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努爾的舉動,出乎了阿史那隼的預料。
他知道阿依努爾對他不滿,但阿史那隼不在乎,認爲自己遲早有一天,會徹底征服這顆草原上的明珠。
固然之後的事情很不順利,但無論如何都不會認爲,阿依努爾會在這等情況下反他,這說明什麼?說明阿依努爾早就和大梁的某個勢力有所勾結。
勾結外族來殺害突厥自己人?無論如何,阿史那隼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因爲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阿依努爾是何等在乎自己突厥人的身份。
她是草原上的明珠,更是前王族阿史德家族的公主,喜好中原文化,那只是喜好,草原纔是她的根。
只是沒想到,爲了推翻自己奪回阿史德王族的身份,阿依努爾居然會做到這一步!
同樣吃驚的可不僅僅是他阿史那隼。
作爲晉城一方的統帥,各種情形自然瞭解的清楚,李秀寧從未指望過在這場戰爭中會獲得阿依努爾的援助,至多也就是瞬時的配合。北門大營的突厥軍或許不用擔心,但西門卻不得不防。
所以,李秀寧早就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準備,爲此還特地留下五千騎軍留爲後手,正面打肯定不行,但拖延時間總是可以,只要東門南門有一處擊潰敵軍,便能騰出人手做出應對。
自打被周少瑜帶到大梁以來,李秀寧用兵,向來以一個奇字突出,大多以奇襲爲主。這也是因爲自身的兵力一直不佔優勢,也經不起太多的死傷。
然而,就像最早以前她說的,打仗,打的是堂堂正正,比兵力,比軍備,比士氣,哪有那麼多計策可用。
李秀寧到是想來個火燒水淹的計策直接把人家大軍給滅咯,但是可能嘛?
這等計策,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又豈是說施展就施展的。
突厥大軍調轉馬頭回程攻打泰原,一路緊趕,勢必人困馬乏,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誰人不知突厥的勇猛?鎮西府的大軍可堪精銳,不然也不能將西域諸國壓服,而西域諸國的聯盟軍,也不是吃素的,即便如此,雖說給突厥造成不小的死傷,但他們損失更大。
打到最後,鎮西府和西域聯盟軍統共都只剩下五萬餘,若無變故,必敗無疑。
反觀己方,李秀寧不會懷疑周少瑜和楊妙真的練兵本事,但是兵練的再好,仍舊缺乏實戰,遠比不得人家百戰之師。至於泰原城內方宏的軍隊,李秀寧壓根不會抱什麼期望,因爲統兵的,都是文人!
文人並非沒有練兵統兵之人,只是拔尖的,永遠只有那麼一小搓,方家再博學,也從未聽說過誰帶過兵打過仗。即便再高估,或許打打平常軍隊可以,但直接拿出來對抗突厥,必然力有未逮。
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這個機會消失麼?等人家突厥養精蓄銳完畢,再想打,就沒那麼容易了,還是那句話,哪裡會有那麼多計策!
然而阿史那隼絕非庸碌無爲之輩,越是人困馬乏,越會注意防備夜襲。若直接衝上去,與枉送性命無異。
所以這纔有了先前李秀寧與周少瑜的爭執。
用泰原城的守軍性命來換取獲勝的機會!
一次幾乎傾巢而出的夜襲,勢必會讓突厥人放鬆戒備,亦能加劇突厥人的睏倦,而黎明將近之時,乃是人最爲睏乏之時,此刻發起突襲,怎麼可能不勝。
當然,仍舊需要苦戰,因爲兵力的限制,不可能再將軍隊分爲三路分別進攻,所以要儘快大潰一方突厥大營,而後與西門大營一決雌雄。
只不過,委實沒想到阿依努爾居然會選擇這時候跳出來成爲壓垮阿史那隼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過也不算多麼的意外,經此一敗,阿史那隼的威望將跌到低谷,沒人還會願意跟他一起繼續南侵計劃。可另一方面,即便敗退回草原,阿史那隼仍舊是可汗,如果不團結一定的勢力,很難將其推翻。
或許也是因爲如此,阿依努爾不願意再等待機會,而是直接趁勢而起。
如此一來,那些只是口頭上的盟友就會變成鐵盟,沒可能再回到阿史那隼的一方,只要這面對抗阿史那隼的旗幟豎起,那些痛恨以及反對阿史那隼的人和族羣,自然而然就會向她靠攏。
好吧,想多了,實際上原因很簡單。
固然有其他方面的因素,但論主要原因麼……
阿依努爾的確有幾分本事,可再有本事也有着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那就是阿依努爾是個女子!
