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茫然之際,夢蒼雲忽然看着沐初道:“初兒。”
沐初一怔,頓時如夢初醒那般,立即從乾坤袋裡取出個什麼東西,一揚手,指尖一點黑亮頓時在衆人面前閃爍而過。
鎖魂釘……他手中怎麼會有一枚鎖魂釘?
那是在晶石堡壘的時候,夢蒼雲將裡頭水晶碎片以掌風抓到手中時,特地給他送去的鎖魂釘。
不得不說,母皇的細心真的無人能敵,若不是那會就注意到這點,如今,大家豈不要陷入絕望中。
沐初沒有時間跟他們解釋,只盯着夢南天:“接下來怎麼辦?”
夢南天也不知道這枚鎖魂釘,沐初到底從何得來,但,既然他手上有鎖魂釘,那麼這事至少還有希望。
“無殤!”他大喝了一聲。
無殤立即拿緊桃木杖和鎖魂線,與他一起佈陣。
其他人正要退開,忽然,分明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楚江南卻忽然嘶吼了起來:“你們要殺我,想要將我打得魂飛魄散,你們休想!”
他雙目猛地一睜,渾身真氣瞬間膨脹了起來,被鎖的穴道竟被他快速一個個衝破。
“沒時間了,初兒,在他天靈上壓下去!”夢南天大聲道。
楚玄遲和無名同時揮掌,要將楚江南拿下來,沐初也擡起手臂,只待他們將他禁錮,他手中的鎖魂釘就要落下。
楚江南卻忽然發了瘋那般,一聲嘶吼在風中響起,從未有過的強悍掌風朝着身邊的楚玄遲和無名瘋狂送出。
那掌力只怕已經用盡了他畢生的功力,掌風磅礴,猛然就像是一座大山壓頂而來。
哪怕楚玄遲和無名已在第一時間提掌相迎,兩道身影還是被他狠狠震飛了出去。
其餘人被掌風逼得連眼都幾乎睜不開,夢蒼雲用力將七七護在自己身後,疾步後退。
楚江南卻也在這一掌之下,自己被襲飛出去。
真氣狂溢之後,他整個人竟徹底萎靡了下去,兩眼無神,意識不清,就像是花兒瞬間枯萎了一樣,徹底暗淡無光。
散功之後的身軀,再一次如秋風落葉一般,往崖底墜落。
混亂之中,一抹白衣素影一躍而起,在楚江南落下之際飛撲了過去,用力揪上他的衣領,大掌落下,照着他的天靈穴直拍了下去。
鎖魂釘沒入,楚江南那一聲嘶啞的慘叫也隨着崖風迅速被吹散,崖頂上又傳來無數驚恐的呼喚,可這一次,卻真的來不及了。
崖底那股莫名的力量將兩人緊緊束縛,惡靈最後一點力量分明還在掙扎,但,這片斷陵崖卻似乎是他天生的死敵,一口殘存了千百年的怨氣,終於在那陣糾纏不休的崖風之中,一點一點被撕碎,一點一點被吹散。
到最後,於萬千塵緣之中,徹底塵歸於土。
耳邊除了瘋狂呼嘯的風中,似還能聽到惡靈消逝時淒厲的慘叫,可,於下墜的兩人來說,這一切都離他們很遠很遠了。
始終掙不脫崖底那份力量的束縛,不管耗費多少真氣擊落在崖壁之上,依然無力自救,只能任由自己被捲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哪怕明知道有人沿着崖壁迅速滑落,想要來營救,已無力挽回。
沒入黑暗之際,沐初拼了最後一口力氣,啞聲喚道:“她懷了身孕,照顧好她……”
七七……最後那一呼喚,他無力送出,這個糾纏了他半生的名字,與他的身體一起被捲入狂風中,徹底陷入黑暗裡。
七七……他只是想喚一喚她的名字,只是想最後親口喚她一聲,可這兩個字,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狂風捲着他的身軀,身上大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緊緊束縛,到最後,就連楚江南的那一片衣角他也無力抓緊,只能任由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素白身影離了他的五指之後,迅速沒入另一團黑暗之中,他再也看不到那張在昏迷中慘白的臉,看不到他頭頂上不斷溢出的猩紅血絲。
南王爺……無人救他,他如何能活下去?
可他哪怕空有一身醫術,此時卻也連把他救回來的能力都沒有。
救不了他了,七七會不會怨他?會不會恨他沒有照顧好她的師兄?
如果真的恨他,那就生生世世記住他的模樣,下輩子繼續來找他,找到他之後再隨她打罵,好不好?
就算你不來,我也會找到你。
你始終還欠我一個答案,若是今生先遇到我,結局是不是就能被改寫?
如果先遇到的是我,你會愛上我,從此和我一生一世嗎?
這個答案,他是不是註定得不到了?
