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絕嶺求醫

宮仇淡淡地道:“閣下何不現出真面目,開誠佈公地一談?”

“索血書生”冷冰冰地道:“沒有這個必要!”

宮仇冷漠地一瞟對方,轉身……

就在此刻

疏林之內突地傳出一陣低沉慘厲的哼聲,那發出呼聲的人,無疑在被一種極度的痛苦折磨,宮仇心中一動,日過身來,循聲望去,只見樹影草幕之中,隱隱約約有一條人影在蠕動,忍不住脫口道:“那是什麼人?”

“索血書生”冰冷陰森地道:“也是貴盟屬下!”

“誰?”

“告訴你無妨,‘紅花會’少會主邢雄!”

宮仇不由心中一動,他想起邢雄的妹妹邢玉嬌,正是拜兄“辣手書生徐陵”的愛人,“紅花會”投靠“金劍盟”,邢雄以他妹妹邢玉嬌作餌,誘殺“辣手書生”,“辣手書生”

九死一生,被邢雄在上面畫了兩個十字,雖幸脫身,“青衣幫”已告冰消瓦解,如今“辣手書生”已死,邢玉嬌也殉了情,遺下的這筆仇……

心念之中,彈身便朝林內撲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索血書生”也閃身到了林中。

草叢中,一個黑衣勁裝的漢子,正滾動呻吟,面目慘厲……

宮仇激動地道:“他就是邢雄?”

“不錯!”

“閣下準備把他怎樣?”

“折磨至死!”

這短短四個字,由“索血書生”口中吐出,令人有毛骨抓然之感。

宮仇一頓,道:“爲什麼?”

“索血書生”寒聲道:“不爲什麼,索血而已!”

“如果在下說放了他呢?”

“辦不到!”

宮仇雙目一瞪,奇光暴射,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在下說放了他!”

“索血書生”厲聲道:“宮仇,你要爲‘金劍盟’賣命?”

“不管閣下如何想,在下要帶走邢雄!”

“宮仇,你非要本人與你爲敵不可?”

“悉聽尊便!”

“索血書生”眼中掠過一抹痛苦之色,窒了片刻之後,似一種異樣的聲調道:“宮仇,好,你帶走。”

宮仇反而一楞,心中微感歉然,道:“在下記住你這份人情!”

“不必,本人並非送人情,也不是怕了你,只是……”

“怎樣?”

“記住,第二次碰頭時,我們將是生死之敵!”

萬鳳真拖着蹣跚的步子,進入林中。

“索血書生”目注萬鳳真道:“姑娘身體不適?”

萬鳳算答非所問地道:“我們似乎在何處見過?”

“索道書生”身軀微微一震,道:“也許,人生何處不相逢,本人說句不中聽的話,希望姑娘擇友要慎重!”

“閣下意指宮仇?”

“就算是吧!

“那閣下這句話確實不中聽!”

“索血書生”向後退了幾步,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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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仇面對邢雄,伸指凌虛數點,解了他被制的陰穴。

邢雄狼狽不堪地站起身來,朝宮仇施了一禮,道:“敬謝近衛長援手之德!”

宮仇面如凝霜,冷氣逼人地道:“不必,邢雄,你知道我救你的原因嗎?”

“這……請近衛長明示!”

“我要親手殺你!”

“索血書生”大感意外地退了兩步,以惑然不解的目光望着宮仇。

邢雄心頭巨震,慘然變色,慄聲道:“近衛長,是否總盟……”

宮仇面上殺機陡涌,截斷了對方的話道:“邢雄,兩年前計害‘青衣幫主幫主’辣手書生徐陵,可是你的主謀?”

邢雄既是惶惑又恐怖地顫聲道:“那是屬下對總盟首次效勞!”

“索血書生”目中暴射兩縷駭人厲芒,口中微哼出聲。

宮仇冷冰冰地道:“邢雄,看在令妹份上,本人給你一個痛快!”

