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院長在辦公室!”霍漱清對張阿姨道,張阿姨點點頭,扶着蘇凡一步步朝着急診通道走去。
那個瘦弱的背影,被那昏暗的燈光拉得好長。
他轉身去關車門,卻發現副駕駛位上她剛剛做過的地方,真皮座椅上已經粘上鮮血。
明明出門的時候她墊了東西的,這血怎麼還是——
關了車門,霍漱清靠着車門站着,到了深夜,穿着短袖還是會感覺到冷意,特別是站在這被河風吹過的院子裡。
他看向那紅色的“急診”兩個字,心頭,被一種陌生的東西拉扯着,扯着扯着,就變成了撕。
擡起頭,那無垠的夜空,羣星閃爍,那麼遙遠的星空,卻又好像伸手就能觸及。
他的孩子,會不會,會不會已經變成了那無盡羣星中的一顆?最小最小的一顆?或許會小到讓他根本看不見——
當蘇凡走進急診區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朝着她們走來,她並不知道那是誰,張阿姨卻說了句“程院長來了”,便趕緊迎了上去。
“程院長,這就是霍市長剛剛電話裡——”張阿姨對程院長道。
“來,趕緊來檢查室——”程院長看了一眼裙子被染紅的女孩,對張阿姨說了句,就趕緊對身後跟着的護士說,“準備b超——”
張阿姨扶着蘇凡跟上程院長走進b超室,沒一會兒,蘇凡就看着程院長搖搖頭。
孩子,沒有了,對嗎?
她說不出來,眼淚從緊閉的眼眶裡涌了出去,兩隻手依舊死死地捏着被血染紅的裙角。
張阿姨見狀,忙問:“程院長,怎麼回事?”
“懷上多久了?”程院長問。
“38天。”張阿姨替蘇凡回答道。
“那就是生化了。”程院長道。
蘇凡猛地睜開眼,望着醫生,道:“生化是什麼意思?我,我早上還去醫院化驗過——”
“你的化驗提示你懷孕了,只是受精卵在子宮着牀失敗,或者是在從卵巢返回子宮發育的過程中因爲某些因素而又返回卵巢,從而使得孕囊像月經血一樣流出。”程院長解釋道,說着,她又拿起b超探頭在蘇凡的腹部檢查,對蘇凡和張阿姨說,“你們看上面的屏幕——這裡是子宮,按照這個時間推算,胚胎應該是停在子宮裡的,可是現在看不出來。這就是我們說的臨牀型流產,也就是俗話說的生化。”
而這時,張阿姨的手機響了起來,她趕緊接聽,原來是霍漱清打來的,問她們在哪裡。
“我在走廊——”他說。
半夜裡,即便是婦產醫院的急診室,病人也是寥寥無幾的。
張阿姨看了蘇凡一眼,忙拿着手機走到門外,就看見了在走廊裡的霍漱清。可是霍漱清並沒看見她,她便趕緊朝着霍漱清走了過去,什麼都沒說,霍漱清就掛了電話跟着她走進了b超室。
程院長一見衣衫前襟滿是血的霍漱清,瞬間明白了什麼,趕緊對身邊的護士說:“你先出去,別讓別人進來!”
等護士出去,霍漱清忙拉住蘇凡的手。
“霍市長——”程院長站起身。
“怎麼樣?”他忙問。
“胚胎沒有辦法發育,沒有在子宮着牀。”程院長解釋說。
“那就是說——”他問,看了蘇凡一眼。
程院長搖搖頭,霍漱清靜靜站着,握着蘇凡的手,卻微微用力了。
事實上,程院長的丈夫是江寧省衛生廳黨組書記,和霍漱清過從甚密。劉書記年紀比霍漱清長,霍漱清經常對程院長以嫂子相稱。因此,程院長和丈夫對霍漱清至今無子的事情相當清楚,到了霍漱清這個歲數,連個孩子都沒有,的確是挺難過的一件事。今晚這情形,不用多說,程院長也明白是怎麼回事。霍漱清好不容易有個孩子,卻發生這樣的意外,怎麼能不讓人唏噓。
“引起生化的原因很多,總結來說就是胚胎本身質量不好,是自然的優勝劣汰。”說着,她對蘇凡道:“你回去好好休息,補充營養,不要總是想着這件事,要不然,對你身體也不好,再怎麼說,也是流產。”
“嫂子,我想和你單獨談談!”霍漱清對程院長道。
“好,霍市長,您到這邊來。”程院長說完,就對蘇凡道,“你先休息一下,我讓護士給你拿一牀被子!”
程院長便推開b超室裡面的一扇門,請霍漱清走了進去,她自己走到b超室門口,叫了個護士,讓護士抱一牀被子進來,自己則走進了霍漱清現在在的那個房間。
片刻後,護士抱着被子進來,張阿姨便趕緊給蘇凡蓋上了。
“霍市長,您不用擔心,今晚的事,我會處理好的。”程院長一進去,就跟霍漱清說。
霍漱清擺擺手,道:“我要是信不過嫂子,就不會帶着她來找嫂子了。”
程院長看着霍漱清,點點頭,卻問:“霍市長想問我什麼?是不是想知道這次的事會不會影響她以後的生育?”
