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師,金陵,丞相府。
一直病重,如今身體微微有所好轉的高漸申坐在府內的小花園裡,陪同他的是回家探親的太后高玉瑤。
高漸申本想趁着現在還有精力,多教導自己女兒一番,結果他卻發現,自己的想法見解,卻和高玉瑤格格不入。
“常言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而人們將百姓比做水,變提出了君爲輕民爲貴的說法。”高玉瑤如今的姿態,卻是愈發雍容華貴了,彷彿一舉一動都帶着某種韻律,還有身上那即便被壓制,但依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上位者氣息,無不所明着高玉瑤這幾年的變化。
“然也,是以前陣時間,你用那些難民流民像甩包袱一般的甩給周少瑜,實非明智之舉。”高漸申點點頭,藉此想要批評一下高玉瑤前陣子的一些舉措。
然而不曾想,只聽高玉瑤淡淡笑道:“百姓是水,上位者爲舟,換言之,百姓的作用,便是將舟船給託扶起來,以供上位者在舟船上游玩罷了。”
好麼,這理論,夠稀罕,高漸申聽的有點愣神,隨後勃然大怒道:“莫非不知洪水之威?”
高玉瑤卻是坦誠的點頭,淡淡道:“誠然,洪水之威,人力不可阻也,便是修建再多的堤壩,亦有沖毀的一天。”
“那你……”高漸申到底病的太久,腦瓜子不是那麼靈活,其實這時候壓根不用說話,因爲人家高玉瑤擺明了會來一個轉折,不然怎麼去支撐她的第一條理論。
果然便聽高玉瑤笑道:“古人云,堵不如疏。堤壩攔截,承受的是整個洪水之力,此事不可爲。不過,我又爲何要去修建堤壩呢?洪水再滔天,終有過去的一天,只需保證舟船不會翻即可。是以,只需在舟船的上方,準備足夠的防洪柱即可,此外,亦可修建幾條泄洪之渠。”
這理論,還真是新鮮啊。
防洪柱,這東西一般都是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的修建在橋樑的上游近處,目的是阻擋洪水減少其衝擊力,避免直接衝擊橋樑而導致橋樑沖毀,因爲體積足夠龐大,自身重量也足夠,又只是起泄力的作用,無需全部阻擋,所以,這玩意很難被沖垮。
高玉瑤用這個做比,其實也很好理解。
分封諸王,將已經亂起來不僅收不上多少稅收,甚至還要花費大精力去安撫賑濟的州府全部劃出去,這就好比分流洪水,減輕自身的負擔。
至於防洪柱,方式便更加的多種多樣了。
總之,在高玉瑤看來,大梁這艘巨大的舟船,早已經在洪水中劇烈搖晃,如果什麼都不做,或者異想天開的認爲能夠擋住洪水,那麼翻船隻是遲早的事。
所以,高玉瑤的想法,是暫且將這艘舟船相對的穩定下來,至少,不再那麼驚險,只需扛過洪峰,這江河終究還會迴歸平靜。
只是這洪水需要多久才能消退,尚且未知。
聽了高玉瑤的理論,高漸申本就不是那麼好的精神更加的萎靡了,甚至都已經懶的再去言語。
是啊,這樣子,舟船的確不會翻,但仍舊處於風浪之上,沒有人會在危險的地方的待上太久,哪怕被明確告知這船不會翻也仍舊如此。
避禍是本能,是天性,沒有多少人會例外。
時間長了,這艘風雨飄搖的船上,還會剩多少人呢?
屆時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甚至船上還有了內應,待全新的舟船開來,自然便是這舟船覆沒之日。
高漸申的身子顯得有些岣嶁,他老了,沒有精力再去思慮太多。其實他也知曉,高玉瑤的見解雖然有失偏頗,但做法卻未必算錯。
不甩開包袱,大梁只會一步一步被拖垮。
然而即便甩開,看似只坐擁半壁江山的大梁輕裝上陣了,字面上的實力甚至還有少增強。
但,沒有用的!
