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縣在這初秋裡倒是頗有一番景緻,近都嶠山的那一頭,於縣城城牆上望去,就看見一大片的楓葉,如火似血,在這秋風裡教人看着,胸中平生了許多的溫意來。趙輔望着那楓樹,把手中酒袋的塞子,拔開之後又塞了回去。
身邊的親兵看着不忍,勸說道:“將軍,我等慣於邊關苦寒,來上兩口酒禦寒,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您少喝些便是,這般硬生一下子戒斷,誰受得了啊!唉……”其實不單趙輔,這親兵也是喉間酒蟲難受,只不過趙輔忍着,他身爲親兵,自然也便只能忍着。
“你不明白麼?”趙輔拔開塞上,如此幾回,終於還是沒有喝,把酒袋扔給了那親兵,他苦笑着行在城牆上巡視,一邊對那親兵和跟上的兩個百戶說道,“晉公是真看不上咱們啊,不單是咱們,那幾萬邊軍,晉公他老人家壓根就瞧不上眼啊!”
他之所這麼說,是因爲朝廷遣人來問丁一,有那幾萬邊軍是否能短時間平亂?如若不能,就要調那邊軍去雲南平思機發之亂。丁一當場就表態,他不需要這數萬邊軍,從來都不需要,平定廣西的軍略裡,並沒有這幾萬邊軍的位置。
說白了,丁一是嫌這幾萬邊軍浪費糧草了。其實不論是趙輔還是丁一都清楚,如果丁某人開口要把這些邊軍留下來,哪怕一年之後仍無法平叛,朝廷又會把丁一怎麼樣?答案就是一點也不會怎麼樣。甚至丁一還可能籍口石璞督廣西的時節,把他佈局搞亂了,所以現時這數萬邊軍走不得,需要暫留些時日等等。
只要丁一想要留下這些兵馬,有的是籍口,但他這麼回答,卻就是真的不要了。
所以趙輔當場就稟報有重要軍情要告知丁一,請屏退左右。然後他就直接請求投到丁一門下:“晉公所嫌者。不外就是邊軍驕縱,小的不才,卻擔保能約束手下軍士,令行禁止,必不至誤事!”
當時丁一頗爲欣賞地點了點,對趙輔說道:“你不錯,可惜。別說手下軍士,連你自己,也守不了我的規矩,大明第一師之中,規矩衆多,你們呆不慣的。去雲南吧,也許在那裡,你們能一展所長。”
趙輔卻長跪不起,說他必能遵守,於是丁一就給了他一句話:“好,戒酒,二月之內。滴酒不沾,我便派教習入營,開始按大明第一師的章程,訓練你手下兵馬。”派教習入營,這基本就是把趙輔手下兵馬消化掉的節奏了。丁一清楚這一點,並且他也清楚趙輔能理解這意思:除非你能做到約定,要不連吃掉你的兵馬,我都沒什麼興趣。
若是援救石璞之前丁一這麼說。趙輔肯定就搪塞兩句之後退下,然後率部開往雲南去了。但救援石璞的時候,山地旅那二零一團的現代軍伍姿態,真的讓趙輔被迷住了,他知兵,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這是精兵!何況聽着和第一旅第一團協同作戰的那些邊軍,與石璞一同被圍。之後一同衝出的邊軍所述第一團作戰時的情景,更加讓他確定,這絕對是精兵。
而趙輔更清楚,這不過是丁一練了幾個月的兵。他不單認定跟着丁一能升官發財。更加難以抑止心中的慾望,指揮一支如同二零一團那樣的部隊,能夠如臂使掌、如掌使指一樣,命令暢通無阻,嚴格執行主將意途的軍隊。
丁一給兵部的回覆,大明第一師皆新訓之軍,他需要趙輔這三千騎兵留下來,作爲夜不收、衝陣騎軍之用,其餘邊軍,一概皆往雲南開拔便是。兵部的批覆很快就下來,同意了丁一的要求,三千軍馬,朝廷還是拿得出來,也是可接受的範圍。
甚至景帝還專門修了所謂的“家書”,說是“……聞前番如晉再次遇刺,韃虜恨汝入骨,今又有侯逆之患……宜調彼等護衛前後,以策萬全……”說白了,景帝深恐在廣西再死個丁如晉,前布政司宋欽之死,已讓他無法接受了,要再死個賜姓、賜鐵券丹書的靖西伯,那朝廷真的就最後一點遮羞布都沒有了。於朝廷來講,丁一若是平亂不力,可以被奪爵、奪鐵券丹書、削職,拿入京問罪都可以,但絕不能死在廣西。
但丁一卻是給趙輔下了死命令:“二月之內若沾酒,你就駐守容縣吧,只要某在廣西一日,你不論立了什麼功勞,也不得離容縣半步。”所以趙輔戒酒,他投丁一門下,可不是爲了長駐容縣這地方。