一聲慘曝隨之而起,宮仇長劍穿入邢雄前胸,直透背心盈尺,拔劍出手,快得使人連意念都不及轉。

邢雄嘴脣一陣張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臉孔扭曲得變了原形。

宮仇抽出長劍,一股血泉噴處,邢雄屍身砰然栽倒。

“索血書生”不知何故,激動得簌簌直抖,但他藍巾蒙面,別人無法看到他面上是什麼表情。

萬鳳真幽幽地道:“大哥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他與邢家姐姐生不能成雙,死後成對……”

“索血書生”突地狂聲道:“邢玉橋怎麼樣?”

宮仇緩緩招劍入鞘,接過話頭道:“閣下因何有此一問?”

“索血書生”把手抓向藍色面巾,但當手指觸及面巾之後,又垂了下來,顫聲道:“本人與‘辣手書生徐俊’是性命之交!”

“哦!那閣下與‘金劍盟’爲敵的原因……”

“徐陵與數百幫衆不能白死!”

宮仇一抱拳道:“在下方纔多有得罪!”

“索血書生”語含激顫地道:“那……邢玉嬌怎麼樣?”

宮仇黯然道:“死了!”

“什麼,她……死了?”

“不錯!”

“如何死的?”

“她在獲悉愛人被迫殺之後,投入徐陵自盡的絕澗殉情!”

“索血書生”大叫一聲,狂奔而去。

萬鳳真愁眉緊蹙,道:“怎麼回事?”

宮仇搖了搖頭,道:“這舉動令人難解!”

“我看他的眼神,似乎並不陌生,可惜不能問得他的真名實姓!”

“以後總有再見面的時候!”

“仇哥哥,如果我不死,我們應該去尋覓拜兄的遺骸……”

“我早有此心,只是無法分身,真妹,我們該走了!”

“仇哥哥,此地已在通州城南,我們可以拆看‘神算鬼文’的白布囊了?”

“她說要在五十里之處!”

“差不多了呀?”

“真妹,不爭這一時半刻,來,還是我揹你!”

“不,我要自己走!”

“你目前……”

“可以慢慢地走!”

“真妹,我們得爭取時間?”

萬鳳真脈脈地注視了宮仇半晌,幽幽地道:“仇哥哥,如果我們及早趕到地頭,也許見不着要見的人,也許此傷根本不能治,也許對方根本不願意援手,這一日半的辰光,將是什麼滋味。不如我們慢慢地走,你陪我到最後一刻……”

宮仇鼻頭一酸,忍住那盈眶的淚水,激情地道:“真妹,早一刻是一刻,萬一不行,我們再想別法,否則……”

萬鳳真悽婉地一笑道:“仇哥哥,另想別法,那恐怕只是一句空話了?”

“真妹,我說過上天入地,無論如何都要治好你的傷!”

“可是,我還有一天半的時間可活,一天半,十八個時辰……”

“不許你說喪氣話!”

不由分說,強把萬鳳真背在背上,彈身疾奔。

盤算中,約莫奔行了五十里路程,宮仇剎住身形,在道旁樹蔭下放落萬鳳真,取出那白色的布囊,急急地扯斷縫線’……

他的手因過度緊張而顫抖,一顆心也不由自主地跳蕩起來,這白色布囊中是什麼東西呢?心上人能因此而得救嗎?

萬鳳真也睜大好奇的眼睛,激動地注視着那神秘的布囊。

布囊撕開了,裡面是一張地圖,圖旁註着幾個小字:“按圖而行!遇爆而止,石龜之前,拆閱紅囊!”

宮仇連看了兩遍,道聲:“走!”背起萬鳳真,按圖中所示路徑疾奔。

照圖上注語,在達到瀑布之後即行停止,至於所謂石龜,就不易想象了。

約莫奔行二十里,道路愈來愈崎嶇,荒僻險峻,杳無人跡,再行了四五里,已進入亂石之中,連羊腸小徑都看不到了,所幸他輕功卓絕,履險如夷。

萬鳳真在宮仇背上,芳心紊亂已極。

此番求治,僅憑“神算鬼女”的三封錦囊,所求的對象是誰,到目前還不知道,這有些近乎虛無飄渺。

她僅有一天半的時間可活。

唯一使她感到安慰的是她將死在愛人的懷中,這是殘酷命運中一絲巧妙的安排。

“仇哥哥,如果求治無望……”

“不會的!”

