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天最是艱苦。術後的後遺症很嚴重。
鄭煒的意識有些混沌, 還認不清人,使用呼吸機插管呼吸,可是嘔吐不斷, 沒有力氣, 不能說話, 全身都疼痛難忍。
幾乎所有鄭煒的護理工作都是姜辰在做。每幾個小時都要做繁瑣複雜的生命體徵的測量。姜辰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每一次聽到鄭煒發出疼痛難熬的□□聲, 姜辰只能拼命的忍着, 實在不行了,就去衛生間,難受的哭出來。等好些了再回去病房。
在鄭煒父母前面, 他必須要顯得平靜和穩定。兩位已經年過半百的父母,每天的神經都高度緊繃着, 鄭煒一點點突然間的四肢抽搐或者嘔吐, 都讓房間裡的人無比緊張。
姜辰明白那只是典型的開顱手術後的併發症, 可是每次都是強忍着心裡的恐慌,耐心的和長輩們解釋着會有這些反應的原因, 好緩解他們的憂慮。
這些日子,三個人都折騰的夠嗆,連久經沙場的鄭老參謀長都偷偷的轉頭抹了好幾次眼淚。陶阿姨幾乎沒有離開過旁邊的那張病牀,幾次都哭到昏厥,醒了也是在鄭國棟勸着下吃點東西, 然後看着兒子, 繼續無聲的流淚。
院裡面的同事都知道剛開始幾天家屬們的狼狽, 除了葉院長和主刀的幾位醫師每天隔幾個小時來固定查房, 連護士都沒進來過。
鄭輝來過一次, 給老兩口送了換洗的衣物,陪着陶麗華說了會兒話, 安慰了幾句就走。鄭輝來的時候鄭煒正在嘔吐,他胃裡早就是空的,可是一陣陣的酸水不停的從嘴裡冒出來。
姜辰就坐在牀邊,拿着紙巾一點點的擦,一隻手輕輕的固定着鄭煒的頭。很小心。
鄭國棟只是看着,看着姜辰的每一個動作。
陶麗華伸着脖子,一直的盯着病人。
那個氣氛說不出來的肅殺悲傷。
鄭輝呆不下去,所以早早的就出來了。
鄭輝去找了王芳,鄭煒手術的時候她也在場,問了堂哥的具體情況,心裡也踏實了些。
還好都沒有傷到大腦重要區域,只是術後反應嚴重些,隨着腦組織慢慢修復過些日子就會好起來。
王芳看起來是又擔心又幫不上忙的沮喪樣。眼裡一點精靈古怪的華彩都沒有。和王芳上次接觸,鄭輝是知道王芳是個愛說話鬼點子又多特開朗的姑娘。
“喲,心疼了?”純粹是爲了緩和氣氛,鄭輝彎了腰對着低着頭傷感的王芳痞痞的一笑。最近家裡人都急死了,好在今天來看過情況總算是心裡踏實了點。
“我們科室裡的姑娘們這幾天大家的眼睛都是紅紅的。”王芳知道鄭輝是在逗她,可心裡還是難受的很,“上次你和我說鄭學長和姜醫生的事,你說是爲了讓我死心故意編的,其實是真的吧。”王芳擡頭看了看這幾天難得見到的笑臉,心裡也微微的晴朗了些。
“他們呀。他們的事情也只有他們知道,我們都是外人,看不懂的。”提到鄭煒和姜辰,鄭輝也稍微嚴肅了些。直起了身子。
“手術的家屬簽名是我負責的,葉院長讓我找姜醫生籤,到現在那個單子上還是他的名字。這幾天,好像他還要照顧北北,晚上接回家去做好飯就又過來。換成誰都受不了。”
王芳說這些的時候,眼裡多是對他們的尊敬。
“……好了,我堂哥你也別記掛了,人家名草有主了,知道你難過傷心。走,哥們請你吃個飯去?”
鄭輝看到王芳的眼睛又要紅了,立馬換了個話題叫人去吃飯:“你可別再傷感了,我最受不得這些,我們院大批單身未婚的帥哥哭着喊着要找女朋友,啥時候給他們一個人發一個號,然後一個個的給你過目,隨你挑,行不?”