或許身爲突厥人的她並不看重貞潔,但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嫁給阿史那隼虛以委蛇。
一旦退回草原,知道很難再發動南侵的阿史那隼還能有什麼目標?除了將她佔有還能有啥?一統草原?人家已經是可汗了好不好。
所以說,此時不兵變,趁機想辦法一杆子打死阿史那隼更待何時?
只是,所有人都猜錯了阿史那隼的想法。
深知自己若是再不撤離,還將面對阿依努爾大軍的圍剿,屆時何止是兵敗?
阿史那隼撤離的很果斷,大旗一揚,飛速撤退,麾下混亂的士卒無需號令,自然會跟上來逃命。
一路向東,遠遠的在東門大營處亮了一把,此處潰敗的突厥士卒同樣下意識跟上。
待一路跑的遠了,清點兵馬,還有三萬五千餘人。
相比起先前的大軍,這點人委實少的可憐,固然還有人沒有跑脫,但是更多的,卻是再先前的突襲當中被殺了。但好在,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阿史那隼撤離的夠快,李秀寧也並沒有追擊,因爲這時候,比她更想讓阿史那隼身死的人,是阿依努爾!
李秀寧帶領軍隊留下清理戰場,清點死傷和戰果。阿依努爾則有些憤憤不平的帶兵追擊,本來嘛,我這麼配合你,結果你都不幫我,還是盟友呢!
人家不樂意,周少瑜又不在,李秀寧又不熟,阿依努爾有什麼法子,只能帶着軍隊自行追趕。
阿史那隼始終是阿史那隼,能夠崛起成爲可汗並發動南侵佔領幷州之人,絕非浪得虛名,短短時間內就組織好潰兵進行反打,阿依努爾一方大敗而歸,好在那些小首領即便惶惶不安,卻也沒法子再投奔阿史那隼了。
將大軍駐紮泰原城外,阿依努爾帶領些許親衛入城,見李秀寧等人已經端坐城中安逸的喝茶吃糕點,不由大怒。
“爾等到底是什麼意思!”阿依努爾不能不質問,自己如此的配合,甚至還主動出擊,避免了李秀寧的一場大戰。結果呢?自己得到的是什麼?不得不只帶領自己的軍隊追擊?
“什麼意思,不是已經很明顯了麼?”李秀寧淡淡道,神色冷淡,沒有絲毫的表情,說罷,還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她來北邊的時間並不長,若是貿然站在最高位直接統兵,勢必會讓人不服,所以此戰明面上的統帥,仍舊是楊妙真,但實際上,在周少瑜平安趕到泰原城之前,目前的一切皆由她做主。
“我不與你說,周少瑜呢?”阿依努爾跟李秀寧很是陌生,見其他人對李秀寧馬首是瞻,便直接改口道。
“此刻,應當還在沉睡未醒,尚未趕來此地,要不,你再等等?”李秀寧放下茶杯,再次淡淡道。
好嘛,阿依努爾又怎麼了解人家天生就這性子,還以爲人家故意如此呢,簡直氣炸。
“欺人太甚!”阿依努爾暗恨道。
“呵……”李秀寧冷笑一聲,嘴角總算微揚,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麼?沒人求你配合起兵。眼下阿史那隼遭遇大敗,威望跌入低谷,已經不可能再有餘力發動南侵,即便強留不走,痛打落水狗的機會,想必鎮西府與那蜀國大長公主蕭姽嫿都不會放過,我等已經出過風頭,總要給人家留點湯水。至於你,既然已與我神州大地無關,爾等突厥是生是死,與我何關!”
