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裡,女子縮在鋪着毛毯的椅子上,正在大口啃着冰糖葫蘆。
站在桌旁正在包餃子的沐初時不時側頭看她一眼,見她一張依然有幾分蒼白的小臉上,如今已經浮上了滿滿幸福的笑意,他無奈地嘆息了一聲,柔聲道:“再等一等,很快就能吃了。”
“阿初包的餃子是什麼陷的?”她咬着糖葫蘆,眨巴着清透的眼眸,問道。
“有肉的也有素的。”他擡起袖子往臉上拭了拭,若是七七如今能視物,一定能看得到他那張好看的俊顏上,如今正沾滿了麪粉屑。
他其實……真不是什麼下廚的高手。
“等會先給你嚐嚐肉的,看能不能吃得下去,若是不能,我們吃素的。”他道,目光又落回到木板的餃子皮上,認真包了起來。
“嗯。”七七用力點了點頭,空洞的眼眸卻泛着明亮的光澤:“阿初快點,我好餓。”
“我知道,在燒水了。”她在林中走了大半日,晌午時並未進食,這時候自然已經餓得慌。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做到那般狠心的,明知道她身子不好,還任由她就這麼在寒風中走了幾個時辰。
一想到當時她的無助和慌亂,心,還是會被狠狠揪疼。
但他很清楚,這丫頭若是不吃點苦,她真的不長記性,以後……以後回到楚玄遲身邊,她還是會受委屈的。
有看了她一眼,他淺嘆了一聲,不管願不願,以後,總歸要回去的。
水燒開之後,沐初將一部分餃子放了進去,隨着餃子在水裡慢慢熟起來,香氣,也在慢慢飄散。
除夕夜了,一年到這裡幾乎算是徹底結束了。
這個除夕夜,她還在他身邊下個除夕夜,她……將會在哪裡?除夕,本該是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北遼城城門外,卻是千軍萬馬兵臨城下。
驚世之上,銀色盔甲在月光下泛着猩紅的光澤,這一身血污不知道來自多少個靈魂,大刀在手,是他從來都只有在衝鋒陷陣上纔會用到的玄月刀。
刀鋒處,依然有鮮血滑落,在慘白的月色照耀之下,閃爍着令人畏懼的寒光。
楚國戰神的玄月刀已經被封存了數年,直到半月前才重見天日,卻在這半月以來,已經飲盡了敵人無數的鮮血。
城樓上,守城將軍看着下方那一人一馬,未曾仔細瞧見他的真容,卻已經被他這一身寒氣嚇得渾身血液不斷在凝結。
東方溟車馬來到楚玄遲跟前,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往前,一馬當先來到城門之下,炯炯的目光盯着城樓上的將軍,沉聲道:“玄王爺在此,投誠者,以軍禮相待,違抗者,殺無赦!”
聲音不算重,卻帶着醇厚的內力,一下子鑽入到城裡城外所有人的耳膜裡。
城樓上所有人的目光全在一瞬間落在驚世上的玄王爺身上,他盔甲上滿是血跡,就連頭鎧上也是血跡斑斑,這一路殺過來,他未曾停歇過片刻,就連一身的血污都沒來得及拭去。
半個月以來,他的大軍從楚國西北方邊城出發,不過半月而已,已經踏平了臨近他屬地的五國。
十國裡頭,四國已滅,所到之處,拼死反抗者,殺,投誠者,似乎真的沒有傳出有屠城的傳言。
守城副將在下頭兄弟們的哀求下,迅速爬上城樓,來到將軍跟前,顫抖着聲音低聲道:“將軍,兄……兄弟們願意投誠,將軍,不如我們……”
“混賬!”將軍大聲一喝,雖然自己心裡也是慌得很,但他更慌的是,這一投誠,自己從此就只能當個亡國奴了。
奴,何其屈辱!
“將軍,赤狼那邊有消息傳來,玄王爺的大軍進城之後未曾傷過一人,或許……或許玄王爺並無傷害北遼百姓之心。”副將雖然素來畏懼將軍,但,相比起來,他對下頭那個比閻王還要恐怖的玄王爺更加害怕。
盯着將軍蕭索的臉,他繼續勸道:“將軍,赤狼狼王因爲誓死抵抗,頭顱還高掛在城樓之上……”
“你……”將軍氣得滿臉通紅,長指指着他,因爲太過於氣憤,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居然那這種事情來威脅他!
但,赤狼狼王,那可是這一帶最驍勇善戰的人,赤狼這麼小的地方,若不是因爲有狼王,早已經被人吞佔了。
玄王爺簡直太恐怖了,有傳言說他在赤狼不過停了一日的工夫,居然……已經斬殺了狼王!而他這次帶來橫掃十國的軍隊,還不到他一半的兵力!
他爲何非要將十國踏平?就算要他們屈服,難道就不能用溫和一點的方式?