“這是第一個孩子,所以——”霍漱清沒有感到難爲情,直接說。
“您不用擔心,只要好好調養,不會影響以後的。”程院長想了想,道,“您要是不放心,讓她哪天來找我做個全面的檢查,看看她的身體有沒有什麼問題。”
“嗯,我跟她說。還有什麼?”霍漱清問。
程院長看着霍漱清,思忖道:“霍市長,這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您自己也適當,適當注意一下生活習慣,男女雙方的染色體質量都會影響到受精卵能否正常發育,影響孩子的健康。”
霍漱清沉默了,他的生活習慣——
“這種事說不常見也不罕見,現在很多人都會這樣,您不要太過擔心。”程院長安慰道。
“我明白了,謝謝嫂子!這麼晚把嫂子從家裡叫過來,真是過意不去,改天我再請嫂子和老劉一起吃飯。”霍漱清和程院長握手道。
“別這麼客氣,我應該的。”程院長微笑道。
蘇凡靜靜地躺在那張b超牀上,儘管身上蓋着被子,可是,不知道是因爲她穿的太少,還是房間裡的空調太冷,此時,蘇凡覺得好冷好冷。
她的手,根本不知道該放到哪裡,她不敢放在孩子曾經待過的那個地方,甚至,她不敢去看面前那個顯示屏。
“你怎麼起來了?”張阿姨忙按住蘇凡的胳膊,道。
“躺不住——”她低聲道。
張阿姨嘆了口氣,卻說:“你別急,等程院長出來再說。”
望着那扇緊閉的白色的門,蘇凡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霍漱清。
他一定是跟醫生了解詳情去了,他那麼想要這個孩子,可她,可她那麼不小心,要是她不那麼任性不那麼逞強,孩子,孩子就不會出事了!
她該怎麼跟霍漱清交代?他——
爲了這個孩子,他不惜冒險把他們的關係暴露出來,可她,她——
蘇凡,你真是無藥可救,你害了孩子,你讓他傷心,你,是個罪人!
不知道是因爲猛然間失去了孩子——哪怕這個孩子的到來讓她手足無措,哪怕這個孩子陪伴她還沒有半個月——還是因爲內心深深的自責和對自己怨恨,蘇凡突然覺得渾身無力。
她靜靜坐在檢查牀上,兩條腿垂在牀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印花的睡裙,而裙子上卻是一塊塊還沒有乾的血漬,長長的頭髮垂了下來,臉色慘白,要是現在有人推門進來,把她當做是貞子也沒什麼奇怪的。
張阿姨看着蘇凡這樣子,心裡可憐的不行,怕她着涼,趕緊把被子給她披上。
蘇凡很想就這麼走出去,她再也沒臉面對霍漱清了,她根本不敢想象他從那扇門裡出來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和心情。
可是,她必須等着他,等着他,不管他說什麼,不管他怎麼怪怨她責備她,她都要承受。如果責備她會讓他心裡好受的話,她情願被他責備,被他怨恨!
她很清楚,霍漱清今晚送她來醫院,會有多大的風險。如果他只是在院子裡的車裡等着還好,可他,他竟然來到了檢查室,樓道里雖然人不多,可是並不是完全沒有人,要是他被人看見認出來了怎麼辦?他一個已婚的市長,三更半夜渾身是血的帶着一個流產的女人來醫院,而且這個女人還不是他的妻子——
蘇凡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後果!
都是她害的,要是,要是他因此有什麼麻煩怎麼辦?他怎麼辦?
孩子沒有了,她還害霍漱清——
她那抓着牀沿的雙手,不停地鬆開捏緊,她好害怕會出事,好害怕——
不行,她要馬上走,不能和他一起走,不能等着他出來,不能讓別人看見她和他在一起。
想到此,她猛地推開被子,跳下牀,大步走到門口推開門出去,一眼不發。
張阿姨驚呆了,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蘇凡已經跑出了b超室,她趕緊追了出去。
儘管此時身體虛弱,可蘇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勁,跑的太快了,張阿姨根本追不上她。霍漱清和程院長出來的時候,蘇凡和張阿姨已經不見了,霍漱清以爲張阿姨帶着蘇凡上車了,也沒多想,和程院長握手道別。他還沒走到門口,程院長趕緊叫住他。
“霍市長,您等一下,以防萬一!”程院長說着,忙從裡間的儲物櫃裡裡掏出一副沒有拆封的帽子和白大褂拿了出來遞給霍漱清。
霍漱清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漬,便接過程院長給他的東西,趕緊換上了。
“有什麼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程院長道。
“謝謝嫂子!”霍漱清說完,就走出了檢查室,走向外面的停車場。
程院長看着霍漱清遠去的背影,不停地搖頭嘆息。
然而,霍漱清剛走出急診區,就給張阿姨打電話打算問蘇凡在哪裡,可是,手機沒接通,他就聽見寂靜中傳來的一陣手機鈴聲,就在自己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