“你……你……你們這是要背棄盟約?”阿依努爾大驚失色,右手急忙搭在刀柄之上,甚至懷疑,這些人會不會對自己動手。
而在座的人,也神色各異。
楊妙真作爲戰場老手,這種事情難道不是很常見麼?豈不聞,兵者,詭道也!再且,即便對大梁並無歸屬感,但阿依努爾的突厥身份卻毋庸置疑,外族便是外族,楊妙真可不會有什麼好感。
而大儒方宏,你覺得這位能答應李秀寧計策的人,會在意這種事情?幾乎待了一輩子朝堂,爾虞我詐不知凡幾,此事不過爾爾罷了。
至於徐妙錦與呂玲琦,則是中立態度,前者出身大明魏國公府,其父乃大明開國第一功臣徐達,功勳名將之後,這種事情自然也相對淡然。而呂玲琦也差不多,開玩笑,其父呂布一生,背叛的還少?嘛,雖然沒什麼好結果就是了。總之,不贊成,也不反對,隨大流。
不過剩下的妹子多少就有些不忍了,無論是卞玉京還是陰麗華,不管是武媚娘還是小喬,都有些不自在,這種背棄盟友的事情,委實有些不道義。
或許以武媚娘歷史上之後的性子,壓根不會在乎,但這不是老早就被周少瑜帶過來了麼,即便成長不少,可終究還是個不算大的妮子。更莫說性子相對天真爛漫的小喬了。
但不得不承認,若是隻從理性分析,李秀寧的做法很是可行。事已至此,阿史那隼還可能繼續南侵嘛?就算有,那也需要好些年之後緩過來才行,草原上固然還有許多的突厥勇士,但也不可能都帶出來打仗吧,所以光是現在的死傷,足以讓突厥緩一陣很長的時間才行。
既然都不會南侵了,那與我等何干?
幫你追擊阿史那隼將其擊殺。然後呢?坐看你回到草原一統大局,然後,再南侵?哪怕可能再小也是可能啊,站在中原的一方立場想,一個亂起來的突厥,和一個一統的突厥,哪個更好?
只要草原亂起來,那麼徹底佔據幷州之後,都不需要怎麼派兵把守,大可將更多的兵力投出去用來攻城略地。至於戰馬等物資的採買,草原部落那麼多,難道非得找阿依努爾麼?
“無需說的這麼難聽,我等剛大戰一場,死傷慘重,已無力幫襯,不過沒關係,你也不是孤身奮戰,想必鎮西府會很有興趣報這個仇,你大可與他聯繫一番。”李秀寧淡淡提議道。
哈……阿依努爾都氣笑了,鎮西府?你在開玩笑嘛,之前就算沒有仇,這麼一場戰爭打下來也都成爲死仇了,鎮西府會是什麼態度暫且不提,單說突厥一方,若是自己居然去找鎮西府結盟,其他人會怎麼看?自己還如何信服於人?
屆時即便順利殺掉了阿史那隼,她也甭想有太大的作爲,莫要忘了,她始終是女兒身,而她的幾位弟兄與叔父,草包是草包了點,但也不是完全吃乾飯的,大旗一舉,自然有人投靠而去。那麼到時候,還能有她什麼事?
沒錯,復興阿史德是她的使命,但若是自己不能掌權,甚至還要做聯姻的籌碼,哈,憑什麼?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周少瑜的意思!”阿依努爾咬牙切齒的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是前者,阿依努爾還會保留最後一份希望,如果是後者,那麼,以後便是死敵!
以李秀寧的聰慧,如何聽不出阿依努爾的意思,雙目微眯,紅脣輕啓。
“當然是……”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周少瑜忽的出現在門口,聲音洪亮,但顯然壓抑着火氣!“阿依努爾,你的事情隨後再給你交代,現在,我還有別的事先要處理。”
說罷,死死的盯着李秀寧,一步一步很是用力的走了過去。
剛開始李秀寧還很是倔強的盯回去,但隨着距離愈發靠近,李秀寧有點心慌了,因爲周少瑜這回是真生氣了!以往即便生氣,那也是假裝的,依舊能夠看到周少瑜眼中的愛慕與寵溺還有歡喜,但是現在,顯然沒有!
“我,我不服!”李秀寧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大聲道:“至少,你這個僞君子沒有資格生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