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很快不疼了。”多年前死了妻兒之後便一直孤身一人的暮親王,看着七七這孤苦的模樣,一顆心頓時軟了。
傷成這樣,就連臉也傷了,哪能不疼?
溫和的目光落在宮醫身上時,頓時冷冽嚴肅了起來:“快!快給她止疼!”
“是!是……”宮醫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一頓,長指竟在七七的傷口上不小心摁了下去。
七七頓時痛呼出聲。
暮親王見此,眼底頓時蒙上怒火:“放肆!當心點!”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七七隻是咬着脣,看着暮親王指揮數名宮醫給自己紙上,到後來,因爲傷到的地方太多太私密,暮親王把年輕的宮醫遣退出去,只留下兩名老宮醫,他自己也親自動手給她清洗傷口。
“本王今日沒有帶婢女出門,小丫頭,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知道麼?”把軍旗塞到她的小手中,他柔聲道:“你贏了,你已經勝出了,回去,你就是玄王妃了,乖乖聽話,不疼。”
他的聲音暖暖的,他的目光也滲着陽光的味道,他看她時的眼神,讓她猶如在夢中與自己的父親相見。
他是她來到這年代後第一個能給她溫暖的長輩,那些人不是想要她的命,就是想要毀了她,就連她父皇也不過是在利用她。
如今這一點溫暖,竟讓她整顆心暖和了起來。
用力抓緊軍旗,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身上的傷口也慢慢失去了知覺,最終她勉強睜了睜眼,不知道說了句什麼,便頭一歪昏死了過去。
暮親王正在給她清洗傷口的大掌驀地一緊,眼底閃過一絲震撼。
剛纔,她在叫什麼?
爸爸……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卻知道她在叫自己。
她叫他爸爸,那一瞬間,心突然很酸……
前來行刺的殺手全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見慕容七七進入暮親王的侍衛隊伍時,所有殺手同一時間迅速撤離。
暮親王的親兵以及稍後趕到的雲王爺所帶的侍衛將殺手們前後包抄,依然讓大部分殺手逃離,那些未曾來得及撤退而被捕的殺手,不是服毒便是抹頸,沒有一個活口留下來。
意志堅定,被捕後立即自盡,訓練得這麼好,除了專門的殺手組織,便是皇家各勢力馴養的死士。
死士……暮親王和楚流雲忍下心頭的憤怒,只是不說話。
楚流雲趕到的時候,七七身上的傷已經被包紮好,正躺在暮親王懷裡昏睡中。
她身上的傷其實不算重,有赫連夜的保護,並沒有任何足以致命的重創,只是失血過多,又因爲與一撥又一撥的殺手們拼死糾纏太久,氣弱力竭,纔會如此贏弱。
不過,讓楚流雲怒得想殺人的是她臉上那道傷疤,雖然經過了宮醫的細心上藥,那外翻的皮肉還是那麼怵目驚心。
本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傷成這樣,實在令人惋惜。
“會好的。”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他大掌伸出,想要輕觸她的臉,卻又在長指伸到半空的時候失了勇氣。
她今日是來參加玄王妃甄選的,他沒有資格再與她做出任何親暱的舉動。
“本王的人帶出來的藥不算好,回頭還得要再上藥。”暮親王一扯繮繩,平靜道:“走吧,仙醫就在無塵閣,該能治好她。”
沐先生親口說慕容七七是他的義妹,這事整個皇族的人都知道,既然是義妹,他一定會盡心盡力照料好慕容七七。
有仙醫在,這點傷該算不得什麼問題。
楚流雲不再說話,一躍上馬,護在暮親王身旁,率領所有人一同往狩獵場外返回。
不過是武鬥而已,人已經傷成這樣,若是四皇兄親口認定她是玄王妃,在封妃之前,她還得要經受多少劫難?
有時候真想對四皇兄懇求一句,七七現在還太弱,她真的不適合當玄王妃,就是有命當上玄王妃,只怕也沒命去享受玄王妃的榮耀。
四皇兄……他究竟是否明白?