“我說萬一的話?”

“真妹,不會,你應該有信心。”

“仇哥哥,如果無望的話,在這無人的山間,找一個幽靜的地方,抱着我,直到死神降臨,然後就把我葬在……”

宮仇心裡何嘗不知道此行的杳不可期,但,他不得不強顏安慰她,實際上,他已感到死亡的顫慄,如果她真的不治……

他不敢往後想,他不知何以自處?

萬鳳真幽幽斷腸語,幾乎使他發狂,然而,他畢竟忍住了,大聲道:“真妹,不要沮喪,我們快到地頭了!”

又行了一陣,耳邊突然傳來轟轟的水聲。

空空寂寂,水聲在山谷間迴環激盪,有加百雷齊發,秋潮夜至。

愈走水聲愈響,震得人耳膜欲裂,登上一重嶺頂,只見又是一重插天峻峰,一道瀑布,如百丈白練,倒掛而下,水沫噴涌,激起了一片濛濛白霧。

宮仇精神一振,道:“真妹,我們到了!”

遊目四顧,只見跟瀑布不遠的峰腳,一方巨石突出,形狀象一隻伸頭足的巨龜,萬鳳真也不由歡然道:“仇哥哥,石龜!”

一切,正如白布囊中的圖說所示。

宮仇登上龜背,放下萬靈真,迫不及待地取出紅色布囊,撕了開來,裡百卻最一紙素柬,上面寫道:“廢仙掌之傷,當今武林,唯‘武聖郝濮澧’能救……”

宮仇看到這裡,忍不住向萬鳳真道:“真妹,你聽說過‘武聖郝濮澧’這人嗎?”

萬鳳真芳容大變,道:“你說什麼?”

“武聖郝濮澧!”

“上面是這樣寫?”

“是的!”

“完了!”

宮仇怦然心驚道:“什麼完了?”

“我們下山吧!”

“下山?”

“他不會出手救治我的!”

“爲什麼?”

“他與我爹有仇!”

宮仇心頭一涼,道:“什麼樣的仇?”

萬鳳真舉目向天,以在回憶一件事,良久才幽幽地道:“大約是二十多年前吧,江湖中出現了一個十分自負的年輕高手,打遍中原無敵手,某一次,他企圖對一個孤女施暴,恰巧被我爹撞見,雙方動上了手,以我爹的功力,在十招之後才制服了他,本打算把他處死,但那年輕高手自報師承,是‘武聖郝濮澧’的弟子,我爹念在“‘武聖’的地位聲望,只把他廢去功力……”

“於是結了仇?”

“不,你聽我說,那孤女被救之後,執意要嫁我爹,我爹因年齡高出她一倍有多,堅持不答應,她以死自誓,我爹無奈,只好與她成婚,她,便是我媽……”

“哦!”

“那年輕高手武功被廢之後,哭訴乃師,把事實說成我爹自命天下第一高手,恃技凌人,於是,‘武聖’找到了‘白石島’,我爹把經過一說,‘武聖’尷尬異常,親口說要把逆徒正以家法,但,卻怪我爹不尊重他的地位,擅自廢了他推兒功力……”

“那他就不對了……”

“可不是,我爹與他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三日三夜,搏鬥兩千餘招,最後,‘武聖’失手輸了半招,自動離島,以後,沒了下落,想不到……”

宮仇略一思索之後,道:“如果不說你的身世……”

萬鳳真立即截斷了話頭,道:“不,我爹堂堂‘奇門派’掌門,一生孤傲不羣,從未向人低過頭,我焉能這樣不爭氣,辱沒他老人家的名聲,那我寧可死!”

“算了,真妹,我們以禮求他……”

“他不答應呢?”

宮仇眼中奇光一閃即逝,道:“我不向利害,不計生死,非要他答應不可!”

萬鳳真芳心大慰,含情默默地深深盯了宮仇一眼,道:“字柬還沒看完呢,看下面說的是什麼?”