狂風呼嘯而過,意識隨着狂風被一點一點吹散,朦朦朧朧中,分明看到那個脆弱的女子嘴一張,洶涌的鮮血自口中溢出,吐血不止。
鮮血落在衣襟上,慢慢地,將她一襲白衣染成一片刺目的紅。
那雙原是漂亮的眼眸蒙上絕望的霧色,眼底的光亮正在迅速消失……
胸口一陣劇痛,整個人徹底就疼痛了起來,身上,每一條血脈都在抽痛,視線裡,女子的血淚化成一片火海,徹底將他吞噬。
七七!七七!
有句話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一直一直沒有親口告訴她。
我愛你,我愛你,就算爲你耗盡最後一口氣,就算爲你在刀山火海中粉身碎骨,化成灰燼,我亦無怨無悔,只因爲,活在這世上,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不停去愛你,或者,我活着沒有任何意義。
來世,我一定先找到你,一定要先與你相遇。
七七……
……
……風落在她身上,吹亂了她一頭青絲。
白衣染血,早已成了猩紅了一片,如同寒冬霜雪中那朵朵紅梅,美得妖豔,美得淒涼。
耳邊,母皇和大皇伯的呼喚在遠離,唯一清晰起來的,只有那句在風中被吹得搖搖欲墜的嘶喊:我愛你,七七,我愛你……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夏夜,星辰在夜幕中點點綻放,她倚在他的懷裡,點點星光在眼中閃爍,忽明忽暗。
“如果有一天我走失了,甚至忘了你,你還會把我找回來嗎?”
“會。”他的回答,淺淡,卻堅定。
“我想不起你了呢?”
“我會讓你想起來。”
“就是想不起呢?”
他垂眸看着她,很認真地看着,看了那麼久,久到讓她開始有點不自在起來了。
小嘴嘟噥了起來,正要開始抱怨他不說好聽的話去哄自己,他卻忽然薄脣勾起,柔和如風的聲音慢悠悠傳來:“那便一直守在你身邊,一直一直等着,等到你想起我的那一天。”
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我還會守在你身後,等待,等你何時回頭看我一眼,等你何時能將我想起。
如果有一天,你愛上別人,那就放手勇敢去愛,我知道,那一定是因爲我不夠好,一定是因爲他比我更適合你。
如果有一天,你愛上別人之後再想起我,我會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還願意選擇……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後,她終於在蒼茫迷霧中,找到一縷陽光。
重重迷霧撥開之後,她終於看到那個坐在涼亭下的女子。
一襲白衣將女子纖細的身子裹得嚴嚴實實,明明上一刻還是暖暖夏夜,在看到女子後,竟忽然成了冰雪滿地的寒冬。
絲絲寒意縈繞,讓七七忽然感覺到說不出的冰冷,冷得連身體都慢慢在顫抖起來。
七傷,那個和自己擁有同一張臉,可卻一看便知道不是自己的姑娘,七傷,千百年前,那一場曠世奇緣中,最爲關鍵的女子。
她居然在這裡見到她,如今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是夢還是現實?
“你已經想起他了,是不是?”七傷抱着自己兩腿,看着她的目光有幾分悽楚。
七七沒有說話,只是安安靜靜看着她。
“你愛他嗎?”苦澀隨着七傷的話語溢出,她的身體卻分明若隱若現的,如同隨時會被狂風吹散的一團白煙。
七七不知道這個女子到底活在自己身體的哪一部分裡,抑或說,她其實只是自己潛意識的一點回憶?
“那你呢?”她終於還是開口問了,從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問,七傷,你心中所愛的人到底是誰?是誰讓你生生世世逃不出一個又一個重複的悲劇?
七傷依然抱着自己的兩腿,單薄的身子在白衣之下更爲黯淡,似乎,真的隨時都會消失。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搖着頭,目光悽迷。
那無助的模樣,讓人根本無法狠心去質問,甚至,沒有辦法去責備半句。
因爲你會害怕,怕自己多說兩句重話,這一縷幽魂就會立即煙消雲散。
她緊緊抱着自己的兩腿,越來越無助,越來越不安,甚至,有淚從她眼角滑落,一滴一滴如同晶瑩剔透的珍珠那般,不知隨風吹散在哪裡。
忽然她一咬牙,霍地擡頭看着站在眼前的七七,神色痛苦了起來:“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心裡也會痛,很痛很痛,是不是?”
淚珠再一次滾落,她一張臉卻開始變得模糊了,只是,淒涼的聲音依然那麼清晰:“你忘不掉他的,你永遠忘不掉那份情,你會痛苦一生,你會痛得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聲音,愈加淒涼,眼裡,只剩下絕望:“不如你和我一起吧,我們一起消失,永遠不要回去,就這樣消失吧!不回去,就不需要面對他們,不需要選擇,再沒有傷害,再沒有痛楚了。”
七七分明已經看不清她的模樣了,可是,那把聲音卻始終縈繞在耳邊,將她一步一步困得更緊:“消失吧,和我一起消失,只有你死了,他們才能解脫,只要我們一死,他們就能好好活下去。”
那個白衣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跟前,眼淚不見了,甚至,她眼底還有柔和的笑意。
雙手被她輕柔地執了起來,七傷脣邊溫柔釋然的一笑,瞬間闖入她的心底:“我們一起消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