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長信的話說的冠冕堂皇,明顯是說給三軍將士聽的,但紫凝是矇混不過的,只見她又靠近幾步,就站在獨孤長信的馬車邊上,仰頭低聲說道:“二哥明知道姐姐心裡難過,爲什麼還要……”
然而紫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獨孤長信打斷,只見他揮袖拂過桌面,滿桌的茶具都被拂到泥濘的地面上摔碎,傾刻間被雨水激起的水霧淹沒,他大發雷霆的怒道:“本宮知道她,她知道本宮嗎?!半夜三更跑去榮陽的皇宮,算什麼?!她可有半分顧及我們的情分?!”
獨孤長信怒目而視的樣子真的很嚇人,魏國三軍將士還是第一次見獨孤長信發這樣的火氣,不禁想起這位太子殿下往日的種種作爲,心生畏懼,腳下不敢有半分遲疑,快速的一隊接一隊趕去榮陽。
紫凝則愣在原地,看着那輛明黃的馬車,載着一身煞氣的獨孤長信,漸漸走遠。
青鸞沐浴完,剛穿好衣服,就見紫凝推門進來。
“姐姐。”
見紫凝渾身溼透,青鸞急忙拿一件衣服先給她披上:“怎麼了這是?這麼大的雨,也不打傘?”
紫凝凍的有些發抖,顫顫巍巍坐下後,低聲說:“姐姐,二哥摔軍……冒雨、去攻打榮陽了……”
青鸞原本給紫凝倒了杯熱水,突然掉到地上,嘴裡喃喃道:“這麼大的雨,遲一天都不行嗎?”
紫凝仰頭看青鸞煞白的臉色,緊張的勸道:“姐姐,這是早晚的事,你何必糾結於一天的時間?更何況,二哥氣你昨夜私自去找慕容珏宸……萬里江山,千秋基業,我們都知道……它不會因爲你一個人就停步不前。”
這些道理青鸞都明白,可人啊,有時候腦子是控制不了內心的,所以縱使她知道這場亂世風雲誰都沒做錯,卻仍舊耿耿於懷。
要知道,你重視的東西,可能在別人眼裡,一文不值。
就像慕容珏宸只爲了一己之私,便放齊國江山於不顧。就像丁念爲了自己的私情,寧願國破家亡。就像獨孤長信,爲了今日的天崩地裂、翻江倒海,隱忍了足足十四個年頭。割不斷的情,忘不了的苦,如何叫人肯就此罷休?
青鸞聽着紫凝的話愣了一會,突然就跑了出去,沒有拿傘,冒着雨。
她想,就算城破國亡,她也要救他們一家三口的命,她以爲,活着就有希望,這是她從一個小乞丐到暗人再到玄凰大將軍,悟出的唯一真諦。
但她又忘了,她以爲的,並不會是別人絕對信奉的,有時候可能只是自以爲是。
瓢潑的大雨,激起白色的簾幕,總讓人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
就像慕容珏宸原本還在睡夢中,突然便傳報說,魏國十五萬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乍然一聽,以爲是夢未醒。
然而十五萬魏國精兵,步伐整齊,鐵蹄踏破水灣,地震山揺,讓人感覺,就算是座鐵山,也會被踏平。
慕容珏宸仍舊穿着大紅的錦袍,撐着一把描繪精緻的油紙傘,出現在榮陽城頭上。絕美的一張臉,被水霧浸潤過後,顯得格外蒼白清晰,重紫色的胭脂在他光白的額頭上勾勒的精緻花紋,越發顯得他詭魅。
眼看着榮陽城上的士兵幾乎逃的乾淨,慕容珏宸的臉色並沒有任何變化,他只是平靜的看着城下烏壓壓一片兵甲,在這樣的天氣下還那麼整齊嚴肅,讓人佩服。
十五萬大軍中間,是一輛明黃的華麗馬車,裡面坐着的白衣男子,氣定神閒,正在大雨中沏着一壺熱茶,彷彿這天地間的生死,已經盡握其手。
從慕容珏宸出現在城牆上那一刻,榮陽城外便張開一股濃濃的殺氣。
是魏國十五萬士兵的,只要邁出這一步,破了榮陽,殺了齊奉帝,他們就將書寫歷史,名垂千古!
王雲此時是名義上的最高統帥,所以自當是他第一個說話。
“慕容珏宸,我魏國起兵十五萬來攻打齊國,皆爲報先帝之仇,上慰天靈,下慰民心!只要你肯交出丁念,太子殿下可饒你不死!”
而城牆上的男人卻看都沒看王雲一眼,只遠遠的看着獨孤長信,一言不發。
獨孤長信淡淡的飲了一杯茶,然後運內力傳聲,城牆城下的士兵皆可聽見作爲見證:“本宮此次伐齊,只爲報父仇,與齊國百姓不想幹。奉帝走後,本宮自當將齊國百姓與魏國百姓、一視同仁!”
獨孤長信內力深不可測,他的聲音縱使在這大雨的嘈雜聲中,也能清楚的傳到每個人二中,聲音迴盪,久久消散不去。
城牆上的慕容珏宸聽了獨孤長信的保證之後,便鬆了手中的傘,任雨水衝花了他精緻的妝容,墨發貼到他慘白的臉上,越發的像地獄爬出來的鬼魅。
只見他張開雙臂,仰頭望天,合上長眸,彎起脣角喃喃道:“齊國的百姓啊……我生時,不能爲你們帶來一時一刻的平安喜樂,但願我的死,能爲你們換來永世長安……”
慕容珏宸說話的聲音極小,城下的人只看他的嘴一張一合,並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此時青鸞也已經趕到,她緊張的看着城牆上張開雙臂的大紅色身形,一步一步往前走。
站在後面的士兵,見到青鸞走過來,全都給她讓開路——縱使玄凰營這兩個月來沒有參加一場戰爭,但仍舊改變不了她玄凰大將軍的地位。
青鸞在此刻,只覺得城牆上那抹紅色異常脆弱,她走路也不自覺的小心起來,不敢出一聲。
就這樣,她悄無聲息的走到獨孤長信身邊,顫微出聲:“他怎麼了?你要對他做什麼?”
獨孤長信看着青鸞瞪大的眼睛,慘白的臉色,穿着單薄的衣服都被雨淋溼貼在身上,他心疼,想要脫衣服給她穿上,想要抱她在懷中取暖……可是,她的眼中,此時只有慕容珏宸。
獨孤長信隱在袖子裡的手握緊,冷冷問道:“若他死在這裡,你會恨我嗎?”
青鸞此時腦子一片空白,懵懵的轉過頭來看獨孤長信,可就在此時,魏軍上下突然倒吸一口氣,驚得青鸞來不及回答獨孤長信的話,轉頭看榮陽城牆之上:
大紅色的身影,如同一片被打溼的鮮豔羽毛,站在了城牆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