻、陳素他們倆的愛好、習慣甚至於審美全然不同。江明華見過陳素幾次時一直以爲是陳素的保守心理不肯和王峻出雙入對,事實不是這樣,他們真的有着完全不同的愛好、習慣和事業。有着自己事業的陳素那並不出衆的外貌上有着自信的氣質,無疑,在他所珍愛的事業上,陳素投入了他全部的聰明才智,而在生活上,這個人只用單純和信任的心來對待。

“謝謝!”接過江明華給他端來的清香撲鼻的茶水,忙到好晚回來的陳素由衷感謝。

每一次聽到陳素的感謝,江明華都很感激,多少年了,他爲了那個人作了多少年的飯菜都是理所應當的,從未得到也從未想得到別人的感激。

這個人不是專門針對他而感謝的,王峻每天給他做的飯菜什麼的,陳素也會由衷地對王峻道謝。不是敷衍,而是認真的道謝。這個人是在認真地感激爲着他做飯、做事的人的辛勞。江明華能夠明白像王峻這樣的對人冷漠和孤傲的人會一心一意爲他做這樣平凡的家事,不止止是因爲陳素不會料理家務,更多的是因爲付出的同時也得到着這個人由衷的尊重。

陳素從來不認爲別人爲他作出什麼是理所應當的,陳素感謝江明華,陳素更感激王峻對他的愛護,家不是一個人付出就能維繫的,是要兩個人共同付出尊重。一個人付出,另一個人認爲是理所應當的,那就是細縫的開始,世上最容易變的就是人的思想,一旦心理上有着龜裂,那就是心靈不相通的開始。

江明華默默看着他們再普通不過的生活,沒有華麗的言詞,甚至不在平行線上,這,在江明華眼中還是不可思議的。

看着,體會着,江明華本不應該賴在人家的家裡,低價典當了那枚用去了他所有積蓄和最後的熱情的鑽石戒指之後,江明華有足夠的金錢至少可以租上不錯的房子,但是,江明華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這樣溫暖的地方。年,對於江明華而言實在是太冷漠太冷清了,過年對他和江曄而言就是孤獨地發呆和心疼,江明華還有一些想不明白看不開的事情,江明華總覺得陳素會給他答案,不想離開的心情讓江明華很小心地待着,不出聲,不讓人注目,靜靜的感覺着,看着,體會着。

接近過年的前幾天,終於,陳素先消停了,這會兒也沒有人有空還在單位混,陳素紅光滿面精神氣十足,捲起袖子準備策劃好的自家年貨的採辦,把在一個月前就開始合計的那單子拿出來讓江明華都嚇了一跳,陳素想要把這個屋子全塞滿嗎?

王峻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長長的年貨單子緩緩道:“你帶着江曄去散散心吧,我,明天還有一點點事。”

本來,王峻也沒有意思請江明華來住,是陳素的好心。當時王峻認爲江明華不會那麼不知趣,沒有想到,江明華居然會真的住進來,王峻倒是意外,但,他也沒有再說什麼,看得出,江明華已經很小心,生怕觸到他們空間似的小心和謹慎。一個人過年的滋味王峻最清楚不過了,想必這麼多年江明華也是一個人過年的吧,特別是年紀不小還是膽怯的江曄讓人可憐,有着這樣的共鳴,王峻就更是不好給臉色了,算了,就算是緣份吧,他就忍讓了。

“好啊。”陳素沒有在意王峻明顯地推託,興致勃勃地跟江明華商量着從哪一條商業街下手,江明華從陳素眼中的狂熱讀懂王峻退縮的原因。

對於陳素的邀請,江曄非常渴望,對於十幾歲的孩子而言,好幾個星期都沒有出門是件沉悶的事,看着大病初癒臉色還有點蒼白的江曄眼中內斂的渴望,江明華答應了。

雖然談不上人山人海,從元旦後基本上就已經處於全民採購浪潮了,在年的最後幾天,老百姓購買熱潮沒有退潮的痕跡,但總算沒有電視裡看到的那樣人滿爲患的場景。

眼前一片片的大紅色體會着年的氣息,江明華、江曄一大早被陳素拖出來的,陳素較真地對一付付對聯的節慶詞句在一一認認真真地考慮精心的挑選,那要貼在走廊間的大紅福字得要最漂亮的。