鄭輝拍拍王芳的胳膊。一臉鼓勵的模樣。
“呵,追我的又不是沒有,別把我弄得和白菜大減價一樣好吧。”
王芳喜歡和鄭輝耍貧嘴,隨便扯點什麼,這些天覆雜低落揪心的壞心情,也好了些。
“那師太先去換身衣服,我在停車場恭候?”鄭輝一轉身多過王芳要砸過來的拳頭,轉身就走。
剛剛臉上還掛着的笑容,就消了大半。
那到底還是擔心病房裡的那幾個。
車禍的肇事司機找到了,開車的孩子才20歲,撞了人連剎車都沒有踩,直接逃逸。警方十分鐘後就攔下了人和車。
那孩子完全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丟下一句:“要陪多少錢找我爸媽。”就嚷嚷着要出交警大隊。
鄭輝一直上心盯着交警大隊那裡的處理。可是今天早上得到肇事人正常行駛下開車撞傷鄭煒,完全走交通意外事故的處理方式。鄭輝氣的直接請了假就去了交警大隊。
那個人叫張斌,他爸爸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
那些辦案的交警們一看到張斌的父親的職位擺在那裡,於是都軟了下來。
鄭輝跑去,直接指着當天處理案子的那幾個民警的臉,報了鄭國棟的大名,丟下一句:“你們還算什麼狗屁公務員!要比爹是吧,你們也不好好查查誰的後臺大就在那裡放什麼狗屁!”
這句話很管用。管用到他前腳出了交警大隊,就接到電話,是大隊負責人親自打來的電話,表示一定重新徹查這起事故,那些玩忽職守的交警也會嚴格查辦,最後一定給出滿意的處理方案。
鄭輝連應都沒應,就把電話掛了。雖然很想回去再多罵幾句,想想和一羣狗能吵出點什麼,就走了。
其實鄭輝那天的心情特別爛。和王芳吃晚飯的時候,把心裡一肚子憋的火都絮絮叨叨的和人家姑娘吐了個痛快。最後王芳下午上班都遲了。
……
三天過後,鄭煒的情況稍微好了些。他還是不能說話,但是嘔吐的情況好些了,間隔也開始拉長,是恢復的好兆頭。每天還能喝一點流食。
鄭煒的父母這三天熬下來憔悴的不像樣。葉院長天天來勸,終於二老晚上肯回家休息了。只是晚上七八點走,早上六七點就又都來,帶特地給鄭煒做的食物。
姜辰依舊沒日沒夜的守着。
好在北北乖,而且張楠家裡也幫忙照顧着。姜辰每天早上等二老來了,就趕忙回家送北北去上學。自己洗個澡換一身衣服,再來醫院裡。晚上六七點回去把在張楠家裡吃好飯的北北接回家,然後他再去醫院。
北北問了姜辰好幾次,“爸爸最近在忙什麼,好像很累很累的樣子。”
姜辰只說工作太忙了。
北北知道爸爸在說謊話,因爲晚上姜辰不在的時候電話響了好多次,都是爸爸單位裡的人來的電話,說爸爸突然失蹤好幾天沒有去上過班。都是北北接的。
“爸爸,你說謊!”當姜辰讓北北周末去曾經那個託管孩子的錢老師家的時候,北北這幾天被爸爸忽略的怒氣終於爆發了。
“我不管,爸爸在騙人,有叔叔打電話來問爸爸怎麼沒去上班。爸爸明明沒有忙工作的事情!是不是自己在外面玩,就不管北北了!”北北好幾天都看着爸爸形色匆匆。一天都見不到幾面。
“北北。”姜辰很累,心裡也着急,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和孩子說鄭煒的事。北北那麼的喜歡鄭煒,讓孩子知道了,到時候鬧起來。他已經承受不了更多的東西了。
姜辰吸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可是太累了,腦子又嗡嗡的在響,心裡還惦記着早上9點鄭煒有撤掉插管的手術。
“北北能不能乖乖的聽爸爸的話,爸爸以後再和你解釋好不好?”姜辰跪了下來抱着北北。把頭靠在北北小小的肩膀上。
孩子的身上總是有香香甜甜的味道。軟軟的觸感,難得的讓他有一絲的鬆懈。
“爸爸……是不是和鄭叔叔有關?”北北看的出爸爸很悲傷,很疲憊。輕輕的問着,小胳膊也輕輕的摟上爸爸的後背:“爸爸你那麼忙,北北也都打不通鄭叔叔的電話,北北好害怕。”
姜辰抱着孩子,回答不出來,只是突然的,眼淚就那麼不自覺的蹦了出來。
北北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爸爸,很害怕,很擔心,於是也哭了起來。
姜辰知道自己很沒用,在只有八歲的孩子面前,哭的是那麼的軟弱。
可是,北北和鄭煒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在他和鄭煒最需要力量的時候,也只有這個八歲的孩子,能給那麼一點點的慰藉。
“北北,是爸爸不對,對不起。”姜辰喃喃的一直重複着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