宮仇暗道一聲慚愧,再往下看去,出聲念道:“……因彼多行不義,避禍匿居,不見外人,求醫更犯大忌,爾二人必須設法應付過盲,殘,丐,儒四侍僮,始能登堂入寺,待見到‘武聖’之面後,將黃色布囊,親自面呈‘武聖’,成敗全繫於此!”

宮仇講完,目注萬鳳真,道:“柬中說‘武聖’多行不義,避禍匿居,求醫犯忌,是什麼意思?”

萬鳳真蹙眉露出一絲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驀地

宮仇瞥見山岩半腰站着一個黃葛布長衫的老者,左被虛飄,赫然是個獨臂老人,心中一動,想起“神算鬼女”柬中所說的盲,殘,丐,儒,四侍僮,莫非眼前這獨臂老人就是四侍僮之中的“殘僮”?

萬鳳真適時低聲道:“仇哥哥,看來那是‘殘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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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仇點了點頭,道:“來,我挽着你慢慢上山!”

繞過石龜,沿着一條斜斜伸展,被雨水沖刷成的山溝向上走,到了峰腰,瀑布已被山岩遮沒了一半,這裡,正是那獨臂老人立足之地。

宮仇和萬鳳真甫一停身,獨臂老者兩道深沉冷峻的目光,已迫視過來。

那目光,令人直覺的心頭泛寒。

宮仇想着自己乃是有求而來,應以禮爲先,上前兩步,一招拳,道:“借問……”

話纔出口,獨臂老者已冰冷地發話道:“娃兒,你倆是幹什麼的?”

宮仇道:“找人!”

“荒山絕嶺,找什麼人?”

“武聖郝濮澧老前輩!”

獨臂老者神色大變,連退了三個大步,厲聲道:“武聖早已不在人世……”

宮仇心頭陵地一震,道:“什麼,‘武聖’早已不在人世?”

“不惜,你倆急速下山去吧!”

“閣下是否‘武聖’座下的‘殘僮’前輩!”

“嗯,不錯!”

“在下宮仇……”

“老夫不想知道你的來路,去吧。”

“前輩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少廢話,滾!”

宮仇此刻無暇計較對方的態度,一種絕望的悲哀已完全佔有了他,星夜趕來求治,想不到“武聖”已不在人世,剩下短短一天時間,萬鳳真算是死定了,額上不自覺地冒出了粒粒冷汗。一顆心猶如在沸水中翻騰……

他以石像般徵在當地,做聲不得。

萬鳳真這時卻盈盈上步,對“殘僮”一福道:“前輩,‘武聖’老前輩是隱居在這峰之上?”

“殘僮”目光如劍芒似地在萬鳳真面上一繞,冷厲地道:“女娃兒,你來求醫?”

“是呀!”

“受什麼人指使?”

“指使,什麼意思?”

“哼,乘早與老夫滾!”

“如此說來,‘武聖’並沒有……”

“滾!”

宮仇一聽對方話意,知道所謂“武聖”已不在人世是句假話,目的在阻止人上山,“神算鬼女”柬中也曾說明求醫更犯大忌,雖然其中的因由無法測度,但心中絕望之念已除,強捺怒氣,再次道:“前輩可否代爲通稟,賜予謁見?”

“辦不到!”

“在下來意甚堅!”

“小子,難道你想硬闖?”

“不得已時,在下會的!”

“那你是找死?“

“未見得!”

“老夫再說一遍,急速下山!”

宮仇劍眉一挑,寒聲道:“不見‘武聖’之面,決不下山!”

“殘僮”冷極地哼了一聲,目中煞芒頓現,暴喝道:“老夫打發你!”

場面驟呈無比的緊張,萬鳳真向側方退了開去。

“殘僮”獨臂橫斜胸前,舉步向宮仇欺近……

萬鳳真大聲道:“仇哥哥,不要傷人!”

宮仇點了點頭,衝着“殘僮”進迫的身形,沉聲道:“前輩定要迫在下出手?”

