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得罪尊駕了。那師兄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卻是向那軍漢陪禮道,“學生只是與自家師妹說話,卻不是有意詆譭尊駕手上的物件,爲大明流過血的好漢,學生仰慕得很。”
他這般說倒就讓那些軍漢那氣消了許多,只是有軍漢還在罵罵咧咧道:“兀那窮酸,算你識相!”便被同伴止住,卻是低聲道,“看怕是有功名的,這京師裡,還是別他孃的多事了。”連那剛纔發了性的壯漢,也勸道,“是極,何必呢?橫豎那廝也認了錯。”
但世上的事,卻總不是合乎情理的,若事事合乎於禮,大約便是大同了。
“師兄你有這等傢什,卻不送把與我。”那師妹似乎混然不覺,剛剛她挑起了一場風波,並且也不覺得她這話會把已平息的風波再次撩拔起來,“若不是看着這刀問起,你卻就偷偷藏起來自己玩了,真小氣。”
那師兄苦笑着勸道:“我有怪癖麼?偷着幾把瓦剌小刀,沒事拿出來玩?瓦剌人的刀有什麼好趁手的?他們鍊鋼的工藝那是比咱們大明差得不是一分半點,跟先前這位壯士說的一樣,無非也就是一個紀念,看着這刀,悼念壯烈殉國的袍澤罷了。”
這話倒是教那些軍漢受用,看着那店家打了豆漿過來,幾個軍漢尋了些斷磚石頭,把剛纔拍散的桌子,胡七亂八架了起來,店家看着怕這夥樣貌猙獰的傢伙生事,又送了幾碟茴香豆和一碟切成絲的涼拌豬耳過來,卻賠笑道:“這是不要錢的,小人一點心意,只是這邊卻就沒酒,教不得好漢盡興。”
那些軍漢摸出碎銀扔給店家笑道:“便是吃白食,也不會來你這小檔,當俺們是什麼人?哪有來臭豆腐檔索酒喝的?”那角碎銀子倒是讓店家眉開眼笑,看來非但不用白送。倒還是有點賺頭了。
這時卻聽那師兄說道:“師妹,你若有興致,不若找王恭廠的匠頭,給你重新打上兩把兵刃就是,這等瓦剌刀具,只堪把玩,不能實用。”那師妹聽着,便雀躍歡呼起來。
但聽在那些軍漢耳中,這話就極不中聽了,有人笑道:“窮酸。就你這一身青衫的裝扮。還要去王恭廠找匠頭弄傢什?他孃的。你爹是匠頭麼?要不把你這一身上下都算起來,還值不上一柄刀胚!”
師兄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取了錢與店家會帳。便招呼那師妹一起走。那師妹卻氣鼓鼓地說:“師兄你是秀才,但也和我出來歷練過了,別怕,他們要敢欺負人,你只管還手,我會幫你的!”
“噢,不用了,他們也沒啥。”那位師兄似乎不想計較太多,還衝那些軍漢拱了拱手。
這時那些軍漢裡不知是誰冷笑了一聲:“狗日的!搞半天是個靠女人撐場子的軟蛋!”
那師兄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道:“是啊,學生是讀書人,打打殺殺真不太擅長,就指望着我師妹保護我。”
這聽着不禁連那店家都露出笑來,這年輕人實在逗趣好玩。
“小娘子。過來老子們這邊耍耍,和那窩囊貨呆一起,有什麼奔頭?”那些軍漢大約是剛喝過了酒有些醉意了,其中有人便淫笑着這麼說道,引起同伴的鬨笑來。凡事一旦起了頭,便有人跟着起鬨,“是啊,小娘子,看那銀樣蠟槍頭也是不濟事,過來跟着哥哥,帶你去吃香喝辣!”
那師兄臉的笑意便愈燦爛,攔着那看樣子要發作的師妹,衝那軍漢說道:“壯士這話有些過了……”
“過你娘啊!”那軍漢跳將起來,戟指着那師兄罵道,“還酸溜溜什麼‘壯士’?”他指着那位敞開懷的軍漢,衝那師兄說道,“看到這位沒有?這便是我家領隊官哥哥,手刃三名瓦剌鐵騎!當不得你一聲‘大人’麼?”
這下便使得好些軍漢站了起來,紛紛道:“就是,看這廝酸丁就來氣!他孃的話都不會說……”這其實也就是酒瘋發作,沒事也要找出事來鬧騰。那敞着懷的軍漢,一顆顆吃着茴香豆,卻也等着丁一這秀才來喚自己一聲“大人”,在他看來,這也是件應份的事。
這時卻聽那師兄笑着道:“領隊官?那他還真當不起。”
那位領隊官若是平時,大約會想一想眼前這位,自己能不能招惹得起,但此時酒喝得盡興,席間不知道喝了幾回,本來就是想來喝碗豆漿墊一下胃的,哪裡還管得了許多?一下子聽着丁一這麼說,立時暴怒起身:“入你孃的!你這鳥秀才,老子們今天就要教你個乖!別他娘以爲是個讀書人就能騎老子們頭上拉屎拉尿!”
