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輕輕的也別熬夜了,要不然身體受不了。”婆婆道。
蘇凡應聲,問桐桐道:“桐桐,什麼時候開學?要不要跟我們去京裡玩幾天再回來?”
楊梓桐窩在沙發裡吃着零食,道:“等畢業了吧,在你們的大房子度假去!”說着,她笑了。
“隨時歡迎你!”蘇凡笑着說。
楊梓桐今年高三了,學習成績很好,就讀於華東省最好的高中,是重點班,申請了美國的大學。
“你有沒有打算去哪裡旅行?你舅舅說要祝賀你拿到哈佛的錄取書,已經給你準備好旅行的錢了。”蘇凡道。
楊梓桐笑着,看着媽媽。
霍佳敏道:“你自己決定,不過,不能去太危險的地方。”
“好啊,謝謝舅媽!我可能會和同學約上一起去。”楊梓桐笑着說。
蘇凡含笑點頭。
今天的年夜飯,是蘇凡和霍漱清結婚後第一次在婆家吃的。
開飯前,要先給已故的霍廷楷敬獻供飯,一家人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儀式。暮色爬上夜空,霍漱清和姐姐姐夫帶着兩個孩子在家門外,放鞭炮迎接父親的靈魂回家團聚。蘇凡望着霍廷楷的遺像,看向婆婆眼裡的淚,心裡難過不已。
薛麗萍擦着丈夫的遺像,淚水從眼裡流了出來。
蘇凡忙拿出紙巾遞給婆婆,低聲道:“媽,我來擦,可以嗎?”
薛麗萍盯着她,想想丈夫的離去,和眼前這個兒媳婦脫不了干係,可是,都已經快四年了,念卿都——
遺像其實很乾淨,原本榕城的空氣就乾淨,又有專人打掃,即便是家裡其他的物件,也沒落什麼灰,何況是這被薛麗萍時常親手擦的遺像?
蘇凡知道,公公的遺像,從來都是婆婆一個人擦的,而且,婆婆時常擦着照片自言自語。她聽霍漱清說過,公婆年輕時,感情並不是十分的和睦,畢竟是那個年代的人,而且公公又是政界高官,在家裡也是很強勢。婆婆跟着公公伺候了他一輩子,裡裡外外的。可是到了最後的時候,兩個人那種默契,讓兒女們都是很佩服的。或許,真的就像是老話說的,少年夫妻老來伴吧!老年失去伴侶,真是很寂寞痛苦的事!
薛麗萍盯着蘇凡,又低下頭看着照片上的丈夫,沉默良久,纔對蘇凡說:“其實,我一直都很不喜歡你,你知道的吧?”
蘇凡不語。
“老頭子這輩子,身邊那些花花草草不是少數,粘來粘去的。可他是個聰明人,掂量的很清楚,什麼人能碰什麼人不能碰,他很清楚。”薛麗萍說着,嘆了口氣,“有那麼一個女人吧,我記得是八十年代末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還在市裡當書記,那個女人,其實只是個大學生——”
蘇凡愣住了,婆婆這是在說——
薛麗萍看着她,苦笑着嘆了口氣,道:“是榕城大學的,當時纔是個大二的,老頭子去學校做什麼報告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就認識了。你別以爲只有現在的女大學生才那麼開放,那個時候也不遜色。一來二去的,也就——不得不說,那個女的還是有些手段的,老頭子從不對什麼人上心的,居然就在那個女的身上栽了。”
“您怎麼知道的?”蘇凡問。
“那時佳敏已經上大學了,認識那個女的,還是一個社團的幹部。可能是因爲和老頭子有了那麼點事兒吧,那女的就找機會和佳敏一起來家裡了,”薛麗萍說着,不禁笑了,“當時我看得出老頭子心裡想的什麼,可是,我怎麼會讓那樣一個心計深的女人來我家人身邊呢?還利用佳敏的關係——”
“那後來呢?”蘇凡問。
薛麗萍嘆了口氣,道:“都說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害了卿卿性命,那女的,要是她自己能安分點,也不至於最後——正好那一年不是學生們鬧事嗎?市裡也很緊張,最緊張的那段時間,我把佳敏關在家裡沒讓出門,那女的約她一起上京,她沒去。我估計老頭子當時也勸那女的別去京裡,可是那女人的野心太大,心機又不成熟,跟着其他人就走了。清場那一天,老頭子還派人去京裡找她,把她帶回榕城,結果那女人路上就跑了,正好趕上清場。後來老頭子派去的人到處找,結果——”
“怎麼了?”蘇凡問。
“沒死,算是命大,被抓了。老頭子派人去牢裡看她,才知道她去了那裡的時候,遇上清場就逃了,結果被抓了。她也不想想,上面是吃素的嗎?她在榕城大學都是領頭的人,上了黑名單,還能跑的了?”薛麗萍道,頓了下,接着說,“遇上那事兒,老頭子知道是保不住她的,畢竟是大事兒,上面早就有定性的,就沒法兒管了。那女的託人找到佳敏,求佳敏救她,佳敏把這事兒告訴了我,我真是,真是恨死那個女人了。什麼東西?自己犯賤勾引了別人的老公不說,還跑到佳敏那裡裝可憐?於是,我就一個人去了京裡,通過關係見了她。我跟她說,讓她死了心,不要再想着有誰救她,自己的錯,自己承擔。要是她再和老頭子聯繫,或者找佳敏,我有辦法讓她消失。”
