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恕臣不能接受殿下美意。”雷的聲音在衆人的驚歎和議論聲中顯得那麼輕微,誰都沒聽見,除了吉威森和瑟修。
不知是誰忽然發現國王殿下變了臉色,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說什麼?”瑟修臉上的微笑依然保有完美的皇家風範,但是眼中卻沒有了笑意。
雷放下酒杯行禮道:“請恕臣不能接受殿下美意。”
“理由是什麼?”瑟修微微眯起了眼睛。
“臣要照顧弟弟,曾經發誓若不能安頓好洛,絕不娶妻。”雷說的是實話,但是在別人聽來更像是推託,可是爲什麼要推託呢?
“洛,你是什麼意見?”這一次,瑟修沒有理會雷,而是把目光轉向雙手撐着桌子的洛,語氣溫和得不可思議,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殿下!”雷把洛擋在身後,他能感覺到洛在發抖,是害怕?是緊張?是驚愕?還是……
瑟修不理會雷,繼續溫和地問着:“洛,你哥哥要爲了你拒絕本王的賜婚,你怎麼想呢?蛟瞳是御龍國的名醫,年輕貌美,現在又有公主身份,她做你的嫂子對你和你哥哥都沒有壞處,你認爲呢?”
“哥,”洛沉默片刻,開口時聲音極小,但是在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的安靜裡,卻格外清晰,“哥,殿下是一番好意,”洛拉拉雷的衣袖,“公主很漂亮,又是有名的醫師,你……你……娶她吧,我也想有一個……大嫂。”
雷忽然用力地把洛從背後拽了出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洛不知所措,“你再說一遍!”雷的眼裡再不復平日的溫和,充滿嚴厲逼問和刻意壓制的憤怒。你懂什麼?你難道不知道蛟瞳只是一枚棋子,她帶給我們真堂家的絕對不是眼前這些好處,洛,你什麼都不懂!
洛從來沒有看到過哥哥露出這麼兇的表情,但是瑟修鼓勵般的微笑卻很不是時候地闖進他的眼簾,洛運足氣,卻因爲緊張導致聲帶失控,竟是吼了出來:“你娶她吧!娶她做我大嫂!”迴音久久不絕於耳,跟剛纔蚊子哼一樣的聲音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是說真的嗎?”雷突然不那麼兇了,聲音低了一個八度。
洛點點頭,可是不明白爲什麼心裡突然空落落的。瑟修剛纔的話像帶着倒刺的針扎進心裡,生疼,卻拔不出來,拔出來更疼。
雷垂下眼瞼,右手握住剛纔放下的酒杯,微微顫抖着,過了一會兒纔將酒杯端起來,用只有他和洛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那好,我娶她,只要你高興就好。”
平舉酒杯,雷露出了一個將軍得到勳章時的表情,直視着瑟修的眼睛:“感謝殿下恩賜,將來臣必將一如既往勤勤懇懇,努力工作,爲殿下分憂!”聲音不大,但是擲地有聲,在場的每個人都能聽清楚。雷瀟灑地將酒一飲而盡。
本是堅決的拒婚,卻在瞬間出現了反轉,等衆人反應過來,天籟閣裡頓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酒香四溢,伴着外面冬雪豔的花香,濃郁得讓人有些頭暈,有些呼吸不暢。
“等等!我還沒有答應!”蛟瞳顧不得那麼多了,攥着拳頭喊了出來。這些人究竟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是一件物品——一件國王賜予臣子的禮物?!
瑟修不慌不忙地轉身面向蛟瞳:“哦,覺得真堂大人配不上你?”
