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人院隨時都可能出現突發狀況。比如現在,一個白色的身影衝過來,梓鳶一側身,輕巧地躲開,這纔看清楚那是一個頭發蓬亂,面目猙獰的女人。
“你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你!殺了你!”那女人張牙舞爪地再次撲向梓鳶。梓鳶輕鬆躲開。
“嗚——”女人見襲擊失敗,突然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我是嚇你的,你就這麼怕我碰?嗚嗚……你欺負我!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不要我!”
是個被拋棄的女人吶……梓鳶嘆了口氣,那女人卻忽然止住了哭聲,淌着兩行淚望着梓鳶。梓鳶在看到那目光的時候,心裡一震——那目光是赤裸裸的悲傷和不甘,愛恨交織,憤怒又哀慟,就像是……就像是當年歇斯底里的媽媽。
別開頭不忍再看,卻聽到幽怨的泣訴:“我真的沒有被叛你,爲什麼不相信我?我只是想在你身邊,即使你不理我也好,爲什麼要趕我走?我只希望能夠常常見到你,爲什麼你討厭我,把我扔在這個地方不管?”
眼前的女人和記憶裡媽媽的模樣重合在一起,梓鳶的心楸得生疼。
“不好意思,紀先生,這個女瘋子才進來不久,還沒調教好。你沒受傷吧?我馬上派人把她帶走。”劉醫生帶着兩個身穿警衛服的人趕了回來。
警衛粗暴地拖走了那個女人,一邊抱怨着——這個瘋子,還會耍小心眼,居然裝出睡着的樣子……要不是有這麼點姿色,老子早就動電棍了……
“劉醫生,那個女人沒傷到我,請不要爲難她。”梓鳶有些不忍,他知道那樣的女人有多麼悲傷——因爲當年的媽媽和她一樣,只是那時候媽媽還沒有瘋。
劉醫生若無其事地笑着說:“紀先生真是好心腸,只不過這裡是瘋人院,由不得他們胡來。當然,他們會活下去,否則上面查起來也不好交代。紀先生,你這邊請,尹燁庭在休息室裡。”
白色的走廊通向一道灰色的門。那個人就在裡面。
“紀先生,尹燁庭患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強迫性精神分裂症。如果他忽然發病,請按牆上的紅色警鈴。現在,你可以進去了,這間屋子隔音效果很好。”劉醫生很明事理地離開了。
冰涼的金屬手柄漸漸旋開,梓鳶深呼吸一下,走了進去。
休息室裡有一套灰藍色的布沙發,一張圓形的金屬茶几,天花板上掛着一盞白煞煞的節能燈。尹燁庭坐在沙發的角落裡,花白的頭髮梳得很整齊,臉上深深的皺紋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很多。白色的病號服下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身體,背有些駝,脖子上一道淺紅色的傷疤格外顯眼。
梓鳶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尹燁庭擡頭看了看他,又繼續低頭盯着自己的蒼老的手,很久纔在梓鳶的注視下不安地說:“你是誰?我不記得我認識你。”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生鏽的鐵皮摩擦。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只是想問一些事情。如果你可以如實回答,我可以把你送到療養院或者養老院,而不是瘋人院。”梓鳶在看到尹燁庭的模樣,心裡還是一震——雖然眼前的人是自己親生父親,可是他沒有履行過一天父親的職責,梓鳶的心裡對親身父親的概念只有一個無情離去的背影,模糊而虛幻,但是親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那種改不掉的血脈親情還是不可遏制地翻騰起來。
尹燁庭很謹慎地問:“我爲什麼相信你?”
“我沒有必要騙你,說實話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梓鳶蹺起修長的腿,儘量以放鬆的姿勢坐在沙發上。
“那……好吧,你問吧。”尹燁庭有些侷促地擡了擡頭,又低頭繼續看着自己的手。
“你爲什麼會被送到這種地方?”梓鳶考慮了一下,不知道向一個瘋子問這樣的問題會得到怎樣的迴應。
“我是被逼進來的!我沒有瘋!生意上出了紕漏,下面有人揹着我以公司的名義欠了鉅債,追究下來一切都結束了。老婆跟着別的男人跑了,媽的,一個個都是白眼狼!我有錢的時候都來巴結,沒錢的時候就避而不見。一羣混蛋!”尹燁庭的情緒激動起來。
梓鳶換了一個話題:“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自殺未遂?”
“我纔不會自殺!白癡纔會自殺!這是妖怪留下來的!我跟別人說,可是誰都不相信,可是是真的,真的有妖怪要殺我!真的!”尹燁庭的眼中充滿了驚恐。
“怎麼回事?”梓鳶皺起了眉頭。難到尹燁庭真的有被害妄想症和強迫性精神分裂症?
尹燁庭驚愕地看着梓鳶,忽然像個得了糖果的小孩似的大笑起來:“你相信我?願意聽我說?”
梓鳶點點頭。
“我以前有一個很漂亮的情婦,我對她很好,可是她卻在我出國以後寂寞難耐,跟別的男人亂來,有了孩子還非說是我的!怎麼可能!我總是很小心的。我扔給她一筆錢,讓她滾,她卻把那野種生了下來,纏着我不放!”尹燁庭冷笑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沒有注意到梓鳶慘白的臉色。
尹燁庭繼續說:“後來她嫁給了一個富商,想必早有姦情!一天她打電話給我,說是最後一次和我見面,要斷個乾乾淨淨,她說得情真意切,我想到以前也算是有一番情,所以去了。可是沒想到那個禍害竟然招來了妖怪!那天晚上,我去她臨時租的屋子,燈忽然全壞了,屋裡一片漆黑,妖怪從窗戶外面飄進來,藉着月光可以看到輪廓——很高,頭髮很長,一身黑衣,長着尖尖的耳朵,渾身散發着血的味道。”
“後……後來呢?”梓鳶的身體在不易察覺地顫抖着,拳頭早已緊緊握了起來。
“後來,後來妖怪說話了,他說那個雜種是什麼高貴的人,怨恨那個女人曾經打罵那野種,又拋棄那野種,所以要懲罰她,然後,那個女人就變得四分五裂,血到處都是……嗬嗬……到處都是……妖怪替我報仇了,可是他也要殺我,一把發着紫光的劍架在我喉嚨上,但是最後竟然沒有殺我,沒有殺我啊!他說我沒有傷害那個野種,所以就饒我一命!但是劍劃開了我的脖子,出了好多血!”尹燁庭猛地用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急促地喘着氣,雙眼圓瞪,恐懼地拼命晃着腦袋。
“安靜一點!”梓鳶怕他失手把自己掐斷氣了,忙拉開他的手。
“她的名字……你還記得嗎?”梓鳶儘量用平靜的聲音問道。
“那個水性楊花的災星!我怎麼會記不得她的名字!她叫清溪!她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尹燁庭得意地笑着,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清溪!清溪!這個名字怎麼會忘得掉——那是媽媽的名字啊!梓鳶搖搖欲墜地站起來,步履蹣跚地走向門口,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會讓人送你離開這裡,去療養院安度餘生。”
“等等!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我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尹燁庭神神秘秘地看着梓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