無非只是苟延殘喘罷了。
歷朝歷代,開疆擴土往往代表着王朝鼎盛,而反過來,從未有過王朝一統,隨後退得只佔據半壁江山的朝代,還能夠絕地反擊重新中興的。
無非只是個時間問題,至多不過百年,這大梁,就會徹底的敗落消亡。
如果這個想法和周少瑜說,肯定很有共同語言。
想想華夏曆史上的南宋南明,最終還不是逃不脫一個消亡二字。
階級固化,思想迂腐,朝代末期的問題不僅僅只是土地兼併的問題,綜合的因素實在太多了。
不管如何,高漸申放棄了勸說自己的女兒,高玉瑤不再是當初那個在他膝下承歡的小女兒了,而是貴爲太后之尊,憑藉層出不窮的手段,牢牢掌控了朝政大權。
一人之下?哈,那個小皇帝,不過是高玉瑤手中的玩偶罷了。
從某個角度來講,高玉瑤算是極其成功了,所以,越是如此,高玉瑤自然也會變得愈發固執,勸說?沒有用的。
高漸申健康不在,這一輩子鬥倒了太多人,到了如今,也沒那個精力再去和女兒鬥。
更重要的是,即便大義滅親將高玉瑤鬥倒了又如何?
晚了,整個大梁已經暮氣沉沉,整個朝堂烏煙瘴氣。
高玉瑤所謂的掌控,其實不過是明面上,而私下裡,又多少的暗中人情利益交易來往,又有多少的政令是真正可以下達?
大環境如此,幾乎已經沒得救了。
無非,也就是看起來表面依舊光鮮而已。
高漸申累了,他爲大梁效力了大半生,如今已是垂垂老矣。
終究不是當初那個熱血沸騰的青年,如今的高漸申考慮的更多,就好像大儒方宏,爲了血脈延續子孫繁衍,不得已投靠了突厥。
同樣的,高漸申也要開始考慮爲高家的後代着想。
然而高漸申如今仍舊頂着丞相的名頭,樹大招風,一舉一動都牽動人心。方宏名氣是大,但若不是發生叛變事件,其實早就淡出大衆視線,而高漸申顯然不同。
所以,高漸申想要留後手而不被發覺,只能隱蔽隱蔽再隱蔽。
待送走高玉瑤之後,高漸申喚來了還是他父親那時候就侍奉高家的老僕,這位老僕早就另外安置了宅子頤養天年,不過這中間,卻還有誰都不知道的隱秘。
老僕一家忠心耿耿,其妻子原是高漸申正妻身邊的女婢,可惜後來沒日沒夜照顧病重老夫人,身子骨沒抗住,去了。
其兩個兒子一直跟隨高漸申左右,奈何在高漸申當初隨着皇帝御駕親征,這兩位盡皆戰死。這讓本打算爲其後人謀個出身的算盤徹底落空。
至於唯一一個孫子,成親之後也最終病逝。
至此,老僕可謂心灰意懶,但對於高家的衷心仍舊毋庸置疑。
前幾年,高漸申遇見了一位女子,怎麼說呢?
算得上是周少瑜那句‘人生若只是初見’了吧。不過高漸申並沒有納進門,而是養在了外室,至於地點,就是老僕修養的宅中。
“讓人護送她們母子三人,去誠徽州吧。”高漸申看着白髮蒼蒼的老僕,頗爲感慨的道。“或許,以後那便是高家最後的血脈也不一定。”
這位女子也是極能生養的,一胎生了一男一女,也就是後世所說的龍鳳胎,端是好福氣。
因爲一直秘密養着,反到沒有外人知曉,她們若走,不會驚動任何人。
交待的同時,還附上書信一封,相信,周少瑜多少也會賣幾分情面的吧。尤其是,裡頭還將自己這些年培養出來的情報系統全部交給了周少瑜。
反正,他自己也用不着了。
明面上的兒子皆不堪大任,女兒是有出息了,可惜偏離太遠。既然如此,只能託福外人照看。
隱居?不可能的,世道一亂,再偏遠的地方也不會安生,即便能保得周全又如何?若是堂堂高家後人,成了山野之人,那又何必了。
不得不說,無論是方宏,還是如今的高漸申,都將託付後人的重任交給了周少瑜,這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周少瑜的名氣很大,非常的大,甚至大到其實遠超周少瑜自身的想象。從大梁第一才子,到天下第一才子,再到史上第一才子。
哪怕周少瑜的詩詞幾乎都是抄襲,但他的段位已經起來了。
此外,周少瑜有善名。
而且不僅僅只是周少瑜本人,其妻妾所在的善懷閣,天下聞名,仁義傳遍四方。
沒有比這更好的護身符了。
即便之後天下易主,但只要周少瑜不作死,絕不會有人敢動他,即便是新皇帝,也會將他視作座上賓。
此外,如今的周少瑜不僅僅只有名氣,還有實力。
誠徽州,不已經是周少瑜的了麼?