看着仔細挑選喜慶對聯的陳素,江明華切身清楚,這個人在認真地生活,認真過着每一天的日子。

中午擠在肯德基吃上一頓,江曄臉上有着不可抑制的高興,中國小孩沒幾個抵得住肯德基、麥當勞的魅力,陳素也還是趁着王峻在山西那會兒上街買書偶爾吃過兩次。王峻不吃這種快餐也不給他買,所以王峻這次不肯跟他逛街,陳素自己還偷着樂呢。

在中年人邊緣的江明華不是洋派的人,江明華也很少到這樣的場合,江明華喝着味道不怎麼樣的可樂看着四周各色的揚着笑臉的人,在家人涌動的人羣中,江明華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意外的,江明華沒有一點點心痛。

順着父親的目光看過去,江曄伸手拉着父親的衣袖。江明華看一臉擔憂的江曄,他笑笑,沒事。江曄的手沒有放開父親的衣袖固執的要離開,陳素感覺到了什麼,江明華的平和讓陳素放心,陳素什麼也沒有再說,出發,繼續攻擊下一個賣場,天還早得很。

王峻也終於“忙”完了,陳素買回來的那一堆堆東西是江明華來整理的,王峻終於可以少乾點活了。江明華也是很講究的,和王峻分擔了家務。以前有人來就躲個片刻,打發了偶爾來混吃混喝的那幾個死黨就行了,現在,天天住在一起,要是再顧面子讓陳素下廚的話大家會營養不良的,如今,這面子也不能要了。

年前的最後兩天,最後要買的自然是鮮花了。

花,是不可少的,先前第一次在北京過年是陪着王峻的媽媽逛花市,以後年年花上不少錢買花都是習慣了。這兩年,陳素也精明瞭,反正自家有車,開着車子去郊外的花木市場批發,去年就想買電視上人家新潮的金桔樹的,可年關早就沒有了,今年元旦一到就吵着跟王峻要了,王峻早早就付了定金留下幾株,本來就請花圃送貨就行了,但是,陳素想出門走走,年前反正還要去在北京不多的熟人家拜早年,還是就一路順便吧。

王峻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主要是陳素置辦的年貨太多了,拿出一些送人也是好事。去花圃,對陳素而言就相當於去植物園的地方休閒,騙得江明華和江曄和他們一起去了,江明華江曄應該出來走走。

一大早,收拾好了,出發。

這又是偶遇?王峻看着家門口不遠處的江教授。

一大早散步的江教授迎面看着陳素,陳素這位好學生不辜負導師的栽培立即上前招呼,道:“您早,江教授。”

“早。”江教授道:“出門啊?”江教授看看江明華和江曄。

“是,要過年了,我們到郊區花木市場買些花草,您要一起去看看嗎?哪裡的花木溫室很大。”

“好呀,”江教授點頭對陳素敬重師長的態度和邀請的提議很滿意,“一起去吧。”

王峻現在可以不必懷疑而是確認了,這位江教授根本就是在守株待兔的,寒冬臘月冷風颼颼地可是不容易。

王峻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江明華,王峻就不信比他多吃幾年飯的本身也很精明的江明華會看不出來這位教授的意思。

江明華沒有任何表情,卻也是後悔出來了,但,人已經出來了,也不好再回去,默默跟着他們往停車場走。

陳素請江教授坐他們這輛車的首席位置,江教授順手接過陳素遞給江明華的車鑰匙,他也有駕照的。王峻一聲不吭把要送人的禮品盒放進自己車子上的後排座,江明華再不願意也得和江教授一輛車了。

