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括心下一沉,若這二人所言非虛,那麼大食人便有染指西域之心了。安西四鎮對於大唐來說,意義非凡。一方面三線絲綢之路皆從其經過,往來商販衆多,安西四鎮的穩固統治保證了大唐和西域各國的往來交流。二來大唐在西域的羈縻統治更多的是爲了牽制吐蕃的兵力。倘若安西四鎮易主,隴右、劍南一代對吐蕃的防務壓力將陡增。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講,安西四鎮都不容有失。
但大唐剛剛傾舉國之力打完河湟會戰,可有足夠的氣力與大食人一爭高下?
楊暄顯然也已注意到臨桌之人的談話,端起酒杯緩緩送至口邊輕呷了一口。
“只是,只是我大唐便要嚥下這口惡氣了嗎?想那高仙芝剛剛替了夫蒙靈察,被聖上委任爲安西節度使,難道他就沒有替聖上開疆拓土的一點雄心壯志?”(注1)
那皇甫公子顯然並不認同賀蘭的觀點,針鋒相對道。
賀蘭輕嘆一聲:“當然不能任由大食人在西域爲所欲爲。安西四鎮兵力雖不多,但若是佈防合理再加上十幾國蕃兵協助,要想保得西域太平也不是什麼問題。”
皇甫公子聞言怒道:“太平!兵者以進爲退,若是隻想着保得一隅平安,終不能長久!況且碎葉之地本是我安西四鎮之一,如今蒙塵胡裡,卻不思收復,這,這...”
皇甫公子越想越怒,一時竟是吐露不清詞語。
楊暄衝身旁小廝點了點頭,淺淺一笑呷了一口美酒。
那小廝心領神會的走到鄰桌外,隔着竹簾道:“二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請,不知二位可否過往一敘?”
賀蘭公子微皺了皺眉道:“你家公子姓甚名甚,找我等所爲何事?”
“哎呀,我說賀蘭大哥,既然人家有請我們就過去一敘,問這麼多作甚。”皇甫公子不等賀蘭說完,便衝那楊府小廝點了點頭道:“我們這便過來。”
說完他也不等賀蘭同意,便拉起好友來到了楊暄一行人所在的包房。
“主人,兩位公子來了。”那小廝走至楊暄近前,輕聲道。
“噢,快快有請!”楊暄玩味的笑了笑,捻起一粒葡萄送入口中。
賀蘭公子率先步入包房,跪坐在靠外的一張席子上衝李括拱手道:“不知公子找我們所爲何事?”
見他認錯了人,楊府的小廝走至近前道:“上首的那位纔是我家主人,這個啊是李括李公子。”
“唉,無妨。不過,括兒哥看起來確實比我英武的多,也難怪這位公子認錯了人。”
那賀蘭公子慚愧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在下賀蘭容夏,這位是我的朋友皇甫辰東。不知這位公子找我們二人所爲何事?”
楊暄一邊輕叩着手指一邊緩聲道:“某便是太常卿楊暄,二位有禮了。其實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某剛纔聽到二位談及西域經略之事,一時起了興致,故喚二位過來一敘。”
賀蘭容夏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與朋友從安西龜茲而來,剛至長安不久。一路上見到不少從康居而來的商販,從中探聽了些消息。我那皇甫賢弟又偏是一個嘴上沒把門的主,故纔有了剛纔的意氣之爭。見笑了,見笑了。”
“聽二位的口音倒不像是化外之民,乍一聽來還以爲是關隴之士。”楊暄端起案几上的一支玉杯遞予那賀蘭容夏。
“多謝楊大人。”賀蘭容夏接過玉杯一飲而盡道:“聽那些慄特商人們講,大食人有意染指西域,以布哈拉爲中心,正漸漸向呼羅珊一代增兵。”(注1)
“哦?大食人竟對安西四鎮打起了主意?”楊暄頗爲驚訝,眼裡寫滿了疑問。
“我們也是道聽途說,當不得真。”賀蘭容夏笑着擺了擺手。
“這還能有假?穆罕穆德.本他們一直都在康居一代跑生意,不會看差了眼。”
皇甫辰東卻是倨傲的揚了揚頭,好似一頭求戰的獅子。
“辰東!”賀蘭容夏瞪了好友一眼,嚴詞打斷。
“穆罕穆德.本?這聽起來倒不像慄特人的名姓。”楊暄玩味的盯着賀蘭容夏,疑聲相問。
“他們慄特人沒那麼多講究,常年在河中跑便改了大食人的名字,只爲圖個方便。不像我大唐子民,受聖人教化,尊禮儀重名姓”
賀蘭容夏背心已滲出了虛汗,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哦,原來是這樣。”楊暄點了點頭,舉起玉杯:“來,幹!”