“殘僮”冷呼了一聲,並不作答,獨臂一揮,手掌斜斜攻出。

身爲“武聖”門下,功力造詣自非等閒,這一掌奇奧無比,使人有閃避封擔無從之感,角度部位,大背武學常軌。

宮仇面寒如冰,氣定神閒。

“殘僮”一掌功出之下,突失對方身影,不由心頭巨震,他自揣選一招在武林中已少有人能躲得過,他竟然連對方用什麼身法閃避都看不出來。

“在下禮讓一招!”

聲音發自身後。

“殘僮”電疾回身,面上殺機更濃,他認定對方是懷有陰謀而來。

宮仇施展的是“一元寶-”所載的一式身法“玄化移影”,“一元寶-”所載雖僅一劍,二指,三掌,一身法短短數式,但無一不是冠蓋武林之學,“殘僮”焉能認得。

“殘僮”驚怒交加,暴喝一聲,如山掌影,挾以迫人罡氣,罩身卷向了宮仇。

宮仇仍不還手,再度鬼魅似地脫出圈子之外。

“殘僮”怒發如狂,第三次出手猛襲。

宮他晃身八尺之外,慄聲道:“在下已禮讓三招,前輩似應適可而止了?”

“殘僮”目瞪如鈴,鼻息咻咻,額上青筋暴露,厲吼道:“小子,老夫不死,你就別想通過!”

宮仇微微一哂道:“在下是有求而來,並非尋仇報怨,談不上生死兩字!”

“小子,反正你別想通過!”

“時間寶貴,在下要闖了?”

“殘僮”咬了咬牙,又劈出了一掌,這一掌挾畢生功力而發,勢若萬鈞雷霆,掌勢才發,罡氣已迫人鼻息皆窒。

宮仇知道無法善了,不擊倒對方,勢必無法通過,如果是他單獨一人,“殘僮”焉能阻得了他,只因萬鳳真功力全無,不能不有所顧慮。

心念一轉之下,揮掌疾迎。

“隆!”然一聲巨響,罡風匝地,山石粉飛,四山轟轟開應,“殘僮”踉蹌倒退了十來步,撞在山岩之上,口角沁出了兩縷鮮血。

宮仇道聲:“得罪!”

一把挾起萬鳳真,向嶺頂射去,其快如流星飛矢。

登上嶺頂,只見眼前景色如畫,桃紅柳綠,夾着一道寬約三丈的溪流,溪水碧綠,波光瑩瑩,水流極是平穩,想來就是那瀑布的源頭了。

宮仇無心觀賞這仙源似的景色,放下萬鳳真,沒溪邊小路行去,走了不到十丈,只聽一聲震耳斷喝:“什麼人,止步!”

宮仇應聲止步,只見又是一個五十上下的老者,橫攔路中,手中執着一根丈餘長的軟鞭,兩隻白眼一翻一翻的,顯然是一個瞎子,不言而喻,這是四侍僮之中的“盲僮”了,當下和聲道:“閣下是‘盲僮’前輩?”

“不錯,老夫正是,你倆來此何事?”

他眼不能視,卻一口道出來的是兩人,這種聽力,的確驚人。

宮憂心想,若說求醫,勢必又纏夾不清,於是道:“在下有要緊事求見令師尊!”

“盲僮”神色一變,道:“什麼事?”

“必須面稟!”

“哼,小子,膽大包天,不知死活,既然上峰,就別想活着下峰了!”

“前輩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裡明白!”

“明白什麼?”

“少廢話,老夫打發你!”

聲落,烏光閃動,長鞭匝地卷出。

宮仇晃身閃了開去,卻忘了身後還有功力全失的萬鳳真。

一聲尖叫,萬鳳真被長鞭捲起,拋向半空。

宮仇心膽懼碎,彈身疾起,半空接住萬鳳真,飄落地面,身形未穩,烏光閃亮的軟鞭挾着絲絲破空之聲,盤掃而至。

萬鳳真忍不住驚叫出聲。

宮仇可動了真火,反手一抓,撈住了鞭梢。

“盲僮”臉色慘變,厲叫一聲,往回奪鞭,那鞭梢握在宮仇手中,宛若生了根,竟然不動辦毫。

宮仇急向萬鳳真道:“真妹,傷了哪裡沒有?”