真的不是故意,對八卦不太敏感的陳素暫時還沒有往那方面去想,這是昨晚就商量好的,也會開車的江明華開陳素那輛車,陳素坐王峻這輛車。

預留的金桔樹看着就很喜慶,和被挑剩下來的樹相比更顯地華麗漂亮,花圃中還有一些賣不出去的好的花木,比如梅花。

這些年時興港臺劇,港臺劇中把“梅”諧音於“黴”,而讓中國文人文化中代表歲寒三友風骨錚錚的梅花都無人問津了。花圃園中的老闆可惜地嘆氣,這都是經過多年的培育的上好品種,如今都沒有人欣賞了,也影射着這世道真的不太對勁了。

江教授和王峻各買了一株矮品種的盆景式的梅花。

江教授買來幹什麼不知道,王峻買下它倒是順路送給那位老中醫的,那老人家直率的個性很對王峻胃口,那老人家應該不會在意諧音什麼的。

一路拐彎抹角地先轉到宋家,有金玉滿堂喜慶的大金桔樹讓宋威退休的父母很喜歡,過年了,誰家不想圖個喜慶呀。怯生生的江曄讓宋威的老外婆好好地摟在懷裡好好地疼愛了一把,給了足足的壓歲錢。再跑到劉鎮東家,劉鎮東沒影沒訊的,詢問王峻也不得知他下落的劉家長輩很無耐,嘮叨着劉家這個獨苗都三十好幾了,還沒有個正經對象可讓人操心了,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把大金桔樹擺到寬敞的大廳裡怎麼看也覺得金串串的很閃亮,於是,這一羣人中唯一年紀小的江曄又得到了一個大大的滿滿的大紅包壓歲錢。不耽擱的拐進老中醫家,那裡兒孫滿堂,各地兒女子孫都回來過年的,裡裡外外站的滿滿的人,幾個沒見過王峻的外地兒女都要給王峻磕頭了,和這位老中醫認識后王峻一個人過年時也順便每年給他拿點吃的用的成習慣了。大人們在交際,江曄是小字輩被趕出去跟老人家孫子輩玩去,老人家對那盆梅花高興的不得了,如今,這好花買都沒處買了。。

後面跟着個卡車,有眼色的人都沒有留他們吃飯,太過客套也是一種負擔,說說話就好,君子之交淡如水,這樣更好。

拖着最後兩株掛滿金黃色的小桔子的樹回家,一株擺在樓道靠陽的窗口,一株擺在屋裡,那喜慶勁沒得說,這一天送出不少也收穫不少,收穫最大的就是江曄滿滿的壓歲錢了。

逛了一天了,這位教授先生還不回自己家?王峻看那教授雙手背後裝模裝樣看着陳樹書架上的書目。這可是出來一整天了,他還不回家?

“這麼晚了,您辛苦了,您想吃什麼?”陳素不辜負導師的期望請他留下來吃完飯再回家。江明華藉故不出來了。

江教授開冰箱開始做飯,王峻示意陳素回屋說話。

“你們教授自己沒家嗎?”

“不知道。”作爲在職學習的陳素怎麼可能知道導師個人的私事?現在,陳素也覺得不對勁了。

算了,王峻也不想過問了,忍着吧,看也知道,這位教授先生很會公事私用,要是給陳素穿小鞋那就麻煩了。

江教授做家事很有一手,也就是陳素不好意思在一邊站着,別人都回屋做自己的事情了。

這一頓飯吃的可美的很,江教授燒了一手好菜,還都是陳素喜歡的南方口味。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和往年一樣,高遠和劉鎮東都會來吃中飯,也是作爲王峻哥兒們的一種習慣,這不容易,一般小年都是和家人團聚的,而這麼多年了,他們都是在這一天和王峻一起聚會吃團圓飯的。

吃完晚飯,陳素送江教授下樓,王峻看着門口鞋櫃上擺着的他買來的梅花盆景,出門穿鞋的江教授不會看不到吧。

冷呼呼回來的陳素看到鞋櫃上的梅花盆景吃驚道:“呀,教授忘了帶他的梅花了。”

