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反鎖的門被粗暴急切地踢開。
這個被禁入的臥室整潔得不像有人居住,牀頭的牆壁上掛着一幅巨大的水彩畫,鑲着木製的雕花相框,畫裡是兩個人。一個是冷俊卻流露着溫柔的男子,另一個是精靈般清純的女子。青獠看着那幅逼真的水彩畫,不由得出了神。
“哥哥!哥哥!”雛翼已經顧不上看房間裡的東西,衝到牀前,使勁扯開被子——緊緊裹在被子裡的梓鳶已經雙臂血肉模糊,指甲縫裡滿是血肉,呼吸也微弱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身體滾燙,像是被烈火灼燒着。
“梓鳶!”青獠也沒想到會這麼嚴重,雖然隱約猜到了尹燁庭和梓鳶的關係,也知道梓鳶去見過尹燁庭,但是萬萬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如果不是雛翼及時現梓鳶的臥室反鎖,預感到出事了,叫來青獠,恐怕梓鳶真的會把自己活活折磨死。
把梓鳶送往醫院的途中,雛翼給校長打了電話。她的腦海裡一直盤旋着梓鳶牀頭那副畫——那上面是妖王紫鐮錦和王使縹緲……
“吵死了……”梓鳶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青獠驚訝的表情。
“你……你不是快要……唔。”青獠說出那個忌諱的詞語之前被雛翼捂住了嘴巴。
“哥哥,你沒事了吧?”其實雛翼心裡也覺得後怕——畢竟梓鳶再苦再累也沒有動過自虐的念頭,更沒有打算過要自殺,可是這一次究竟是爲什麼?
梓鳶去見的是什麼人,以及那個人的身份背景,青獠都已經在來的路上說明白了,雛翼不明白爲什麼梓鳶會爲了一個從來就沒有負過責任,甚至不願承認自己兒子的“父親”而變成這樣。
“現在這是……”梓鳶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知道自己是在被送往醫院的途中——看着眼前雛翼擔憂的臉,看着青獠如釋重負卻疑惑重重的臉——看來又讓他們擔心一場了。
雛翼還是不放心,捧着梓鳶的臉仔細地看着:“真的沒事了?確定沒事了?哥哥……我……我是誰?”
“翼兒,不要這樣好不好?我還不至於把你給忘了。我真的沒事了,讓你擔心真的很抱歉。不過我們還是回去吧。”梓鳶雖然還有些精神不濟,但是似乎真的沒什麼事了。
青獠鬆了口氣——白虎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人才、蒼狼視爲未來接班人的奇才、赤梟老大欽點的高層顧問……如果就這樣死在家裡,追究原因則是因爲青獠給了一份該死的資料,讓他見到了不該見的人,受了刺激……後果不堪設想。青獠冷不丁一把抱住梓鳶,誠意備至地說:“謝謝你沒事!”你要是有事,我會很悽慘……
梓鳶愣了愣——我什麼時候和青獠的關係變得這麼好的?
