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營帳門簾被挑起,一批士兵涌入,將被困鐵籠中的白衣男子團團包圍了起來。
“將軍,這裡交給我們,您先離開。”爲首的副將沉聲道。
李牧之看着籠中的白衣男子,一雙厲眼忍不住透出點點欣賞的光芒。
自鐵籠落下,他被困其中,再到大批士兵涌入將他圍困,這年輕人從頭到尾連半點懼色都沒有,別說懼色,那張好看俊逸的臉上,就是一點神色都未曾變過。
年紀輕輕能有此能耐,絕對不易。
“你不是附近的盜賊,你究竟是什麼人?”李牧之盯着他,沉聲道:“我也敬你是個人物,只要你誠心歸降,我不僅不殺你,還會破格將你提拔,讓你當一營之長。”
這年輕人極有能耐,他絕不會看錯人。
但,白衣男子卻只是淡然看了他一眼,忽然舉步上前,長劍“刷”的一聲送回腰間,雙手落在籠子的鐵柱上,用力往兩邊拉去。
“冥頑不靈。”李牧之一聲嘆息,往身後退了數步,盯着依然在奮力要將籠子鐵柱拉開的白衣男子,冷笑道:“不自量力。”
見此,副將一揮手,沉聲喝道:“殺!”
幾十個士兵人人手持長劍,向籠中之人迅速刺去。
長劍離他越來越近,他卻還在專心應付那兩根鐵柱,“嘶”的一聲,頭一個涌來的士兵手中長劍襲來,被白衣男子的護體罡氣震歪後,在男子長臂上險險擦過。
一道口子在男子臂上浮現,頓時,猩紅血色染了一片……
“阿初!”七七驚呼了一聲,霍地站了起來。
腦袋瓜有幾分暈眩,站起來後,人差點沒站住倒了下去。
醒來得太快太猛,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怎麼了?”坐在不遠處看書的楚江南看着她,見她身形有幾分不穩,他丟下兵書,向她走來:“你活得太累了,回去歇一會吧。”
已經夜深了,她還在忙夜修羅丟給她的賬冊,剛纔因爲太困,趴在矮几上睡了過去,他正打算等她睡熟後扶她到軟榻上睡下,不想他還沒開始行動,她已經被惡夢驚醒了。
一臉一額的汗,完完全全就是被夢魘困住的模樣。
“我沒事,只是做了個惡夢。”七七從椅子上坐回去,想着剛纔夢裡的情形,心裡還是狠狠被擰了一把。
她夢到沐初闖入某個軍營,被困鐵籠中,無數的長劍向他刺去,他躲避不及被刺傷,鮮血落了一地……
一想,心裡還是止不住一陣慌亂。
阿初,他現在究竟在做什麼?
“夢到沐初?”他回到椅子上,知道她今夜決心要將剩下那兩本賬冊看完,也不再勸她了,只是安靜看着她被惡夢嚇出幾分蒼白的臉。
剛纔,確定聽到她在呼喚沐初的名字。
他不知道她和沐初之間算是什麼情感,她是四皇兄的人,但,和沐先生的感情似乎不淺。
他甚至一度以爲她終會和沐先生在一起的,只要兩個人都能放得下心裡的執念,拋開一切塵緣俗事,他們也可以過上神仙眷侶般令人羨慕的生活。
只是,她似乎更心繫四皇兄一些,和沐初,多了幾分親情與友情,卻少了幾分男女之情。
七七執起衣袖拭去額角的汗跡,微微點了點頭:“夢到他……有危險。”
“只是日有所思罷了。”楚江南執起兵書,繼續翻閱,不再理會她。
這種事情他不懂,也參不透,只能她自己處理好。
七七不說話,等急促的心跳平復下來後,才輕吐了一口氣,執起毛筆繼續翻閱賬冊,不忙抽空道:“師兄這兩日身體雖然好了不少,但還是虛弱,看書別看太晚,早點歇息吧。”
“今夜回去歇息麼?”他問。
七七指尖一頓,想了想,才搖頭道:“不,守着你,你現在還太弱,我要當你的護花使者。”
他不會知道,那日從夜皇朝的據點回來,看到他昏睡在牀上,那副贏弱到似乎隨時都會離開人間的模樣時,她心裡有多害怕,萬一那些黑衣人再來,萬一沒有人在他身邊阻止他再次動手……
她連想都不敢去想。
她態度堅決,楚江南也不好勸她,只是在翻了一會書後,闔上書冊往大牀走去。
“睡覺的時候記得念口訣,繼續修練。”他在牀上躺下,側頭看了她一眼。
師父留下的這套心法,修練不會妨礙她休息,反倒會助她安睡,只要能控制好氣息,對她是百利而無一害。
“知道了。”七七連頭都沒擡,只剩最後兩本賬冊,今夜看完,等夜修羅回來的時候也能少點事忙。
夜明珠的光亮依舊,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她差點困得直接倒下去之前,最後一本賬冊終於看完,連同桌上那幾本一起被丟迴天地鐲裡。
幸好只是對賬,而不是自己做賬,否則,依她現在這麼疲累的情況,出錯的機率很大很大。
收拾好自己,在楚江南身旁躺了下去,想要靜心練功,卻始終無法讓自己完全安靜下來。
夢中那一幕依然讓她揪心揪肺的,那一身的血色,蒼白的容顏……
早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也知道他連夜急匆匆離開一定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去解決,可她從未在他身上探究過,或許是因爲尊重他,也或許是……害怕。
潛意識的害怕,所以寧願什麼都不知道,寧願只守着他對自己的這份真情,對其他事情不聞不問。
但,這不代表她不會擔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忍不住在牀上坐了起來。
很困,很累,還是睡不過去!
