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澄在陳子柚房裡待了很久,與她一起聽她倆昨天剛買的一張唱片,也陪着她一起盯着那盒被別出心裁的蘭花默默地呆。
“黎軒少爺本該下週末纔回來,誰也沒想到他提前來了。”
那個名字令陳子柚保持了很久的坐姿終於稍稍有了變化。她問:“昨天是他送我回來的?”
“是爸和媽去接你回來的。”
“哦。”“昨天你見着他了吧?他的氣色還好嗎?是不是比那兩個討厭傢伙帥多了?”李沐澄連珠炮一樣地問。
“昨天光線很暗,我沒看清他的樣子。”
“哎。”小姑娘很失望。
“你有他的照片嗎?”
其實她當然看清了。那張鮮活的臉離她近在咫尺,她以爲自己一時眼花產生了幻覺。
“他平時不肯拍照的,偷*拍都不成。”李沐澄皺着眉,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開門出去,“你等我一下,我真的有一張。”
過了一會兒,她風風火火地又推門跑進來:“這是有一次我搶來的,是十多年前的了。但是他的模樣一直沒怎麼變化。”
照片已經微微泛舊,在這個國家最知名的一所百年名校的標誌雕塑前,站着一位俊逸少年,身着校服,彆着校徽,神采飛揚,玉樹臨風。只是那眉眼,那神情,如此熟悉。
“他是從這所中學畢業的?”
“是呀,很厲害吧。”
子柚默然,將那照片反過來,小心地還給李沐澄:“我有點暈,想再躺一會兒。”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走之前又回頭看一眼那盒蘭花,“子柚姐,這花送我幾朵吧?上回我只想摘一朵,那園丁都不肯。”
“你若喜歡就全拿走吧。”
“那怎麼行,這可是黎軒少爺送你的,連他以前的女朋友都很難收到他的花。”
“我對花香過敏,請你幫個忙。”
“好吧。卡片也可以送我嗎?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寫中文字呢。”
夜裡,陳子柚從睡夢中醒來,喝了一點水ap;,到窗邊數了半小時的星星,又翻開牀邊她用來助眠的厚厚的小說,看了很多頁才重新有了一點點睡意,她在夢裡又夢到了從前。
第二天一大早,李沐澄姑娘與中學同學聚會去了,林琳則邀請子柚與她一起到鎮上買東西。
小鎮還保持着純樸的風貌,紅磚房屋,青石板路,沿途鮮花盛開,有人坐在路邊的蔭涼處,悠閒地喝酒聊天。
林琳是個性活潑開朗的女人,一路給子柚講了不少當地的奇聞趣事,也談到了那個神秘的周家。
她提到那位傳說中的周大少爺時說:“他是老夫人的長孫,被老夫人親自帶大。他個性有點怪,難以琢磨,但是對我們這些人很好,不擺架子。”
她倆在小鎮上買了不少必需品,還有兩三件裝飾物。小鎮上新開了一家賣奇異物品的小店,子柚買了一小瓶香水,那香味刺鼻難聞,但瓶子是酒壺形的藍色磨砂水晶玻璃,小巧可愛。林琳則被忽悠着買到一塊據說可以消除疲勞和頭痛的捷克隕石,鑲在銀質的鏈子裡,是件很古樸的裝飾品。她立即將那鏈子掛到脖子上,笑稱李由最近經常頭痛,可以借給他戴。
她們開車回去時,林琳忽然想起應該到莊園的主宅去取件東西。
子柚不想進去,她一想到可能會碰見那位老夫人就犯怵。林琳很善解人意地把車子停到宅子背面,指指花園:“你可以自己轉轉,景色很好,但不要走太遠,如果又迷路了就給我電話。我一會兒去找你。”
陳子柚沿着一條卵石鋪成的小路慢慢走。這座偌大的後花園的花木佈局錯落別緻,不若西方園林的一望見底,卻很有中式園林的古典韻味,那種感覺怪異而熟悉,彷彿這個地方她曾經來過一般。
微涼的風迎面拂來,帶來隱約的清香,她順着風的方向走過去,見到了一池荷花。卵石砌成的半月形荷塘並不比一個游泳池大多少,池水清透,碧綠的荷葉密密層層,白色的荷花亭亭玉立。
恰好又一陣風拂過,那一片片荷葉便化作一層層起伏的綠色波浪,一枝枝白荷則化作舞姿翩然的白色女子。不知是否因爲這院中的花香的緣故,眼前的景色彷彿帶了魔力,迷離而夢幻,令她失神。
當這陣方向飄忽的風停下時,荷塘也恢復了平靜,又成爲一副靜止的畫卷,陳子柚打算轉身離開前,看到荷塘的對面坐着一個人,不知看了她多久。
周黎軒少爺此時正坐在對面,與她隔着一池荷花,氣度雍容,儀態萬方。他朝她微微一笑,縱然距離很遠看不甚清,這滿塘白荷卻彷彿在他的笑意下失了靈動。
之前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面有人。剛纔綠色的荷葉與白色荷花隨風搖曳時,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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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柚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繞過彎月形的荷塘慢慢走到他身邊。這是他的地盤,而她是貿然的闖入者。他可以坐在原地不動,她卻不好對他視而不見。
她說了一句“您好“後再無下文。
面前這個人,雖然表情柔和,目光平靜,一副乾淨無害的樣子,卻周身瀰漫着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