楚玄遲是不是明白,這點在他看到七七的傷勢後,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殺氣和心痛早已表露無遺,只是可惜那異樣的光芒稍縱即逝,根本無人能捕捉到。
當看到暮親王親自抱着七七從叢林入口出來時,所有人心頭頓時緊張了起來。
慕容七七如此,究竟是死是活?看起來還像是活着的,可……一張臉傷成這樣,對於一個姑娘家來說,和死了幾乎也沒什麼區別了。
當然,他們忘了無塵閣裡還有那麼一個傳奇人物的存在,一點傷,對沐初來說還真的算不得什麼。
楚王和慈寧太后忍不住站了起來,他們這一站,所有人便全都隨之站立。
玄王爺霍地站起,一身寒氣隨着高大的身影向暮親王走去。
暮親王抱着七七一躍下馬,迎上他。
許是感受到那一股寒氣撲面而來,本是睡得深沉的七七皺了皺濃密的瞳睫,終於睜開了依然疲倦的眼眸。
當看清站在自己前方的是什麼人時,她微微掙扎着從暮親王懷中下去,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把迷迷糊糊中從暮親王手裡接過來的軍旗舉到他面前,一絲期待,一絲虔誠,這麼重的軍旗,當暮親王交給她之後,一路上她雖然昏睡着,卻是從頭到尾未曾放手,直到這一刻,依然握得緊緊的。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玄王爺身上,有人在憤怒,有人在妒忌,有人因爲她臉上的傷幸災樂禍,等着看玄王爺是不是真的要一個毀了容顏的女子。
也有人,目光從頭到尾未曾在她臉上移開半分,眼底的沉痛,連自己都看不透。
那雙小手依然白皙細嫩,卻多了幾分蒼白,她整個人雖然贏弱,甚至幾乎已經撐不住要倒下去,但,那雙眼眸卻還是晶亮晶亮的。
她做到了,做到了活着回到他身邊,將他的軍旗交回到他手上。
從進入狩獵場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今日自己能活着走出來的機率不到五成,可她不怕,因爲,林外有人在等着她。
他們,是經得起任何考驗的是不是?
“玄遲……”
“臉毀了,如何當本王的王妃?”複雜中透着深透冰冷的目光從她臉上傷痕掃過,他閉了閉眼,忽然一拂衣袖,轉身,舉步走遠。
臉毀了,如何當他的王妃?
沒有人料到玄王爺會說這麼一句話,更沒人料到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完全不顧已經累得幾乎站不住的慕容七七,轉身就走。
這對一個姑娘來說代表着什麼?
她贏了,可他……拒絕了她。
因爲臉被毀了,因爲他不想要一個不再美麗不再吸引他的女子……
在場所有人,這一刻竟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就連華陵苑那些本想看好戲的人,本應該高興的,卻在看到慕容七七眼底那不敢置信的深沉的痛後,一個個只是緊抿着脣瓣,半句落井下石的話都說不出。
她眼底的痛,痛得始料不及,痛得有幾分如同置身夢中。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會好的。”她追了兩步,聲音很輕很輕,輕得連自己都幾乎聽不見。
會好的,臉上的傷總會好的,可是,清白沒了,是不是也能好起來?
忽然,從未有過的迷茫,從未有過的絕望,所以她的聲音纔會那麼輕,纔會連大聲說一句“一切都會好起來”都不敢。
不配當玄王妃,何止是因爲臉上那點傷?
楚玄遲腳步一頓,他停了下來,回頭看着她,卻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眼底無風無浪:“那就等你好了再說。”
丟下這話,大步走到楚王跟前,淡言道:“兒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沒有傾身,沒有行禮,甚至沒有該有的一絲尊敬。
他的聲音冷冷的,他的目光更是冰冷,轉身離開之際,那一身寒氣和怒意,楚王和慈寧太后感受了個真切。
那寒氣,衝着他們的呀……
慈寧太后更是心頭堵上,整個人頓時涼了下來。
她的皇孫告退,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完全漠視了她的存在。
他的怒火,衝着他們而發,他的皇兒怒了,她的皇孫怒得想殺人!
別的人完全感受不到玄王爺這一身殺氣,只有他們,只有這兩個心虛的人,兩顆心向着冰天雪地的一方,無邊掉落。
那抹高大的身影徑直走到馬邊,一躍上馬,動作還是那麼矯健帥氣,但不管是靠近還是遠離,所有人都知道,玄王爺怒了。
玄王爺怒了,這個皇城將會遭受多少劫難,無人知曉,只是那一份莫名的壓抑,誰也能感受得到。
“三日之後,本王要見到今日所有殺手的腦袋,少一個,提頭來見!”
這句如同催命符一般的話語落下,一人一馬早已迎風而去,走得不見影蹤。
身後,滾滾塵埃漫天飛揚,森寒,冰冷,殺氣滔天。
三日!
今日那幾批殺手已經走得沒了影蹤,玄王爺卻說,三日之後必須見到所有殺手的腦袋,否則,辦事不力的人拿命來嘗。
久久,被丟下的東方溟纔回過神,眸光一沉,對着早已沒了玄王爺影子的大道傾身道:“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