將軍心裡糾結無比!
下頭,東方溟低沉的聲音繼續傳來:“玄王有令,一炷香之內不開城門投誠,立即攻城!”
城內駐守的士兵們頓時鬧騰了起來,如今人人臉帶不安,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將城門打開,像玄王爺俯首稱臣了。
他們本來就願意歸屬楚國,爲何玄王爺還要用這麼激烈的方式逼他們就範?可對方是玄王,又沒有誰敢多說半句。
城樓上,隨着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將軍的臉色已經從鐵青邊城烏黑,再變得慘白。
終於,在半柱香之後,他輕聲問道:“西遼王如今何在?”
副將臉色一正,眼底淌過驚喜,忙道:“西遼王如今雖撤了王位,西遼也成了一城之主,但至少還是西遼城的城主呀!”片刻之後,將軍從城樓上匆匆下來,率領將士來到城門後,沉聲呼喝:“開城門!”
城中的城門緩緩被打開,將軍率領士兵們出門迎接,浩瀚的隊伍步伐整齊來到銀甲玄王跟前跪了一地,齊聲高呼道:“將士們願追隨玄王,至死不渝!”
吶喊聲沖天而起,城裡城外,夜幕徹底被高呼的聲音打破安寧。
那一夜,玄王的大軍進城,而北遼,也成了他率軍踏入十國之後,第六個被征服的小國。
連北遼都俯首稱臣,剩下四國,只怕沒有誰敢違抗了,過不了多久,統一十國的計劃,勢必圓滿結束。
本該是高興的事,馬背上的男子卻始終冰冷着一張沾滿血污的俊顏,眼底沒有任何波瀾。
十國已收復六國,剩下的四國,元宵之前,定也能平定。
元宵……
擡頭望了天際一眼,他不知,元宵的時候,那丫頭……也會想他嗎?楚國北方鄴城,那是屬於七七的三城中,她第一座進入的城池,在這裡,她曾憑着自己的機智,收服了所有兄弟們的心。
今夜無雲,鄴城城樓之上,一抹素白的身影迎風而立,寒風吹在他身上,沒有雪,卻愣是給人一種白雪飄飄的感覺。
他的衣袂,如雪花一樣好看,衣袂飄飄,說不出的清逸動人。
只是,身上那套素白衣裳,略顯單薄了些。
小玉兒懷裡抱着一件厚厚的狐皮外袍,一樣的雪白素色,純色毛髮乾淨得不沾一點輕塵。
這是王爺喜歡的顏色,如同他的人一般,清靈淨透,沒有半點人間煙火的痕跡。
“王爺,這裡風大,還請將外袍披上。”走到他的身後,她不敢聲音太大,怕驚擾到他的安寧,但見他身上衣裳如此單薄,心裡始終有幾分擔憂。
夜涼,風寒,儘管他的身子已經恢復得幾近完美,但,他從前曾在醫館接受姑娘和仙醫的治療,舊病痊癒不多久,卻也是事實。
楚江南沒有迴應,只是安靜看着夜空。
今夜繁星閃爍,彎月高懸,無雲的天際星辰密佈,說不出的迷離好看。
若是那丫頭在,定會看得眼都不眨,又說一些什麼“這年代沒有污染,連星星都特別好看”這種讓人聽得不明不白的話語。
只是此時此刻,這丫頭在哪裡?沐先生在她身邊,是否將她照顧得安好?她可有吃飽?可有穿暖?這麼久了,爲何還不回來尋他?
他知道她受委屈了,也知道她心裡一定有着怨恨,可她不回四皇兄身邊也就罷了,爲何,連他都不要了?
他回鄴城的消息早已經命人特意散佈出去,只要她出門,定能聽到,他特意在這裡等了她大半個月,卻至今未曾有她半點消息。
別說她不主動來此,就是他派出去的人,也打聽不到她半點消息。
鄴城,這個民風淳樸的地方,她若喜歡,他們以後也能在此定居,這丫頭……她什麼時候會來此?
低頭看了眼掌心那條明顯到讓人無論如何忽略不去的血脈,他目光更沉了幾分。
血脈幾乎已經徹底恢復,她該是養好身子了,爲何還不出現?
今夜除夕之夜,她究竟在做什麼?
“王爺。”身後,小玉兒又輕喚了聲。
“本王不冷。”他終於回了話,但卻話語清冷,聲音裡頭沒有半點溫度。
“王爺,你如此冒着寒風中站在此地,若是姑娘知道,心裡定會難受的。”小玉兒繼續勸道。
姑娘……聽到這兩個字,楚江南僵硬的背脊總算微微鬆開了些,人,也似乎沒剛纔那麼冰冷了。
小玉兒捧着外袍走到他身邊,擡頭盯着他剛毅的臉,溫言道:“王爺先把袍子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