“沒有,只是唬了一跳!”

“還好,否則我要他的命!”

“盲僮”使盡平生氣勁,臉紅筋脹,就是奪不回軟鞭。

宮仇寒聲道:“前輩是代爲通稟貴師尊,還是……”

盲僮厲聲道:“家師已不在人世!”

宮仇成竹在胸,冷笑了一聲道:“前輩無須再掩飾了,在下今天非見令師不可!”

“辦不到!”

“憑前輩還阻止不了在下!”

“好小子!”

暴喝聲中,“盲僮”再次往回奪鞭。

宮仇大叫一聲:“撒手!”

一股暗勁,從鞭身傳了過去,“盲僮”悶哼一聲,撒手棄鞭,臉孔成了豬肝之色,口中慘厲地大叫道:“既不能維護師尊於危急之時,還活着則甚!”

舉掌便朝自己天靈拍去。

宮仇的確想不透對方何以不顧生死地阻擋外人見“武聖”,一揚手,一股指風射向對方的手背“脈根穴”。

“盲僮”的手掌在將觸及天靈之際,突地答然垂了下來。

宮仇挾起萬鳳真,丟掉手中鞭,閃電般掠過“盲僮”身側,向裡欺去。

“站住!”

斷喝聲中,一個襤樓的老乞丐,橫身阻在身前。

宮仇索性聽門見山地道:“前輩想是丐僮了?”

“嗯!”

“在下求見‘武聖’!”

“連越兩關,身手確是不凡,小子,你是天南來的。”

“天南?”

“別裝蒜了,小子,你又是求醫而來?”

“求醫不假,但……”

“夠了,小子,接招!”

話落掌出,勢道大是驚人。

宮仇知道解說無益,舉掌便封……

“丐僮”這一掌看似凌厲,卻是虛招,另一手揚處,五縷指風,疾射而出。

宮仇怕傷了萬鳳真,被迫收勢旁閃。

“丐僮”怒哼一聲,雙掌再揚,掌指兼施,如狂風暴雨般攻上,宮仇右手挾着萬鳳真,只好以左手應敵,但對方功力,比之“殘”“盲”二僮,高出甚多,一輪疾攻之下,把宮仇迫退了五步之多。

宮仇一咬牙,一招“斷雲零雨”攻了出去。

“丐僮”驚噫一聲,暴返三步。

宮仇無意與對方搏鬥,適時住手道:“前輩既不願代爲稟告,讓路如何?”

“丐僮”冷笑了一聲道:“小子,辦得到嗎?”

話聲中,身形突地矮了半截,曲腿縮臂,目泛青光,凝視着宮仇,一不稍瞬。

宮仇一看這情形,知道對方要施絕着,當下凝神戒備。

“丐僮”雙掌緩緩推出,看來毫無勁道。

宮仇正自惑然不解之際,只覺一股如山暗勁,已襲上身來,立舉左掌封了出去,豈知這一封之下,對方勁道宛如突增數倍,“轟!”然一聲暴雷驟響,宮仇但覺氣翻血涌,當場被震退了七個大步,幾乎悶哼出聲。

他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想不到天底下還有內力如此強猛之人。

萬鳳真惶然道:“仇哥哥,他使的是‘回震神功’!”

宮仇倏然領悟,這“回震神功”完全以對方所發的勁道回震對方,抗力愈大,回震力愈強,如果全力相抗,勢非被自己的掌力震死不可。

“丐僮”冷眼一掃萬鳳真,道:“女娃兒見識不薄!”