一旁的師兄已經完全熟睡,她每日裡給他開的藥裡頭有助眠的成分,所以這幾日他一直睡得香甜,看着他安靜的睡容,煩躁的心情也總算慢慢平靜了些。
和師兄這樣的生活其實也挺好,他寵她,她護他,如同真正的兄妹一樣。
“真乖。”長指在他臉上輕輕劃過,她吐了一口氣,在他身上小心翼翼翻了過去。
睡不着,不如出門去練劍,或許累了之後就能睡着了。
說起來,當初夜修羅還曾經教過她劍法,可她事情真的很多,要學的東西也太多,那套劍法居然完全沒有練過。
若是那會就知道他是楚玄遲,她會不會對他所教的東西更爲重視些?
披上外衣出了門,踏着夜色便往後院走去。
那套劍法,不知道她還記得多少?
鐵生按着和沐初的約定,在第三日的午夜,趕到戌樑城城門外叢林裡。
事實上他更想去的是李將軍的軍營,因爲不知道少主現在究竟還在不在軍營裡,在少主離開沒多久後,他已經猜出來他去戌樑城想要做什麼。
他孤身一人去犯險,自己已經在奮力追來了,卻還是追不上他的腳步,除了焦急,什麼都做不來。
那夜少主離開,告訴他在戌樑城等待,他想着要追上去的,卻因爲之前已經趕了五天五夜的路程,身心疲憊至極。
打算在林中找個地方隨意睡一會,哪怕只是一個時辰,等一個時辰之後再上路追少主,不想,那一睡居然睡了整整一夜。
這一刻,他纔剛趕到。
林中一片漆黑,他不確定少主是不是在,心裡七上八下的,又怕少主驚動了大軍之後,身後會有追兵,他連聲音都不敢隨意發出。
走了好一會還是不見少主的影蹤,正要往林外走去,去李將軍軍營一探究竟,不想就在轉身走了幾步之後,一陣鼾聲傳入耳中。
舉目望去,終於循着月色看到那抹藏身於某棵大樹後的身影。
他坐在樹下,靠着樹幹,安安靜靜的,已經熟睡了過去,那一陣一陣的鼾聲是鐵生從未聽過的,少主從不打鼾,但這次,鼾聲很大。
一聲聲不算輕的鼾聲滲入耳膜,聽得鐵生心頭一陣酸楚,猶是大男子一個,也差點忍不住疼出兩滴眼淚。
心疼,爲了少主,疼得慌。
若不是已經累到快要扛不住,少主怎麼會睡成這樣?
他手上還拿了個東西,一個布袋子,上頭沾滿了暗紅的血跡。
另一隻手,緊握着長劍,就是睡着了依然一副防備的姿態。
還有他身上的衣裳,上頭全是斑駁的血跡……
鐵生不敢靠近,怕自己的步伐驚擾到他。
雖然他身上受了傷,有些傷口還在滲血,但,從離開柳江之後,他們便一路狂奔到北晉,做完要做的事,之後少主便馬不停蹄來樑國邊境。
他懷疑這近十日以來少主是不是有好好睡過一覺。
如今,他睡得這麼安穩,鐵生是寧願他再流一點血,也想讓他先睡上一覺。
睡好了,或許一切都好了。
他就在原地坐了下去,一聲不哼,只是安靜坐着,也不敢躺下,生怕自己一躺下就睡死過去。
睡着了,就不能守護主子了。
於是,這一整夜裡,鐵生就這麼坐着,一直看着不遠處睡在樹下的那抹身影,也一整夜爲了他過去從未有過的沉重鼾聲在心疼。
直到東方發白,直到陽光落下,也直到睡在樹下的人忽然被滴落的晨露驚醒,緩緩睜開依然佈滿血絲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