雛翼一根一根地掰開青獠的手指,把他推開,然後霸道地伏在梓鳶懷裡,可謂“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這個突狀況令一車人都感覺到吃驚——雛翼給他們的印象一直都是冷靜、懂事,成熟的過了實際年齡,讓人不由自主地忘記她其實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但是現在這一哭,像是解除了心裡所有的負擔,哭得酣暢淋漓。
“乖……不哭……我沒事。”梓鳶用自己被包紮嚴實的手輕撫弄着雛翼的頭。
並非對這個世界了無牽掛,並非這個世界沒有牽掛自己的人,所以,牽掛與被牽掛令我在埋葬自己生的意志的那一刻停了下來。我沒有理由爲了從自己的痛苦中解脫而讓牽掛我的人痛苦悲泣。我的肩上有責任,我的路還要走下去,就算再痛也要走下去,我沒有放棄的理由,沒有停下來的空閒,就算不知道這條路究竟通往何方,我都要走下去。
媽媽,請你安息,我會把你記在心裡。我想我是懂你的,所以從來沒有恨過你,我是你的孩子,永遠都是。媽媽,請你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快樂。如果有來生,我爲你祈禱幸福。
暮靄沉沉,煙波浩淼。
梓鳶站在遊船的甲板上,斜依着欄杆,吹着江風,看着渾濁的江水滾滾不息,看着滔滔白浪起伏,心裡像是有一團濃稠的顏色被拋入透明的水中,減減化開,減減散去,以爲減減淡了,卻在遠處看去的時候才現——原本濃稠的顏色沒有了,但是透明的水全部被染上了顏色,不再透明……
“哥哥,想什麼呢?”雛翼穿着寬鬆的衣褲走到梓鳶身邊,江上清風掠起她的頭,恍惚間已能看到多年後靚麗的影子。
梓鳶看了看雛翼,把目光投向遠方:“我在想,我或許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去第三次元空間。可是這裡……畢竟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成長的地方,不知道離開以後什麼時候才能再鼓起勇氣回來。”
“我知道,這叫‘傷心人不留傷心地’——雖然我還是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傷心到這種程度。不過哥哥放心,我會一直跟着你的。以後哥哥做元帥,我就是軍師;哥哥做皇帝,我就是丞相!放心,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的!”雛翼的話雖然聽來有些幼稚,但是站在獵獵風中抒豪情壯志,還真有那麼點感覺。
梓鳶笑了笑:“翼兒,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不想做元帥,不想做皇帝,當然也做不了元帥或者皇帝。我只能做一個普通人,要知道,做好一個普通人其實並不容易,但是,可能沒這樣的機會了——我總是有那麼多身不由己,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翼兒,是不是覺得哥哥很沒出息?”
“不會啊……”雛翼的臉上居然露出了敬仰的表情,“我覺得你很勇敢——明明知道自己身體裡有着兩種很強大力量,其中一種還可以毀滅整個世界,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過普通人的生活,可是還能這樣堅定地說出來。再說,恐怕很少有人相信你說的話吧,不過哥哥放心,翼兒永遠相信你!”
梓鳶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禁有些愕然,心裡生出幾許安慰。
“好不容易出來休假,放鬆一下不行嗎?”雛翼不滿地嘟着嘴,這時候的她看起來纔像一個真正的小孩子。
梓鳶有些無奈地說:“腦袋裡裝了太多東西,要我什麼都不想還真是有點困難。”
“哎……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去第三次元空間找暗血集團的輔席?如果要去的話就必須依靠墨羽了——因爲我只能保證自己可以穿越異世通道,但是帶上你就沒辦法了。”
“我答應過隆纖,要陪她過十七歲生日。我雖然現在還不能履行對教授的承諾——照顧隆纖,但是至少這一次不能食言,我想等她過完生日再說。”梓鳶趴在欄杆上看着船尾拖出來的水紋。
雛翼抱着梓鳶的胳膊說:“哥哥這樣真是害人啊!”
“怎麼會這麼說?”梓鳶不解地看着雛翼。
“你對纖兒姐姐這麼溫柔,偏偏對她又沒那個意思,你要是再次‘失蹤’,她肯定會等到天荒地老!這不叫害人叫什麼?”雛翼說的振振有詞。
梓鳶沉默了。其實雛翼講的他又何嘗不知道,可是……自己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對隆纖,他虧欠太多,可是又沒辦法強迫自己對她的心情作出迴應。心裡那個本來就不寬的角落已經被另外的人佔據了,他不懂如何替換,也不捨得替換。這能陪着她過完十七歲的生日,然後……一切都結束了。這一次,就算讓隆纖的堅強化爲烏有,也要斬斷這份感情,只是當作妹妹,當作責任吧……
陽落山以後,梓鳶和雛翼坐在甲板上,看着江岸的夜景。
風拂過臉頰,有些溼潤,有些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