也許剛纔並非荷葉與花擋住了他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襯衣,膚色蒼白到透明,神情安詳寧靜,陽光透過樹葉照在他的臉上,形成流動的光影,而他的身後的一池清水波光粼粼,他整個人,似與那一池荷花溶爲一體,無怪她剛纔沒看到。
“請坐,李小姐。”周黎軒擡頭指指對面,語氣客氣而疏離,“你的身體恢復了嗎?”他的對面是一組白色的石質桌椅。
“我姓陳。”陳子柚不卑不亢地回答。
那人還是坐在那裡,只是直直看向她,他的目光很清透,似在判研什麼。然後他的表情似乎更柔和了些,再開口卻是重複了一遍他剛纔的話:“請坐,陳小姐。”
前一夜乍見他時,她的神經在黑暗中被折磨到接近臨界點,那時她真的以爲她見到了江離城的鬼魂,一驚之下便暈了過去。
今日再見他,陳子柚又覺得,ap.似乎並不是那麼像。江離城的膚色多數時候似乎是健康的,不會這樣蒼白,而且他的笑總是冷冷的不帶溫度,只擺擺樣子。而不會像面前這個人,眼睛先有了笑意,然後慢慢漾到眉梢與脣角,輕輕地一掠而過又倏然不見。
其實到底像不像,她真的說不清楚。當江離城活着的時候,她幾乎從沒有仔細地看過他,也不曾有過他的任何一張照片,當他離去後,她更是儘可能地不去想起他。那人在她的心目中,只是一個影子,一個輪廓清晰無法抹掉卻面容模糊的影子。
她能夠記得的,一直是她初見他時的樣子,那個白衣飄飄,神色平靜淡漠,目光清透,脣角緊抿,五官棱角分明而精緻的大男生。後來的江離城,儘管她不去刻意地記住,但在她的印象裡,早已與她初見之時的模樣大大不同。
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卻突然令她想起了十年前的歲月,那個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的清晨,以及那個月色明亮的晚上,沐浴在晨光以及月影下的那個純白色的年輕人。
陳子柚沒有坐下,只是說:“謝謝你的花。”然後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兩步,退到看不清他模樣的地方。
場面正越來越怪異而尷尬時,林琳適時地趕了過來:“子柚,原來你在這裡!中午好,周先生。你看起來精神不錯。”
周家少爺恢復了他之前的那種平靜淡漠:“還好,謝謝。”
“這是陳子柚小姐。子柚,這是周黎軒先生。”
“我與陳小姐已經認識了。”
“哦,是嗎?”林琳看看一直沉默着不接話茬的陳子柚,也想不出下一個話題了,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新項鍊,把位置重調了一下。
“你的項鍊很別緻。”周少爺似乎也看出她的處境,屈尊說。
“謝謝。店主說這是一塊捷克隕石,來自外層空間。”
周少爺似乎笑了一笑:“你可以去退貨,還可以去投訴他,要求雙倍賠償。這只是一塊普通綠水晶。”
陳子柚猛地擡頭,將目光掃向他,但那人神色卻不見有何異常。
林琳驚訝:“你只看了一眼,還隔着這麼遠!”
“我向你保證,這絕不是捷克隕石。”周少爺悠悠地說。
他的目光與陳子柚對了個正着。兩人的目光僵持了一陣子,直到那位周少爺的眼中升起一絲疑惑,他垂了眼睛,擡手輕輕作了個動作,有傭人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後。
他對她們微微欠身:“我先告辭了。歡迎兩位女士經常來這裡。”
他語氣謙遜有禮,卻始終沒有站起來過。
陳子柚也欠身行了個禮後,驚愕地看到那位傭人將他推離這片荷塘。原來他竟一直坐在輪椅上。華人論壇大華府華人中餐館
可是,她可以肯定,前天晚上,他明明既沒乘坐輪椅,也沒拄柺杖。
林琳在互聯網上研究了很久,對比了很多的照片後,不得不承認,她買的那塊所謂的捷克隕石似乎真的只是一塊普通水晶,但這她對照着網上所講的特徵用放大鏡細細地查看了很久才得出的結論。
“奇怪了。黎軒剛纔與我相隔了一米遠,而且好像只看了一眼。他怎麼可能這麼厲害?子柚?子柚?”
“他的腿怎麼了?”自主宅花園回來後一直心不在焉的陳子柚突然問。
“車禍,差點連命都沒了。”
有些奇怪的符號浮上她的心頭,她強壓下去:“真是不幸。”
“算是幸運的吧。聽李由說,出事時他傷勢非常重,卻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他昏迷了一年多,醫生說他可能再也不會醒來,即使醒來也有可能成爲癡呆兒,結果當三個月前他醒過來時,只是失去了記憶。雖然有些遺憾,但簡直算是奇蹟了。”
“失憶?一年多?”陳子柚無意識地把這兩個詞重複了一遍,那些奇怪符號在她腦中飛旋轉:“上回您說老太太的孫子在國內出了意外,就是他嗎?”
“對,是在國內出的事,去年春天。”林琳說。
陳子柚撫着額,她額上的動脈血管跳得激烈:“您真的認識他好多年了?很熟?”
“是啊,從他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我父母以前都爲周家做事,我也在周家長大。在他讀大學之前,我幾乎天天都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