“幹!”
“賀蘭公子對商路如此熟稔,想必是經商之士了。”李括舉起酒杯,衝賀蘭容夏微微點頭示意。經過剛纔一番的觀察,他已初步判斷出了二人的身份。從安西之地,千里迢迢來到長安,又對西域之事如此熟稔,無外乎兩種人。一者商賈,二者戍卒。從二人的衣着來看,後者的可能性幾乎可以排除,那麼他們很有可能便是往來於絲綢之路上的客商了。
當然也不排除他們是亦商亦軍,畢竟若沒些許關係,僅僅沿途關隘收取的水銀,就會叫來往於絲綢之路上的商販掉上一層皮。
“李公子果然慧眼如炬!不錯,我和皇甫老弟便是販運貨物的商賈。”賀蘭容夏長出了一口氣,拊掌稱讚。
“那是當然,你也不看看我們括兒哥是誰,要論這聰明勁,你看這長安城年輕一輩之中,有哪個能勝過他!”
張延基聽到此,得意的接過話頭。在他看來,這些商賈即便家財再多,也只是一些有着小聰明關注眼前利益的燕雀,如何能和自家括兒哥這般聰慧的人物相比?
“那是,那是。”賀蘭容夏也顧不得這許多,連聲應道。
“賀蘭公子你們是做什麼生意的?一次行商便需一年半載,出走在外風吹雨淋的若是不賺個盆滿鉢滿,可真對不起自己那一雙苦足。”
楊暄瞥了一眼憤懣不已的皇甫辰東,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實不相瞞,我與皇甫老弟是做茶葉生意的。從長安進貨販賣到布哈拉,再從那兒運香料回來。”賀蘭容夏此刻真後悔應了楊暄之邀,過來敘話。只希望能快些搪塞過楊暄的問詢,早些離開。看的出來,楊暄已對他們二人的身份產生了懷疑,若在逗留下去難保不會出了差池。皇甫辰東那張大嘴,他可真是放心不下。
“這就難怪了,販賣茶葉可是暴利啊!聽說倒是奇的很,番邦之地不產這些茶葉,偏偏他們還好這口。往來於西域長安販賣茶葉,往往能得幾十倍的暴利。看賀蘭公子錦衣華服,想必便是如此所來。”
“楊大人說笑了。”賀蘭容夏陪着笑臉從腰間摸出一方絲綢巾帛遞予楊暄:“這是我的名刺,請楊大人收下。下次若是需要帶些新奇物件,只管差人到府上找我。待下次前往西域辦貨,我一定爲楊大人帶回。”
“如此便有勞了!”
楊暄也不客氣,接過名刺隨手便扔給了身旁的小廝。
“楊大人,我與皇甫老弟晚些時候在西市還約有個茶會,不知...”賀蘭容夏將膝蓋朝前微挪了挪,欠了欠身子試探着問道。
“哦?賀蘭公子原來還有要事,那楊某便不打攪了。”楊暄摘下一粒葡萄送入口中笑道:“今日與二位聊的頗爲投機,賀蘭公子剛纔那一番話可是把我心頭撓的直癢,以後楊某怕少不了要叨擾二位,倒時可不要嫌我絮叨啊。”
“哪裡,哪裡。楊大人有什麼吩咐直管差人知會一聲,即便是這天穹彎月,我也要拼着老命給楊大人摘下來。”賀蘭容夏急於脫身,衝衆人一一抱拳道:“如此,李公子,各位公子,我們便先行一步。告罪了!”
說完他便抓住皇甫辰東的手,闊步朝屋外走去。
待其腳步聲已隱隱若無,楊暄將小廝喚至耳邊:“去把那兩個人給我盯好了。他們進的是哪個坊、哪個宅子,家裡有幾口人、做的什麼,都給我一一弄清楚,晚上到府裡報予我。”
“是!”那小廝一抱拳,帶了幾名家僕氣勢洶洶的領命而去。
“有些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楊暄嘴角微微揚起,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注1:夫蒙靈察:夫蒙靈察是羌族人,曾任安西四鎮節度使。後在天寶六年,因高仙芝平定小勃律有功,代替夫蒙靈察成爲安西四鎮節度使。後逐漸消失在史書中。
注2:呼羅珊:這是一箇中古地理名詞,意爲“太陽升起的地方”。大部分在今伊朗境內,一部分在阿富汗赫拉特一帶和土庫曼斯坦境內的馬雷一帶。
布哈拉:絲綢之路上著名城池,當時位於呼羅珊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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