蘇凡愣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可以原諒她和老頭子之間那點兒事兒,可是,我絕對不會容忍她利用佳敏!從京裡回來,我就和老頭子明說了,我說,我知道你們的事兒,來來去去都知道,你如果還想留着你的面子,留着你當父親的尊嚴,就不許再和那個女人有牽扯。你要想爲了那種不成熟的肉體關係葬送前程沒關係,不許把我的女兒和兒子搭進去,不許讓我的孩子被人恥笑。”薛麗萍說着,看着蘇凡,“老頭子也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再多了,要是影響到他的地位,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那個女的呢?”蘇凡問。
“她的下場,在我們這個家裡,就是如此了,至於其他的,那不是我關心的了。”薛麗萍道。
蘇凡不語。
“其實,我這輩子遇上的女人,不止那一個。只不過那一個,是他心頭最痛的吧!所以,當我知道你和清兒的事情的時候,見到你的時候,感覺,感覺自己好像又看見那個女的了。”薛麗萍說着,苦笑了,“我以爲是她借屍還魂又回來禍害我們家了,所以——”頓了頓,“在療養院知道你的身份後,我和老頭子大吵了一次,他說他支持清兒離婚選擇自己的幸福,我就和他吵了。我問他說是不是覺得看着你讓他想起了那個女人,所以他才支持清兒離婚。結果他什麼都不說,我也就病倒了。”
蘇凡望着婆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些事,清兒和佳敏都不知道,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們知道他們尊敬的爸爸當年還有過這樣的事,這也是我不喜歡你的原因,迦因。我覺得你像是那個女人,雖然孫蔓對清兒照霍不周,不是個合格的妻子,可是,我不允許像那個女人一樣的人插足我兒子的婚姻,影響他的前程。”薛麗萍道。
兩個人,突然都沉默了。
蘇凡擡頭,視線越過婆婆的頭頂,就看見了在外面院子裡放鞭炮的霍漱清。
“對不起,媽,過去,我和霍漱清的事,對不起。”蘇凡的話,打破了兩人的沉默,薛麗萍淚花閃閃,看着她。
蘇凡的眼裡,也滾出了淚,握住婆婆的手。
“媽,對不起,我當初,當初做了,做了傷害你們的事,我一直,一直都欠您一個道歉的話,我一直都沒有跟您說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的原因,爸爸他——”蘇凡道。
薛麗萍搖搖頭,拍拍蘇凡的手,嘆了口氣,道:“你不用跟我道歉,其實,我也有錯。”
蘇凡眼裡的淚,滯住了。
“當初,我明知道清兒和孫蔓過不下去,卻依舊因爲自己的私憤而幫助孫蔓,讓漱清難過,將自己過去的怨恨發泄在你的身上,是我該向你道歉——”薛麗萍道。
“媽,您,您別這麼說——”蘇凡忙說。
薛麗萍搖頭,拉着蘇凡的手,望着她,道:“經過了這些年,看着清兒現在,他現在是真的很幸福,我看的出來,現在的他,和以前不一樣了,和以前孫蔓在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我知道這都是因爲你,你給他帶來的幸福。所以,謝謝你,迦因,謝謝你堅持了那麼多年,爲他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
蘇凡搖頭,道:“媽,爸爸的事——”
薛麗萍鬆開手,拿起丈夫的遺像,嘆了口氣,道:“這就是命吧!一切,都是命啊!我以前是因爲這件事不能原諒你,可是呢,現在這些都無所謂了,我們一家人快快樂樂在一起,你看還有個念卿,給這家裡多少的笑聲?我們也都不該再記着過去的事情,活在過去的陰影裡了啊!人呢,總有那麼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老頭子的離開是很突然,可是,這麼些年下來,我也該適應了,一輩子圍着他轉,受他的氣,現在我也沒幾天活頭了,幹嘛還要爲他流眼淚呢?他活着的時候也不見得把我多放在心上,要是心裡真有我,就沒那些破事了。”
蘇凡不知道該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