這地方好啊,真的好。
或許的確偏僻,也不引人重視,旁邊還有苗家可視作不穩定因素。
但,也正因爲如此,沒人會真正窺覷這個地方。如果付出的代價遠超獲得的代價,誰還願意費力不討好。
換言之,再真個天下大亂的世道,誠徽州,可謂這時間相對最是太平的地方了。
可以想象,隨着時間的發展,自然會吸引越來越多人來此投靠。
哪怕誠徽州的制度讓他們難以接受!
周少瑜並不知道連高漸申都打算對他‘託孤’,就算知道了也會樂得其見,更莫說,人家還附送情報組織,或許不能真正放心的用,但是,足夠了,至少,能學到經驗,能有參考,能偶以此建立自己的機構。
說起來,周少瑜還真是後悔在明朝錦衣衛的時候都是瞎混日子了,沒有太正緊的學習。
轉回‘託孤’這個話題,此行回家,周少瑜自然也帶上了方家的後輩。
不過周少瑜並沒有給什麼優待,而是像那些流民一樣,進行了基本相同的安排。
或許他們家學淵源,但外邊的那一套,在誠徽州不適用,所以,想要在誠徽州混出個名堂,必須先得適應這裡的環境才行。
當然,該有的關注還是得有,比如前不久,方家最小的那位步入學堂,在發現老師是女子之後的態度。
還好,方家的庸碌混賬之輩都被方宏給宰了,剩下的都還算聰明,或許心中有所不滿,但都會壓下去,爲此,將那小輩狠狠的訓了又訓,算是逼得那小傢伙重新回了學堂,結果,好麼,如今幾乎都快成那女先生的‘鐵粉’了?
對此,周少瑜很滿意。
然而,現在可不是滿意的時候。
李秀寧打頭,一羣妹子鬧哄哄的嘻嘻哈哈起鬨。另一邊李清照面上帶笑,申請頗有點悠哉哉的看好戲,身邊的蕭美娘、李麗志等相對安靜淑女的妹子也同樣這麼個表情。
都變壞了啊!
周少瑜痛心疾首。
“你們,想要幹嘛?”
這麼沒毛病,真沒毛病,周少瑜也壓根沒有什麼一語雙關的意思。
然而偏生迴應他的,是一聲又一聲的‘啐啐啐’,然後少不得再來一句登徒子。
幹嘛?
幹!
嗯,其實這都是周少瑜自己的鍋,除了他,誰還能把一個個出類拔萃的妹子帶跑偏。
有這麼多小主撐腰鬧騰,一羣女婢也有點嘻嘻哈哈,其中兩位,還匆匆忙跑出去,不多時便拿了一件紅披風出來,徑直給李秀寧繫上。
好傢伙,這是要唱大戲不成。
眼看‘羣情激奮’,周少瑜坐不住了。
他不過就是想借着看手相的由頭,調I戲一下皓月妹子,同時看看其他妹子們的反應,哪裡想的到會如此激烈!
不行,必須想法子!
“什麼?我要從這裡離開會曾經的地方去?”周少瑜忽的臉色大變,一拍桌子站起身來,語氣又驚又恐。
這話一出,妹子們的臉色也頓時大變,李清照立刻一擺手,對衆女婢吩咐道:“你們先退下吧。”
不多時,一屋子就剩自家妹子了。
冷汗,必須得冷汗。
後悔,太后悔了。
找啥理由不好,偏偏不過大腦的說了這個,一旦被揭穿是騙人,不死都要被扒層皮吧! щщщ▪TTKΛN▪¢ ○
妹子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欺騙!
這麼騙人玩,完全都超過玩笑的程度了。
作死,真正的作死啊。
咋辦?怎麼圓回來?
正當周少瑜爲難之際。
腦海中,久未出現的繡錦,卻突然發聲。
“你想,回去看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