“不要緊,明天他一定會來取的。”王峻讓陳素休息,明天還要包餃子,高遠和劉鎮東要來吃飯,還有的忙呢。

陳素答應着,江曄出來拿着今天收的一堆壓歲錢給陳素,陳素見了發笑,這次沒有白白送禮,可是發財了。陳素好言讓江曄自己收着,這是長輩給晚輩的壓歲錢,是件吉利的事,江曄可能得到父親的教育,輕輕點點頭也就回屋了。

小年三十,天一亮,樓下的門鈴就響了,江教授來了,這時候只有王峻醒着。

江教授是位嚴肅一絲不苟的學術界學者,來造訪有禮且威嚴,不過他所做的事情實在不怎麼威嚴。

王峻瞟了一眼廚房,那在廚房裡晃着的這位教授正一手拿着烹飪書一手拿着鏟子認真的研究着菜譜的營養搭配,這位帶碩士的教授一大清早在別人家裡佔着別人的廚房幹得理直氣壯。

王峻不說話,陳素所尊敬的教授明明白白簡潔地跟開門有着不耐煩態度的王峻說,陳素的論文項目過不過就在他的手心中。他居然明明確確地威脅,這人真是不要臉。

早餐是豪華的。

清晨,桌子擺開,五個人兩個對立面,陳素保持着絕對值的中立,桌面上也分成絕對兩個對立面,陳素這邊是王峻做粥和幾份素食小菜,江明華父子那邊就是江教授一大清早精心準備着的雞魚肉蛋蝦子螃蟹……。如果不是他對江曄夾菜獻着殷勤時,他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江明華,別人還以爲他是想老牛吃嫩草呢。

對江教授不忌諱不客氣的熱絡,江曄這個乖孩子實在有點食不下咽,幾天前還是不熟悉的叔叔,沒處上幾天就這麼熱絡了。

江明華不說話,其實,他也不是看不出來,只是太好笑又太無力了,況且他也沒有精力再去談什麼風月了,不過,這把年紀還有人無事獻殷勤,和被人需要的動力倒是相當讓人自滿的,感覺不錯,但,那是全無可能。看着桌面上有滿漢全席錯覺的早餐,他實在不懂這位有教養有身份有事業有知識的名門大學碩士生導師到底看中他什麼了。

早餐吃的很艱難,但是,中午還有客人要招待,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和麪,弄餡料,開始包餃子。

是江教授和的面,他很有一手。餡料是陳素弄的,江明華是後悔在這兒過年了,這時要走也是不妥的,而且,作爲客人的自己這個時候不出來幫忙也不行。

王峻自個兒清閒的在他平常鍛鍊身體的房間打網絡遊戲,好幾年沒有玩了,手都生了。今年是他和陳素在一起過的最清閒的一年。

樓下的門鈴響了。

“是高遠來了。”聽和緩有節奏的門鈴聲就知道不是劉鎮東按的門鈴,劉鎮東按的門鈴像是救護車似的接二連三地響。

高遠帶了時興的水果籃,他一進門對廳子裡的一堆人感到很意外,這房子有這麼多人可不多見。

“劉鎮東說你考砸了?是嗎?”陳素端來清香的茶水好奇地問,這個消息當然是王峻在枕頭邊跟他講的,這麼問不是諷刺而是好奇。

還在憂鬱中的高遠牙癢癢的,這次是砸的比較丟臉,這個大嘴巴的劉鎮東什麼都往外傳。

高遠笑眯眯道:“噢,我正準備着下一次更爲努力呢,對了,最近是不是不常見劉鎮東來搗亂,是吧?”