那些本來盯着梢的混混,互相一對望,若是隻有他們自個,倒不見有膽捱揍,現時有人衝在前頭,那還有什麼顧慮?立時紛紛便從巷頭街角行了出來,嘴裡只叫嚷道:“這兩個可不是什麼秀才!大人,他們可是海捕文書上通緝的江洋大盜,雌雄雙煞!”
軍漢們聽着,愈加氣盛。
方纔叫嚷着要那師妹過去陪他們的那兩個軍漢,率先便領上前來。
不消說,這師兄卻便就是丁一丁如晉了。
看着這兩個醉意十足、酒氣熏人的軍漢,丁一連刀都沒有拔,立掌成刀,快速在那兩個軍漢頸上斬落,那兩人便如兩截木頭一般,立時仆倒在地,昏迷了過去。天然呆看得歡喜,笑道:“師兄,原來你也有兩下保命的功夫,可瞞得我要緊!”
這幾日丁一都沒怎麼出手,最多也是對手被天然呆放倒以後,丁某人湊上去胡亂踢打一番。此時聽着天然呆的話,得意地說道:“那是,師兄很利害的,知道麼?”
天然呆一副“不忍揭穿你”的表情點了點頭道:“嗯嗯,師兄好功夫!”
但那敞開胸懷的領隊官卻雙手張開,擋下自己身邊七八個袍澤,沉聲道:“結陣!”他是個有眼色的,看得出丁一方纔那兩下,絕對不是僥倖,那是殺人的功夫,只不過丁一控制了力道罷了。
奈何他身邊的袍澤此時喝足了酒發了性,有三人根本不聽招呼就衝丁一殺了過來,嘴裡還叫罵着許多不堪入耳的粗口,丁一依舊一人一下,立刻邊上又倒下三個,這種醉漢對於丁一來說,真的沒有什麼可能需要出手第二次。
“叫兄弟們過來,抄傢什!”那領隊官衝身邊一個袍澤踹了一腳,又拖着其他四個軍漢,便站出了一個小陣,卻對丁一說道,“便是瓦剌鐵騎面前,老子們也沒怕過,江洋大盜又如何?別說老子把事做絕,你若此時走,我也追不上你;你若再耽擱些時候,我的兄弟上來,你就是上天入地也無路可逃!”
丁一卻不走了,拉着天然呆,找了張桌子坐下,對那老闆說:“方纔那茴香豆,也給我們來上一碟。”天然呆在一旁說道,“豬耳朵也來一碟,臭豆腐再來兩串,不,五串!”那老闆已經嚇得手都抖了起來。
那邊幾十個混混就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這邊兩位聽說是江洋大盜、雌雄雙煞,單這名頭都能嚇死人了;那邊廂的軍爺是殺過瓦剌韃子,還使人去叫了同袍來了……無論是誰,似乎他都招惹不起。
“喂,店家!”天然呆又叫了一聲,才讓這店家反應過來。
“你吃得完這麼多嗎?”丁一不禁皺起眉頭向天然呆問道。
他算是明白了,仗劍江湖就是爲了各種小吃零食。
天然呆是不是放不下心中的江湖?丁一不太確定,但他可以確定的就是天然呆絕對是個吃貨。這幾天他們兩個人,幾乎把京師的各式零食、蜜棧、小吃,都差不多吃了個遍。也不知道天然呆這小小身軀爲何這般能吃!
他們便坐在那裡,吃得毫無風度,吃得毫無顧忌,吃得邊上那些混混和軍漢都呆了。吃了一半,天然呆突然起身跑了,那些軍漢有想去攔她的,她居然舉着手道:“都是油,誰攔擦誰身上!”
那些混混幾乎連下巴都掉地上了,京師的治安有這麼好嗎?一個前凸後翹玲瓏有致的小娘子,俏臉上水靈靈的大眼睛就這麼眨動着,在這不是主幹道的小巷子裡,用一雙沾了些食物油漬的白生生小手,威脅幾條鐵塔也似的凶神惡煞軍漢,據說還是上過沙場殺過人的,並且還剛被這小娘子的師兄打昏了幾個,有仇的!
他們是等着看好戲的了。
這不說什麼姦淫擄掠吧,看怕這小娘子送羊入虎口,至少會被揩油羞辱一番吧?那幾個軍漢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不禁浮出曖味的笑來,天然呆依舊揮舞着她的手在哪裡叫嚷:“快閃開、快閃開!不然就抹你們身上了!”
誰怕被她抹在身上?抹臉上又怎麼樣?這時卻聽身後那領隊官沉聲道:“若當我李淳是你等兄長,就他孃的閃開!”那幾個軍漢聽着,又看着幾個此時仍昏倒在地的同袍,就是因爲不聽這領隊官的話,加上這領隊官平日積威,當下便也不敢造次,縮開身子讓出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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