不知道爲什麼,被瑟修那雙藍色的眼睛注視着,蛟瞳有些心虛,但仍然忍住了後退的衝動,這種時候絕對不能示弱:“感謝殿下看得起我,但是蛟瞳有自知之明——不管殿下給我怎樣的身份,我都是出生鄉野的丫頭,怎麼能嫁給一個貴族。真堂大人既然是重臣,自然能有比我好得多的賢妻。”
一干心裡失望的人忽然又看到了希望,豎起耳朵聽着國王殿下的回答。
瑟修朗聲笑了起來:“沒有事先通知你,是想給你一個驚喜。蛟瞳,我就欣賞你這性格,你這風骨,你是醫師,我們也是久聞佑達堂的盛名,你哪裡是什麼鄉野丫頭,你啊,是最得百姓尊敬的人物!你讓大家看看,誰看不出來你有良好的教養,若是初見,誰又敢一口咬定你不是大家千金?你就不要推辭了,真堂家族僅餘這一雙兄弟,雷的人品是我們有目共睹的,嫁給他決不委屈你。”
“我……”蛟瞳有嘴也說不清,不知道在這場合說出“我有喜歡的人”這樣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就不要害羞了,等會兒還有表演呢,我們先下去坐坐,你也調節一下心情。我知道,這種事情需要時間消化、接受。”瑟修的話在旁人聽來無疑是溫柔備至,對這個認來的妹妹關心愛護,蛟瞳不管在怎樣拒絕都會被當作無禮取鬧,要知道她突然從平民變成公主,再突然得到一個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丈夫,是何等榮幸!但是在蛟瞳眼中,瑟修溫柔的目光後是寒氣逼人的壓迫感,是一個萬人之上的帝王特有的權威。
瑟修把蛟瞳帶下了舞臺,奏樂聲重新響起。晚宴終於進行到實質性的內容。
到雷面前敬酒的人絡繹不絕,平日裡很少與人深交的雷今天出乎意料地好說話,幾乎是來者不拒,有酒必喝,大家這才認定他剛纔一番拒絕只是假意,想想也是——國王殿下的妹妹啊,就算不是親的,那也是難得的啊!白癡才拒絕呢!
雷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洛忽然起身說:“哥,我有點暈,想先回家了。”
雷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帶着幾分醉意,擺擺手說:“納肖在等着,你讓他把你送回家。”
“哥,那……我先走了!你……別喝太多。”洛的聲音被喧鬧的人聲淹沒,默默地離開了天籟閣,走向自家的馬車。
納肖見洛一個人出來了,臉色極其難看地上了車,有些擔心地問:“小少爺,你不舒服?怎麼不見少爺?”進去的時候還是高高興興的,怎麼一出來就這樣了?
洛放下車簾,悶悶地說:“人多,很吵,我不習慣,想回去了。哥在和別人喝酒,他讓你先把我送回去。納肖,走吧,我累了,到家了再叫我。”
嘀嗒嘀嗒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蛟瞳推說自己不會喝酒,低着頭裝作害羞的樣子坐在一邊,拼命思考着怎麼逃出去。今天只是賜婚,離婚禮肯定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一定要想辦法逃走,萬一逃不掉,也得暫時躲起來,躲一天算一天。
不經意間瞥見不遠處正在被人灌酒的雷?真堂,蛟瞳不知爲什麼總覺得他的笑容很假,那張帥氣的臉上雖然滿是笑容,可是眼睛卻沒有絲毫笑意,爲什麼這個人會這麼奇怪?爲什麼會覺得他其實很傷心?呵,我竟然還有心思擔心別人,真是夠傻的。
萊勒親王和吉威森就坐在瑟修旁邊的一桌。
萊勒親王壓着嗓子問:“你早就知道殿下今晚的決定了吧,我卻還矇在鼓裡。你說雷那小子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沒想到他還挺能喝。”
吉威森笑了笑:“誰知道呢,殿下的決定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只是早就猜到了,心裡有個準備。他大概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怎麼擋酒,諒他酒量再大,今晚也得趴下,敬酒的人裡有人可是想看他笑話的。”
“這倒也是。蛟瞳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安靜了?我總覺得她不該是這個性格。”
“姑娘的心思你別猜,猜了也白猜,反正猜不着。”吉威森品着酒,感嘆這樣的好酒被那幫人這樣糟蹋真是暴殄天物,餘光掃過蛟瞳,心裡暗暗笑着,裝淑女裝害羞?還挺像的,只不過現在是想着怎麼拖延時間,怎麼藏起來,怎麼逃跑吧,呵,心裡還惦念着那個來歷不明,去向不明的尹軒嗎?其實雷?真堂倒真是一表人才,嫁給他你也虧不到哪裡去。
“哼,你倒是經驗豐富。”
“過獎了。”
……
隆重的晚宴漸漸平靜下來,車如流水,人盡散去,雷平生第一次喝醉,甩開侍從跌跌撞撞地闖到了御花園的盪舟湖邊,趴在迴廊的欄杆上覺得胃裡翻江倒海,吐得昏天黑地。
暗處,希蘭藏身在湖對面的樹林裡,看着雷頹廢的模樣,皺着眉,咬着嘴脣,想要過去,卻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就連安慰雷,也做不到。
月光在湖面上跳躍,夜,越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