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楠小學畢業的那一年, 被媽媽接出了國,然後的幾年,只偶爾回國過幾次, 十八歲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十幾年的時光, 城市變了, 張楠也變了, 那個在他的兒時記憶裡留下清清淡淡卻是深刻的一筆, 那個叫做北北的孩子。如今,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一副模樣。
張楠還記得小時候的玩伴,也還記得, 他曾經的那段最美好最單純的時光。
張楠染着一頭金髮,挑染着各種顏色, 個子又高, 相貌也俊。於是一進到酒吧, 就引起酒吧裡各種側目。
張楠邪邪的笑,順便拋了幾個勾人的眼神, 直徑走到吧檯經理的辦公室。
他來這兒談生意。
酒吧的老闆要移民想要出手這間生意還不錯地段又很好的店脫手。老闆手下還有幾間店,張楠都想看看,若是喜歡了,就一併買了。
他回來這裡。不知道要做什麼。
但是也不想閒着。於是準備開酒吧,又和自己放蕩不羈的性子, 又能賺錢。
最重要的是, 這酒吧的名字他很是喜歡:
“一南向北”
酒吧老闆是個爽快的人, 出的價格又挺公道, 張楠聯繫了這裡的律師手續辦得也很快。一個月後, 他成了那家酒吧的老闆。
張楠住在離酒吧不遠的酒店式公寓裡。那裡是城市的景區附近,價格高, 但是風景很好。
他的生活很簡單,每天睡到自然醒,打個電話叫客房服務,若是天氣好,就在陽臺上看看樓下的景色,發發呆,下午就去酒吧裡看看生意,興致來了,就找些還可口的人,帶回家,解決一下自己的個人需要……
若是張楠在美國的那些“哥們”知道張楠過着那麼平靜簡單又“合法”的生活,一定會大跌眼鏡。
……
這座城市,的確是能讓人安靜下來。它就是有這樣的魔力。
那年,張楠,30歲。姜曉北,也該27了。
那天,張楠看上了在吧檯上的一個男孩。那孩子最多才二十。眉宇間一副未經世事的單純。來了酒吧假裝着鎮定,卻是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對上來搭訕的人也不知所措。
那是張楠喜歡的類型。簡簡單單,乾乾淨淨……就像,小時候的那種純粹的感覺。
張楠上前幫那孩子打發了搭訕的肥胖大叔,於是就坐在少年的身邊,又送酒又像知心哥哥那樣陪着說話。
這孩子叫李清,是音樂學院的大學生。才大一,是厭倦了沒日沒夜枯燥的練琴,於是晚上偷偷的跑出來的。
酒吧附近,的確就是這座城市裡最有名的音樂學院。張楠也記得,之前的老闆和他說過,gay 吧裡,經常會有那個學校的老師來酒吧裡查夜不歸宿的學生。
張楠對這孩子突然就不感興趣了。
李清學的是小提琴。那雙修長的手,左手的指面都是繭子。
若是……北北讀大學的時候,應該就像這孩子這樣……
若今晚真的帶這個孩子回家,那麼真的會有罪惡感……
張楠正準備從這孩子身上脫身,給他又拿了杯低度數的酒,還特地囑咐了:“差不多就該回學校了,否則,若是老師找到這裡,可就麻煩。”
李清似乎對張楠很感興趣,見他要走,還讓自己乖乖的回學校,臉上纔有的那些笑容也就暗了下去。
學校的老師呀。李清想起了自己的班導……只是像班導那樣的人肯定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卻是他剛這麼想完,身後就響起了一個聲音。
“李清,你果然在這裡。”
李清幾乎是本能的跳下吧檯的高椅凳,就要跑。若是被抓到,吃處分是逃不掉的。李清的家境不好,處分了就拿不到獎學金,沒有獎學金,音樂學院那麼高額的學費就……
“小心!”
