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冷月很乾脆.
其實.雪瑤又何嘗不知“渺茫”二字.且不說重重圍困能否成功求援.即使最近的援趕趕過來.從使者送信到援兵來城.至少也要五日.一日就折了將近一半.如何撐得住五日.只是.如果這個希望沒了.守不住南京了.前路迢迢.她又如何在南楚立威.乃至日後上位.
半響.忽有些無力.雪瑤一聲嘆息.“叫個還活着的副將來.”
“是.”冷月應聲.白影飄去.
一盞茶的功夫.周瑞濤出現在面前.一身白衣戰服.鮮紅點點;滿臉塵土灰黑.掩去年輕活力.雖然狼狽.但在這樣九死一生的戰場上.活下來.已屬不易.
“末將參見長公主.”周瑞濤行禮.未等雪瑤發話.先表決心.“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請長公主吩咐.末將萬死不辭.”
這樣的所謂赤膽忠心.雪瑤沒有絲毫感動.因爲官場上的人.世面見得太多.一張面孔千變萬化.實在不算稀奇.
雪瑤也回以官腔.“好.好.有爾等良將.實乃我南楚之福.此番兩軍交戰.生靈塗炭.本宮想來.還是議和的好.所以.便有勞周副將作爲使者去一趟北翎軍營了.”
“爲長公主效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一番空口誓約後.周瑞濤顯得猶豫不決.“只是.只是末將不過一個從四品副將.代表南楚談判.恐讓北翎誤以爲咱們南楚沒人啊.”
“這個不必擔心.此次一役.你屢建功業.回了杭州.父皇自會正式封你爲將軍.所以.你可直接穿上正四品將軍武服.”原來是想先要籌碼.雪瑤心裡一聲冷笑.表面不動聲色.
“末將領命.”周瑞濤心滿意足.拱手示意.
“記着.金銀綾羅本宮都不在乎.但絕不能割地.”臨行.雪瑤又叮囑一句.
帶着長公主之令.周瑞濤一番精心準備.換上正四品官服.跨一青驄馬.志得意滿奔赴北翎軍營.離營十丈遠處.被幾個守將粗暴攔下.說明來意.層層通報後.只得到兩個字.“不見.”
無奈之下.周瑞濤只得打道回府.怨氣滿懷.
次日.兩軍再度交戰.周瑞濤主動請纓.率一萬將士出城迎敵.北翎軍節節敗退.南楚軍勇往直前.衆將勸周瑞濤小心爲上.奈其一意孤行.追至河道口.遭遇伏擊.幸有唐桀及時趕到.折兩千.餘下返城.
城外十里.剛剛視察過傷員的慕容謙正要走進大帳.就聽不遠處的俘虜營前喧鬧一片.隨手招來一個士兵.“那邊怎麼回事.”
“回王爺.有個俘虜自稱是正四品將軍.議和使者.南楚公主的表哥.非要見您不可.”士兵如實答話.
“那就把他帶過來吧.”伴着隨意清閒的語調.慕容謙掀簾進賬.
營帳內.慕容謙坐在正中的寬椅上.手上拿着文卷.睥睨地覷一眼跪在地上連連叩首的周瑞濤.“今日率領南楚軍的人就是你.”
“是.”周瑞濤剛點頭.又連連擺手.“不不.我再也不敢了.這都是寧天那個賤人逼的.那個女人.她心狠手辣.唯利是圖.我等早就恨透了她.我熟悉南京城的地形.通曉水利.只要王爺給機會.我周瑞濤願效犬馬之勞.”
這個人.幾句話.不僅倒戈相向.所有髒水.盡數潑給一個女人.
無才無德.厚顏無恥.也真不知她是怎麼用人的.
“這麼說.水淹南京.你也參與其中了.”不等他回答.慕容謙高聲冷然.“來人.拖出去斬了.”
“王爺饒命.饒命啊.”幾個人的拖拽下.周瑞濤叫喊不止.
忽然.一道白影閃過.一支利器破空.電光火石.轉瞬之間.慕容謙起身離椅.側翻迴旋.再回首時.只見木椅上牢牢插了一支袖箭.入木三分.尾端懸着未開封的信箋.再看那白影落地.順勢在駕着周瑞濤的兩個士兵身上各送一掌.“這是主上給王爺的和書.”正是冷月.
“你們女人.真是一個比一個狠啊.”帶着三分邪氣.慕容謙自嘲一般.拔出袖箭.打開信封.那樣的字體.娟巧不工如舊.似乎還帶了蔑視一切的凌然.一行行掃過.輕散的眸光收縮.透出微藍.幽深無底.“今晚亥時.琳縣秀春樓.讓她親自來見本王.”
