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一支數量龐大的車隊開進這座關外堅城。
遼東督師袁崇煥帶着關寧軍參將級以上衆人親往迎接。
這支車隊是兵部尚書孫傳庭親自押赴而來的撫卹銀。
“部堂一路辛苦，快些入衙暫休。”袁崇煥一臉的笑，拱手對孫傳庭言道：“老夫已經備下了薄酒，遼東天寒，咱們喝兩杯暖暖身子。”
孫傳庭客氣的拱手回禮，但對袁崇煥的邀請並不領情。
“陛下有聖諭，錢糧一進寧遠餉司，就要立刻發放，孫某皇命在身不敢耽擱，還望督師見諒。”
“既是聖諭，自當從快從急。”袁崇煥不敢怠慢，可隨後又說道：“但是部堂，這筆銀子是撫卹銀，凡來撫卹銀不都是朝廷往發戰死士卒家中嗎，緣何這一次要發進軍中？
陣亡士卒的籍貫名冊，我寧遠餉司已經備好，只需按圖索驥，派人下發即可。”
袁崇煥說的確實是這個道理，撫卹銀總不能讓本人親自來領吧，朝廷押赴撫卹銀入寧遠，最後還是要派人散發，沒必要多入軍營這道程序。
面對袁崇煥的這番說辭，孫傳庭呵呵一笑，堅持道：“這都是陛下的意思，督師還是莫要再說了。”
袁崇煥只好點頭：“是，陛下聖諭，我等爲人臣子者自當遵奉，那，部堂請。”
“督師先請。”
二人品軼相等，袁崇煥同樣頂着兵部尚書銜，還兼着遼東督師的實際職務，孫傳庭對他很客氣。
“部堂身負聖諭，是天使，崇煥哪裡敢走在天使身前，還是部堂先請。”
孫傳庭依舊客氣：“此乃寧遠，督師可是東道主，督師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崇煥不過爲陛下守疆之人，何來東道主一說，天使請。”
一番客套之後，孫傳庭拗不過袁崇煥，只能一馬當先，帶着押解撫卹銀的車隊進入關寧軍大營。
浩浩蕩蕩一千餘輛大車，足足五千多個大箱子被卸到校場的空地上。
打開來，銀光璀璨。
別說被召集來此的普通士兵了，就連袁崇煥這些身居高位的將軍也會下意識的被吸引所有目光。
五千多個箱子幾乎將校場圍了半圈，內裡鋪滿了一層層單重十六兩的銀元寶。
孫傳庭單手舉起明黃色的絲帛，大喝。
“宣讀聖諭。”
數十名錦衣衛緹騎策馬跑動，同時大聲複誦：“宣讀聖諭。”
四萬名關寧將士齊齊單膝跪地，包括孫傳庭身後的袁崇煥等人亦然。
“吾皇萬歲。”
孫傳庭展開聖旨，宣讀。
“維大明崇禎元年冬，朕，大明崇禎皇帝由檢，謹遣天使。享於故歿王事，大明將校英靈曰：
此番錦州血戰，緣自建奴啓釁作亂，縱蠆尾以興妖，盜狼心而逞禍。
公等慨然臨難，爲普天防塗炭之危，免萬姓遭虎狼之毒，血沃轅土，命斷池牆。
士卒兒郎，盡是九州豪傑；官僚將校，皆爲四海英雄。爾等或爲流矢所中，魂淹泉臺；或爲刀劍所傷，魄歸長夜。
生則有勇，死則成名。汝等英靈尚在，祈禱必聞。
隨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國，各認本鄉。受骨肉之蒸嘗，領家人之祭祀，莫作他鄉之鬼，徒爲異域之魂。
朕當表其功，勒於祖廟，汝等各家盡沾恩露，年給衣糧，月賜廩祿，用茲酬答，以慰汝心。
生者既凜天威，死者亦歸王化，聊表丹誠，
敬陳祭祀。嗚呼尚饗。”
誦讀完這段祭文之後，孫傳庭才合攏聖旨，取出一道兵部的奏疏。
“循國家故事，合兵部定製，此番撫卹亡魂，歿難者，概發五年餉銀並折糧銀，由同袍、同鄉戰友代領，崇禎元年十二月十一日於寧遠，兵部尚書孫傳庭核發！”
大頭兵們或許聽不懂前面的祭文，但後面這句話卻是聽的明明白白，再想到周圍那圍滿校場的現白銀便明白了全部。
朝廷是來發死難將士撫卹銀的。
再也不是白死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先是震耳欲聾的齊頌萬歲，再然後，零星的哭聲開始傳出。
孫傳庭咬緊槽牙，忍住情緒，大手一揮。
“派銀！”
幾十名兵部文書捧起陣亡士兵的花名冊開始現場派銀，而孫傳庭也回了自己的座位，袁崇煥問了一句。
“許多士兵早已家破，僅孤身一人，此銀何往？”
“那這錢就花在軍中。”孫傳庭說道：“將這銀子買作酒肉糧食、買作冬衣棉甲，三軍着其甲、食其糧，便爲生死同命。”
衆將動容，眼眶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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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撫卹銀概由兵部核發，隨後交驛站的驛卒送往士兵的家中，這是正規流程。
像這次到軍營中發放，由生前戰友帶領，完全是朱由檢考慮之後的意思。
關寧軍士卒多爲遼東之人，來自關內者佔比極少，而遼東除去寧錦之外，已經盡數淪陷於後金，因此不存在派往故鄉。
甚至有很多士卒都未必再有家人生還。
這錢發給誰？
按說就不需要發了， 朝廷正好留下來可以省下一大筆銀子，也是朱由檢的意思，無家人可以蔭受的銀子朝廷也不留，全部留在關寧軍中，留給陣亡者生前的同袍戰友。
多添兩身冬衣、多吃一頓酒肉。
生死同命！
至於一次性發放那麼多現銀，是否合適？
朱由檢不是金融系出身，不敢自詡精通，但在前世，職權下有一個部門叫做政策研究室，裡面都是各行業精英高材生，職責就是研究各項政府政策的可行性，民間謔稱幕僚府。
耳濡目染之下，總還是要比這個時空的古人略懂一些的。
發放現銀完全是因爲，難不成朝廷還打算跟關寧軍的士兵們探討金融知識？
當兵吃糧天經地義，陣亡撫卹也是天經地義。
你朝廷不發撫卹銀，和我們這些大頭兵說金融知識，講經濟調控、通貨膨縮？
不想發就別發，哪來的那麼多借口。
軍隊系統是直接簡單的，不需要那麼多花花繞，要麼發錢要麼不發錢，就這麼簡單幹脆。
所以，朱由檢不能在軍隊面前自作聰明。
自以爲是賣弄博學，只會讓軍隊更加離心離德。
這麼簡單的道理畢自嚴也知道，所以他作爲國家的戶部尚書從頭到尾都沒有攔過朱由檢一句。
至於這麼一大筆現銀進入寧錦，發到陣亡者家屬手中之後會不會導致寧錦一帶的民生物價崩潰，那需要朝廷在後面來幫助寧錦善理。
還活着的士兵只在乎一點。
就是這筆錢，朝廷到底發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