李清忘記了凳子很高他的腳離地面還有些距離,他逃跑的動作又太大,一個不小心就撞到了旁邊的客人,然後帶着客人打翻了酒,然後,就是玻璃砸碎的聲音——
“嘩啦啦……”李清只感覺腦袋裡一片空白,也不管自己會是怎麼狼狽的摔倒。
倒是覺得自己左右手一下子被兩隻手抓住。似乎,沒真的摔。
“姜……姜老師……”李清穩了穩身子,左手邊抓着他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的老師。
“張……老闆……”右手邊是剛走,似乎聽到聲響又回來幫忙的老闆。
“對不起……我……”李清臉色蒼白。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清望向抓着他的兩個人,發現那個儒雅文靜的姜老師此時並沒有看自己,只是睜着大眼睛看着也抓着自己的張老闆。而剛剛明明和自己聊起天來有些流裡流氣的張老闆,此時的眼神乾淨純淨的像個孩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老師。雖然,那樣的眼神持續的並不長久。
先反應過來的是姜曉北。“李清,和我回去。”他是來酒吧找學生的。
“老師,我……我……”李清知道被抓回去,一切都完了。
“他是你的學生?”張楠看了看緊張又慌張的李清,和有些不太適應酒吧環境有些侷促的姜曉北。“他也是我的客人,來了都是客,我想,老師你沒有權利強行拉走我的客人吧。”
“我是他老師,對他有責任。”姜曉北不看張楠。
酒吧裡的空氣他不習慣,酒吧裡的嘈雜的音樂他不習慣,酒吧裡打扮奇怪服裝怪異的人也不習慣,酒吧裡膩在一起公然相擁親吻的男人他不習慣,那個小時候總是會保護他對他特別好的張楠染了頭髮,帶着各式耳釘,正痞痞對自己笑的樣子,他也不習慣……
“喲,老師,你這麼說,我可就不同意了,在學校裡,你是老師,纔對這個小帥哥有責任,這裡可是我的地盤,他走進這兒,可就是我的責任了……我負責……讓他快活……”張楠放開李清的手。走到姜曉北的面前,眼裡明明都是再一次見到這個人的喜悅,只是他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那份溫柔。本能的,他想捉弄他。
“張老闆……我必須把我的學生帶出這裡,這兒不是他該來的地方。”姜曉北拉過李清就要走。卻是被一隻手攔住了去路。
“這樣吧,老師你看,你的學生打翻了我客人的酒,掃了我客人的興致……不如,老師,你來收拾這個攤子再走。”張楠只是不想人走。
“我來負責賠償。”
姜曉北伸手去摸錢包,卻是被張楠直直的拉了出去。
“李清說,他是音樂學院的學生,那麼老師你一定對音樂很在行吧,來首曲子給我們助個興,你看怎樣?”
張楠把姜曉北拉到樂隊裡,揮了揮手,樂隊就停了live的演奏。酒吧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望向他們的方向。
“小夏,把你的琴拿來。”張楠對樂隊裡的樂師喊了一句,然後一把電子小提琴就拿在他手上。遞給姜曉北。
“……張楠,你一定要這樣……才肯讓我帶走我學生?”姜曉北不習慣酒吧裡四處射過來的視線。李清站在一旁已經哆哆嗦嗦的,是嚇壞了。
“那姜老師賞個臉?”張楠聽到姜曉北喊自己的名字,揚起笑。很是開心。他果然,還是記得自己的。
“但是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許再讓我的學生進你的酒吧。”姜曉北不看張楠,而是看着李清。
“這還不簡單,我一句話就可以了。所以,姜老師,請……”
張楠遞上琴。只是姜曉北看了看琴又看了看笑的很好看的張楠,沒有拿琴,直徑的走向樂隊的鍵盤。
“我能借用下你的琴嗎?”姜曉北禮貌的和染着綠色頭髮穿着朋克裝,滿身鉚釘鍵盤手說。
“厄,好,好……”鍵盤看了看老闆的直勾勾盯着面前人的眼神,立馬讓出了位置。
姜辰看着三層的鍵盤還有上面各種各樣的按鍵,皺着眉頭盯了好久。
身後一隻手伸了過來,迅速的按了幾個鍵,然後在鍵盤上按了一個音。純正的鋼琴的聲“do——”
“彈下面的鍵盤就可以。”聲音從身後傳來,是張楠的聲音。
“彈完了就讓我們走。”
“好。”
姜曉北閉了閉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手指開始按動。
這種感覺,已經好久好久不曾有過。
姜曉北想起小的時候,張楠每天晚上都要彈琴,自己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那時候,空氣好像都是甜甜的。張楠的黑髮很好看,一曲彈完,總會轉過頭,朝着自己嘿嘿的笑。然後問他“北北,我彈的好不好?”
“好,楠楠彈的最好了。嘿嘿。”每一次,北北都會笑的甜甜的,給張楠一個鼓勵的笑。
那些日子……像流水一樣的就流走了。
後來張楠出國了,姜曉北也就再也沒有遇到過像張楠那樣,會保護他,會陪他玩,會彈琴給他聽,會陪他一起練琴的人……
一切都回不來了。
而張楠,聽着姜曉北彈着他們小時候的曲子,愣愣的站在他的身後,看着都癡了。
北北,長大了,可是,北北,沒有變。
還是那個漂亮溫柔的北北,還是那個倔強勇敢的北北,還是小時候的北北,張楠這一生心裡最後美好的記憶。
“你們走吧。”
姜曉北彈下最後一個音符,酒吧裡安靜了許久,突然掌聲嘩啦啦的從四面八方響起。聽了一晚上重金屬電子音樂,突然來了一段古典小夜曲,很是不同,客人們被這段插曲給驚喜到了。
嘈雜的掌聲和喝彩聲裡,姜曉北聽到身後男人簡短的一句話。
一轉身,那裡早就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