“是呀,”陳素很奇怪,以前,劉鎮東平常一個月會來幾回,這好幾個月幾乎不見他的影子,上次因爲江明華住院要用錢的事才找劉鎮東,被高遠這麼一提,陳素也覺得不對勁,平時,劉鎮東雖說不經常來,但是一個月也有一回兩回來玩的。

“他在談戀愛,快要修成正果了。”高遠咪咪笑。

這話王峻不信,上班天天見劉鎮東沒有什麼異樣呀,何況就劉鎮東那什麼也藏不住話的個性,要有這檔子事還不自己喊出來呀,王峻瞟着高遠,高遠這謊撒得可不高明。

“是真的。”高遠哼了一聲道:“是他不好意思說,那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前年,你們不是到上海掃墓麼,那次劉鎮東請客,我跟他去外國玩了一圈,是在機場認識的,那個小丫頭片子是打小去美國長大這次回國探親的,在機場裡沒有家教沒有分寸地講了一些不中聽的話,劉鎮東當場跟她吵起來了。”高遠看陳素笑道:“你猜劉鎮東跟她說什麼了。”

聽得好奇的陳素立即搖搖頭,這誰能猜地出來呀。

高遠看也好奇的王峻微笑道:“劉鎮東講,‘你就像是一個寄住在暴發戶家中的丫頭卻對着柴門的生身父母冷言冷語,真是個沒有家教沒有教養的野丫頭。’把那個小丫頭給唬得一驚一詐的。”

陳素疑惑道:“奇怪,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王峻看陳素,這話是夠刺人,不過,這話,王峻沒有聽過。

高遠笑道:“這話是宋威的訂婚那次,你跟宋威媳婦吵架時說的話。”

“對噢。”陳素合掌,當時爲了瓷器的事把宋威的豪華定婚宴給攪黃了,那次吵架時,王峻和宋威在角落談話,都沒有聽到吵架的過程,這話是陳素那次的原話。

高遠對王峻道:“就整個過程沒一字不帶差的,基本上就是把陳素教訓宋威媳婦的話重複了一遍。那次,劉鎮東可出了風頭了,那個小丫頭氣地半死一句也說不出來,後來不知道在哪兒怎麼又遇到劉鎮東,那丫頭就賴上他了,你們可沒見那丫頭片子對劉鎮東那崇拜勁可把他美死了。”

“這事是真的?”王峻不確定問。

“真的!”高遠道:“你當劉鎮東沒心沒肺真的什麼都往外嚷嚷?他是不好意思讓你們見到他在那丫頭面前一付正兒八經的樣子。”別開腦袋,高遠憤憤然:“這小子居然出賣我,難道我就不會出賣他?”

“我,宋威,劉鎮東都有了伴侶了,你什麼時候也請我們吃喜糖?”王峻看着鬧着小別扭的高遠。

“我現在有這個心思嗎?”觸動了纖細不堪受衝擊的心靈,高遠憂鬱地道:“就是不合格也別太過分,這輩子我都沒考出這樣的名次,我可是咱們法院裡最有前途的年輕幹事,這是我人生的污點,明年怎麼着也要血洗前恥!”

高遠繼續憂鬱着,王峻也不多言了。聽劉鎮東私下講,是家族經營制的高家最近在經營上出現很大的問題,老一輩都求着唯一有高學歷高水平的高遠回家繼承,別的兄弟姐妹也鬆了口風,這次,高遠要回南方過年。

在寂寞中長大的孩子享受着寂寞的同時卻也是最畏懼寂寞的,互相依靠着對方享受着別人不肯給予的溫暖,和高遠境況最接近的王峻瞭解高遠,高遠不是有家庭觀的人,更不可能會有家族觀,在他們四個人當中,高遠是他們中最冷漠的一個,高家那點財富還不在他的眼裡,笑着看它消失在市場經濟浪潮中才是高遠最開心的事吧。高遠並不在乎所謂的家人,每一年最後一天到家不是爲了尋找親情,只是爲了每年去看爲了金錢而上演的鬧劇。