“還有十九日。”趙輔拍了拍親兵的肩膀,對他和那兩個百戶說道,“切記,無論如何不能教某沾酒,若是某鬧起來,便如上回一般,將某綁起便是,記住沒有?”親兵和百戶雖然點頭應了,但他們真的不太明白,投丁容城門下,有什麼好的?這般的不自在。
“這對我來說,是件很不自在的事。”丁一在圖紙上畫下了一筆,然後扔下炭筆,揉着太陽穴對杜子騰抱怨。
而坐在邊上的還有李匠頭與其他兩名大匠;柳依依和她手下的幾個大掌櫃;丁君玥、邢大合等軍官;徐珵以及幾個雷霆學派的舉人,一個個都眼巴巴地望着丁一,當然,除了趴在桌子上,無聊到開始微微打呼的天然呆之外。
李匠頭看着丁一停下筆,便憨憨地說道:“先生,這個是真的弄不出來啊,您要是沒個章程,咱想不出法子啊!”那幾個大匠也點頭道,“真是無法啊,若是那種左輪手槍的子彈,俺等試了,用鋼做殼的話,倒是也能湊合;但您畫的那個長杆子的槍,真的弄不出來,那機件都按圖紙上尺寸,俺們幾個一點點測過沒差的,沒打之前倒是一拉槍栓,那子彈就能退出來,可是一開火,鍍銅的彈殼,打完就扯不出來了……”、“熟鐵不行,會碎掉……”、“用黑火藥倒不會……”
丁一聽着真是頭痛欲裂,叫他畫出包括尺寸的槍械圖紙,他倒是沒問題,但要解決李匠頭說的這些東西,那就不是他所能馬上給出答案的事了,就算他搜腸刮肚,最後拿出來的答案,也只能是一個猜測。
這時丁君玥也開口道:“民兵訓練裡,很多人開始偷懶,他們賴在地上不起來,說什麼‘您打吧,反正撐過這幾天就好了’,又不能體罰,下面負責民兵訓練的教官,都很頭痛,不知道怎麼處理……”
“伯爺,妾身這裡有幾筆賬是要跟夫君覈實一下的……”柳依依基本是丁一身邊唯一管他叫伯爺的人了,她說着那幾個大掌櫃就攤開賬本,指着賬本上的條目給柳依依看,後者就開始衝丁一詢問,“辦這樣的交易會,往兩京十三布政使司發送請帖的話,大致應該到哪一層?布政使司治所?州府?還是縣城?”因爲這年代的交通很不便,去到縣城和去到布政使司治所,所花費的錢財和時間,那是要差許多倍了,而且柳依依不止這一個問題,“夫君前夜說的期貨,收取的保證金是怎麼衡量比例的?若有人當日買空賣空,那就算我們收取了交易費用,他操作的貨物,該如何處置……”
“停!”丁一無力地攤坐在椅子上,對着這一屋子說道,“我需要休息一下……”
丁君玥無奈地說道:“可是先生,若是這個關節沒法弄妥,咱們的民兵訓練等同於白花糧食供他們吃喝,一點用處也沒有啊!開始偷懶只有幾個人,現在越來越多了,也就工場裡的民兵還好些,懷集縣、蒼梧縣的民兵,全都是這麼撒賴,連原本刻苦訓練的民兵,都開始學着偷懶,因爲他們不偷懶的話,那些偷懶的還要在邊上打趣取笑他們……”
“先生,這要沒個章程,那工場那邊,俺等幾個大匠都十幾個徒弟就都白瞎在那裡,幹不了活計啊……”李匠頭那邊也在叫嚷着,誰也耽擱不起,要知道這些人就是丁一這邊的科研小組,沒進度的話,那真不如去多鍛幾把槍管。
柳依依也覺得這邊緩不得:“夫君啊,這要能成的話,您把梧州府當懷集那樣,用糧票養起都成……”這算是利誘了。交易會和期貨市場,儘管丁一隻是無意間提起,卻讓柳依依看到了無限的商機。
“對了,師兄,手術刀真的得給鋼的啊。”天然呆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揉着眼睛說道,“那鐵的,會有鏽啊,一起鏽都不敢用,沒法動手術了。”她來找丁一,也不是如先前在京師一樣,要丁一陪她去玩耍或是行俠江湖了。
正事,一屋子人來找他都是正事。
丁一感覺就要休克了,他無奈地望着杜子騰:“展之,說吧,你來是有什麼事?說吧說吧,一起說吧。”杜子騰來尋他,自然也不可能是沒事串門,這時節,梧州府裡就沒有一個人是閒着的。
“賣刀的,在湖廣被衙門扣了六個”杜子騰低聲地說道,“賣米的,十幾個人不知所蹤,道上說是白蓮教乾的。”他自然不會管賣刀賣米的事,所謂賣米,就是半公開組織忠義社;賣刀,就是秘密核心組織天地會。
丁一無語了,這事的確也是耽擱不得,也是要他決斷。
而徐珵還老老實實坐在一邊沒開口呢,恐怕也不是沒事來喝茶的吧。
丁一突然感覺,人還是做自己擅長的事比較好。比如殺人,他擅長殺人,就算只扔給他一把刀,叫他去殺一千個人,似乎也要比現在輕鬆——輕鬆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