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晨驅車把餘微送回了住的地方,把餘微扶進了臥室就轉身出去了,告訴餘微讓她有事就打電話給他,餘微點點頭,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卻仍就不肯收回目光,只是那樣癡癡的凝望着,彷彿要把那扇關上的門給盯出一個洞來。
她閉上眼睛,想睡一覺。
可是腦子裡卻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不着,可也不夠清醒。
她只感覺到冷,無邊無際的冷,和無邊無際的悲傷以及難過,更多的是,不曾被他真誠以待的不甘,從一開始,他接觸她,動機就是那樣的不純良,他瞞着她不願意讓她知道真相,她不管怎麼樣問,他始終未嘗吐露半字真言。
她甚至迷迷糊糊的想到,要不是蔣晨和他打過一個那樣的賭,他是不是早就把自己忘得一乾二淨,是不是自認爲還了當初的債之後,就消失的一乾二淨……
她這樣想着,眼淚就忍不住從她的眼角里流了下來。
說不在乎都是假的。
甚至,從陸淮謙那裡知道真相之後,她還抱着一張僥倖的心理,欺騙自己說這些都是她們爲了離間我和陳衍的感情瞎說的。
可是,就連蔣晨也是那樣說。
原來,她和他之間,不止隔着千山萬水,更有血海深仇。
那是從小就疼愛她的父親,把她捧在手心裡的父親。
那個賦予了她生命的男人,那個把她當做人世間少有的珍寶來疼的父親。
她記得小時候家裡很窮,她生病發燒了,卻特別想吃蛋糕店裡面的那種草莓蛋糕,柔軟的蛋糕上面塗着一層奶油和果醬,還整整齊齊的鋪着一層草莓,看起來紅豔豔的,十分誘人。
她想吃,就要爸爸買給她。
她小時候就不喜歡哭鬧,看重了一件東西就分外執着,天天蹲在那個櫥窗裡面盯着那個草莓蛋糕看。
後來,爸爸給她買下了那個草莓蛋糕。
她歡天喜地的吃了,一輩子也忘不了那種香甜柔軟的味道。
到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知道,那麼買蛋糕的錢,是爸爸幫別人扛水泥得來的,一袋水泥,五分錢。
那塊蛋糕,售價95元錢。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候父親寵溺又疼愛的眼神,他把自己抱起來在空中蕩着,說等爸爸將來賺大錢了就給我的囡囡買很多很多草莓蛋糕。
那個時候的父親,其實身體並不好,正在病重中,卻還是在下班之後,去做那種他身體根本承受不了的體力活,爲的,也只是一塊蛋糕,一個他女兒滿足的笑臉。
餘微想到這裡,只覺得痛的呼吸不過來。
可是她的女兒長大了,不僅沒有幫爸爸洗刷冤屈,還待在陸家,長大成人,最後,和害死了爸爸的兇手在一起了。
她無法原諒自己。
她抱着自己的頭,縮到了被窩裡,身體因爲痛苦而顫抖着。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那弱小的身子終於安靜了下來,綿長的呼吸聲在房間內均勻的響了起來。
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一睜眼,就看到了睡在自己旁邊的陳衍。
她沒有出聲,只是睜着眼睛呆呆的望着陳衍沉靜的睡顏,線條分明,五官深邃,每一處都是那般的完美無瑕,那端正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面容,那樣優雅,那樣貴氣逼人。
她一直目不轉睛的看着,彷彿呆了。
默然半響之後,她輕輕的坐了起來,躡手躡腳的下了牀。
她打開櫃子,拿出了準備換的衣服。
她的木管卻忽然落在了陳衍搭在衣架上面的白色襯衣,潔白無瑕面料挺括的襯衣上面,赫然一個鮮紅的脣印,即使窗簾沒有拉開,燈也沒有打開,房間裡的管線有些暗淡,但也足以餘微辨認出那個口紅印子。
她湊近了那件襯衣,一股淡雅的香水味道撲面而來。
莫名的,餘微就覺得胃裡一陣翻涌,那股噁心直逼嗓子眼,她只覺得忍不住,喉嚨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噴射出來一般,她捂住嘴,顧不得放輕步子,衝到了洗手間,手摁在洗手檯上面,彎下腰,乾嘔了幾聲。
她乾嘔了好一會兒,才把那種噁心的感覺給壓了下去。
她擡起頭,自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浮腫的眼睛,蠟黃的面頰,無神而碩大的眼睛那樣突兀的出現在這樣一張臉上。
餘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果真是醜的厲害了!
她打開水龍頭,掬了一捧冷水,朝着自己的臉上潑了幾下,她清醒了許多,卻忍不住呆呆的看着鏡子中的人,只覺得陌生的可怕,她不由得問道,鏡子裡的那個人真的是自己嗎?
爲什麼這樣的陌生?
陌生到她自己都不認識了!
身後忽然傳來清雅的聲音:“怎麼了?”
然後鏡子中就出現了陳衍的那一張臉,有着剛剛醒過來的茫然和迷糊,但是那一張臉仍舊是豔色無雙,直把周遭的一切都襯得黯淡無光。
他和她的臉同時出現在鏡子裡。
她忙低下頭,不去看鏡子,伸手拿起了牙刷,在那一刻,他周身所散發出的光芒讓她覺得自慚形穢。
她搖搖頭,笑着說道:“沒什麼,你醒了?”
陳衍點點頭,手環上餘微纖細的腰肢,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呢喃道:“給我抱一會兒。”
餘微的身子僵硬了起來,她沉默着,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她問道:“你昨晚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記得了。兩點多吧。”陳衍隨口說道,嗓音低沉,還帶着絲絲沙啞。
相當的魅惑好聽。
可是餘微只覺得心底一陣發寒,她重新擡起頭,凝視着鏡子中的陳衍,問道:“你昨晚做什麼去了?”
陳衍忽然就睜開了眼睛,手也鬆開了,他站直了身子,自鏡子中看着餘微的臉,說道:“我昨晚一直在工作,怎麼了?”他注意到餘微的疲憊,盯着她的眼睛,聲音陡然大了幾分:“你哭了?”
餘微笑着,轉過身,和陳衍四目相交:“我昨天想起了顧盼,仍然覺得心裡很難過,就忍不住哭了,你放心,我以後不會了。”
陳衍輕嘆一聲,重新把餘微拉進懷裡:“我很擔心你。”
餘微嗯了一聲,任由陳衍那樣抱着,再也沒有發出一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