劉鎮東來了。按門鈴的聲音就像是哪家出事了似的火急火燎的。

進門的劉鎮東看到在客廳裡的江明華,他大大的吃了一驚,江明華和他輕輕點點頭。劉鎮東要來的事,陳素昨天就和他講過了。陳素再三跟他說劉鎮東是口直心快、說話沒腦子的人,但他是個好人。

劉鎮東可真會裝呀,陳素真佩服劉鎮東的演技,要不是知道劉鎮東曉得江明華在他們家,就是王峻也會看不出劉鎮東裝出來的驚訝,怪不得,劉鎮東會把談戀愛的事情瞞得滴水不漏呢,本來還想問問劉鎮東那個女孩子的事,看着劉鎮東這樣,陳素知趣地不提了,別人不想提一定有不想提的原因吧。

不過,陳素算是誤會劉鎮東了,劉鎮東可不會想到江明華居然會還在陳素家過年。王峻的個性最是孤僻,他很注重和陳素隱私生活。那天早上來過之後,王峻就沒提過江明華的事情,劉鎮東以爲江明華父子早就消失在人海中了。

“嘿!”和高遠打了招呼,劉鎮東吃驚地問王峻道:“江明華怎麼還在這?”

“陳素邀請的。”王峻不想提這個問題。他們來的時間正好也該開飯了,至於劉鎮東的私事,王峻不想問,時間到了,劉鎮東自己會說的。

王峻大致上介紹了外面三個外人的情況,特別提示那位戴着銀邊眼鏡的四十開外的那個中年人大家不要招惹,那個人比看上去要可惡,會給陳素穿小鞋的。

劉鎮東眨巴着眼睛,感知敏銳的他立即嗅到八卦的強烈的味道,關起門來追着王峻問,高遠也豎起耳朵聽,八卦誰不愛聽呀,何況還是發生在身邊的八卦!

陳素來回送着茶水,該吃中飯了,不過,離開飯還要一會兒,因爲,江教授出去了一下,他說一會兒就回來。

交換着眼神,劉鎮東、高遠確信有熱鬧看了,出來搶好位置準備看熱鬧。王峻繼續打他多年不玩的遊戲。

包着壓歲錢的紅包給江曄算是變相的收買,藉着問問江曄十幾歲啦,上中學幾年級啦,高遠蒐集八卦第一手資料,這也是職業病的表現。

菜擺上桌子,都是做好的,只要在微波爐中轉一下就好了,就等江教授來就開始下餃子開吃。

江教授回來了,換了一身新的衣服,頭髮也加了髮油很亮,整個人精神奕奕,眼中帶着閃閃的光芒。

有戲呀!劉鎮東眼睛瞟着,嘴上吵着開飯,一邊招着王峻快出來看熱鬧。

舉着天鵝絨首飾盒的江教授向擺桌子的江明華正式求婚,打開首飾盒,裡面是一隻簡潔而不失莊重的白金戒指。

看着亮白的指環,陳素對這突發事件有着震驚,態度素來漠然的江明華還沒有跟江教授說上幾句話,怎麼就論談上風花雪月了?

江明華早就沒有這份心情了,看着他,對於此,江明華沒有吃驚,也沒有激動,更沒有發花癡。

王峻出來了看着,很擔憂的江曄無聲的看着父親。

衆目睽睽下,江教授很認真也很強勢,不得到答案就不會擺休的態度。

“好啊。”江明華一口同意了。江明華的態度讓看熱鬧的人都意外,不過,江明華淡漠的表情表示着有下文。“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答應。”

“好!”不拖泥帶水,看看這位教授,高遠覺得這位教授先生好像不怎麼好惹,個性很直截了當。

“以婚姻爲前提,僅此這一個條件。”江明華是譏諷的。婚姻,這是不可能的,這場鬧劇到此爲止吧。

旁觀者都在注視着他們,陳素眼睛都亂碼了,這――太快了吧,好像他們從見面開始也就是一個多月了吧,陳素都沒見他們彼此之間講過話,不,不是這樣,他的導師會是同志?這問題太大了,這世界真的這麼小?