“我只帶話.來不來是主上的自由.”說着.白袖一揮.十個指甲大小的珍珠依順飛出.整齊地落在桌案上.閃着圓潤的光亮.“十顆珍珠換周副將一命.這也是主上的意思.”抓着周瑞濤的衣領.冷月跨步就走.
“我就說嘛.長公主不會不管我的.”小跑着跟上冷月的腳步.周瑞濤沾沾自喜.
“那本王要是不同意呢.”並未加重的語氣.卻令人不由心悸生涼.他的營帳.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帶走俘虜都沒商量.真是囂張至極.成何體統.
“冷月只知奉主上之命.”冰聲漸遠.冷月拽着周瑞濤.飛身奔到早已備好的戰馬前.揮鞭而去.煙塵飛揚.
望着桌上盈盈閃光的乳白珍珠.慕容謙輕輕搖頭.幾分迷惑.幾分無奈.換這樣一個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真是污了這十顆純淨之珠.不過他自然也清楚.她唐雪瑤這樣做.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絕不會是爲了所謂兄妹之誼.
唐雪瑤.唐雪瑤……看來.他還真是低估了她……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泠泠暗夜.月華自天幕散下.清亮人間.伴着悠悠流光.一個單薄的身影.牽一匹白馬.悄悄踱向南京城門.
經過一個枯敗的垂柳.忽又映現一個身影.是個男子.不算高大的身姿.站在枯枝暗影裡.遮住半邊濃眉.“你要去哪兒.”
“你不是什麼都不管了嗎.帥印都扔下了.又來問我做什麼.”雪瑤停住腳步.靈巧冷清.也傲然不遜.
唐桀沒有回答她.言語低沉.帶着關切.“兩軍交戰.你現在出城.太危險了.”
“我去和談.”雪瑤不打算繼續糾纏.只簡單一句.便繼續邁步向前.
對於雪瑤的回答.唐桀並不奇怪.因爲之前.他已經從周瑞濤那裡瞭解得一清二楚.兩步跨到雪瑤面前.雖然並不高大.但擋在纔將將到他鼻尖的雪瑤面前.也算龐然大物.“先是水淹南京.不行便求和乞降.爲什麼一定要用這種伎倆.咱們就不能認認真真和北翎打一仗嗎.”
“很卑鄙.很無恥.很下作.對吧.”秀眉微顰.透出飄渺越萬古的蒼涼無奈.只是那鈴音.依舊高昂不讓.“可是北翎鐵蹄威震天下.還有慕容謙親自帶兵.我們沒有足夠的勝算.不這樣.會敗得更慘.”
“他真的有這麼厲害嗎.你是對我沒信心.對南楚軍沒信心.還是根本對自己沒信心.”唐桀抓着雪瑤的肩.烏黑的眼眸透出焦灼.
“呵.信心是要有實力作支撐的.現在這個情況.我如何有信心.”撇過頭.眉間憂愁似撫不平的水波灩灩.
“那是因爲之前沒有部署好.這次.這次咱們重新再來.”唐桀滿眼期冀地看着她.
“可若是再輸了呢.”
四目相對.一時啞然.
輸贏無定數.一次敗.是偶然;兩次敗.是不足;三次四次也沒關係.可那些士兵呢.真的就該把命運交給冰冷的城牆嗎.
“之前都是我部署的.既然敗了.後果我一人承擔.”雪瑤淡然.“放手吧.”
“承擔.你拿什麼承擔啊.這種時間.那樣的地方.明理的人相信你是去和談.要有居心叵測之徒.隨便傳揚出去.這裡是講究三從四德的南楚.不是北翎.你會身敗名裂的.”唐桀仍固執地抓緊她.灼灼規勸.
“我唐雪瑤行得正坐得端.從來不怕這些流言蜚語.”眸光閃過厲色.聲音也不由提高一個音調.“我若不去.難道等着北翎軍破城而入嗎.還是咱們以身許國.”
“我們走吧.”臂上一彎.唐桀忽然擁住雪瑤.“瑤妹.不管你做過什麼.你始終都是我的瑤妹.當初是我不好.從最開始我就應攔住你的.我不該任你身陷囹圄.更不該棄你於王府而不顧.我們離開這座城.離開這些浮利繁華.回到從前的生活去.我保證.絕不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西照山間.師父的祝福猶在耳邊.他們曾是同食同住的師兄妹.更是童言無忌的少年玩伴.何時.竟成了水火不容.互相猜忌.不.他們不該是這樣.
那一聲“瑤妹”.比起當年稚氣.多了沉穩.不減關懷.
恰是相逢少年時.沽酒問花亭下飲.
疏影籬落人依舊.問心何如憶當年.
原來曾經那十年.無法釋懷的.並非只她一人.
晚風仍是涼的.可撫過面頰時.分明感到那一絲暖.在身邊蔓延.蔓延……
靠在他的肩頭.輕輕合上眼眸.聽着一聲聲沉着的心跳.踏實.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