他聽着江明華的話,看着江明華無言無語地沉默着一聲不吭,時間在流逝——

他靜靜地看着江明華,江明華漠然看着他,互視着足足有兩分鐘的漫長,江明華笑了一下,有着自嘲又有着種解脫。

這就是真實中的現實,不可奢求的現實。

不可以奢求卻貪心地想要得到,江明華不覺得悲涼,至少這樣的場合沒有曾經有過的那透着骨的絕望的痛。在預料中的答案,多年前歲月已經磨滅了他所有童話式的希望,那從未表達出來的希望在現實中對於他而言也從來不存在。

江明華起身要回房了,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哎!”他怔怔地跨一步攔住要回房的江明華道:“你說給我機會的,你還沒有提出你所要提的條件呢。”

沒說條件?剛纔江明華的條件大家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江明華的條件就是正式的結婚,以法律承認的形式成立婚姻,他沒聽到嗎?他沒聽懂嗎?

“我的條件就是結婚,要有法律承認的婚姻。”江明華看着他淡淡道:“如果你答應我就和你在一起。”

他的眼睛中有點困惑的味道,“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是要和你結婚的呀,這是條件?”

“我說的是法律上所承認的。”江明華覺得他是在裝傻還是想混餚視聽?江明華明明確確地表示,“我要的是正式的婚姻,受法律的承認,擁有共有資產,享有共有的義務和法律責任,承認江曄合法繼承性。”江明華說地暢快也不怕他再裝傻了。

大家偏着腦袋看着這位剛纔表現很強勢的教授先生,他現在滿臉的困惑讓人覺得他很欠扁。

好一會兒,教授先生終於明白了什麼,一下子臉上笑開了花,他盯着江明華笑起來,笑得大家心一跳一顫的,“我的意思也是這樣呀,我早把江曄當成兒子了。”

誰管你的意思呀!江明華已經講得夠直白的了,而他還想矇混過關?別說江明華的耐心快磨光了,就連他們這些旁觀者都覺得他再說下去好脾性的江明華也會罵人了,這個教授想滑頭過去嗎?也不看看江明華是什麼人。

劉鎮東好心勸架,場面開始有緊張的氣息了,“江教授,中國是沒有同性婚姻的合法法律條文的,更不會承認同性同居的合法性。”劉鎮東好心提醒着這位教授先生,在這看熱鬧的他們可都不是傻子,這兒不太聰明的人只有陳素一個人,他想矇混那是找錯對象了。

“我知道呀。”江教授臉上笑開了花,他笑道:“可是我是外聘教授呀,我的國籍不是華籍呀,我所在的國籍的國家是承認同性婚姻的,結婚是理所當然的,向你求婚當然是爲了正式地結婚呀。”

外籍教授?這位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說着字正腔圓中國普通話的教授是外籍?所有的腦袋幾乎一齊轉向陳素。

看着事態飛速發展的陳素被一雙雙亮錚錚的眼睛嚇了一跳,他怎麼知道導師是外籍教授?陳素上班上學兩邊忙,何況,陳素也不在意這些事情,對他而言,教授就是有知識的人,是值得尊重的人。

難怪這人四十來歲就成了教授,王峻早就覺得這位看上去很嚴正實際上很痞的教授不太像是在中國應試教育下的產物,原來是外籍教授,那就難怪了。

這位姓江的果然很會看眼色,很知道趁熱打鐵,在大家集體意外震驚失措中抓住也意外震驚失措的江明華的手指把戒指先套上。

這是訂婚戒指,這頓飯也算是定婚宴,江教授號召着旁證人吃飯,也不會忘了安撫一下發呆的兒子江曄,多好,連兒子都有了,還是一個姓,連姓都不必改,婚事當然是越快越好,但是還要辦不少相關的手續。

“你怎麼會想要和我結婚?”江明華望着手指上的銀白的指環,這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看着陳素手指上銀白光環,他曾經是那樣地羨慕,而當這光環在他手指上出現時,江明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高興是沒有的,有的只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