萬鳳真一撅嘴,道:“若非我動力全失,憑你閣下的‘回震神功’,哼……”

宮仇已迅快地在腦內轉了一個念頭,要想不被對方借力反震,唯有施展“一元寶-”所載三掌招之中的第三招“旋乾轉坤”。

“丐僮”稍稍一頓,又是雙掌徐徐前推。

宮仇大喝一聲:“得罪了!”“旋乾轉坤”以八成功勁施展出來,這一招可說是奪天地之造化、極武學之奧秘。

一聲悶哼傳處,“丐僮”口吐鮮血,踉踉蹌蹌地退了開去。

宮仇挾着萬鳳真,疾掠而過,走盡柳桃雜林,眼前雲霧蒸騰,隱約現出一道寬僅尺許的石樑,石樑不知有多長,但近眼處卻可看出石樑兩側,是深不見底的幽谷。

石樑高低不平,加上雲霧封住視線,遠處看不真切,令人膽顫心寒。

那溪流到此爲止,沒入一個巨大的石隙中。

宮仇不由躊躇起來,一邊是石樑虛懸,另一邊是入雲危峰,不知那“武聖”隱居之所是在石樑的彼端,還是在瀑流源頭之上。

就在此刻

一陣朗朗書聲,從石樑的一端傳來。

萬鳳真慄聲道:“仇哥哥,聽那讀書之聲,必是發自四侍僮中的“儒僮’之口,看來‘武聖’潛隱之所,是在石樑的另一端無疑了,這絕地……”

宮仇沉聲道:“真妹,別怕,我們闖!”

彈身上了石樑,向前奔去,約莫奔行了二十丈,石樑突地中斷,那斷裂之處,距離在八丈之間。

宮仇疾剎身形,望着那無底深淵。心裡不由發毛。

斷樑的另一端,盤膝坐着一個書生裝束的人,手中拿了一卷書,正自誦讀。

那書生身後,似乎又是一個缺口。

宮仇大感焦灼,飛渡八丈,本非難事,但那書生剛好堵住要津、如果對方在自己縱身之際出手,後果商直不堪設想。

怔了片刻之後,高聲道:“在下宮仇,求見尊師,相煩通稟。”

連叫三遍,那書生置若罔聞,誦讀如故,細聽那書生研讀的,竟然是最平常不過的“論語”。

萬鳳真悄聲向宮仇道:“仇哥哥,你別作聲,讓我來對付他!”

宮仇遲疑地頷了頷首,不知這刁鑽慧黠的心上人如何對付那“儒僮”,不過,對萬鳳真那些類似邪門的計謀,他倒是十分佩服的。

這時,那書生正讀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

萬鳳真突地發出一聲冷笑。

“儒僮”果然止住誦讀之聲,擡起頭來,道:“有何可笑?”

萬鳳真冷冷地道:“閣下可知適才所讀這一章的微言大意?”

“什麼微言大意?”

“閣下可知孔門弟子共有多少人?”

“哈哈哈哈,姑娘倒要考究起老夫來了,這有何難,誰不知孔門弟子三千,達者七十二人,後世尊之爲賢。”

“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閣下可知道成年的是幾人?少多又是幾人?”

“這……”

“儒僮”愕然答不上來。

萬鳳真冷笑一聲道:“閣下號爲‘儒僮’,原來卻是欺世盜名……”

“儒僮”臉色一沉,道:“住口,論語中未曾說起,經傳上也不見記載,你這話……”

萬鳳真好整以暇地道:“閣下剛纔不是明明讀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得四十二,少年的是四十二人,兩者相加,不是七十二人麼?”

宮仇幾乎失口可笑,這分明是強詞奪理,但卻深服她的機智。

“儒僮”愕然半晌,突地仰天哈哈狂笑起來。

久久,笑聲才歇,道:“小姑娘聰慧過人,佩服!佩服!要見家師何事?”

萬鳳真口氣十分嚴肅地道:“尊師被武林尊爲‘武聖’,對武學一道,必有超人之能,後輩新獲一部寶笈,無法參悟,專誠前來領教!”

武道中人,對武學卻有一種永不厭足的心裡,尤其對所謂寶-秘笈一類的東西,更是敏感,“儒僮”聞言之下,不由爲之動容。

萬鳳真心中暗自得意,這着棋算是走對了。

宮仇心中卻不甚以萬鳳真這種“詐術”爲然,但,事逼處此,爲了救命,爲了要見“武聖”,他也沒有話說。

“儒僮”冷冷地道:“小姑娘,看來你求醫是實,所謂秘笈……”

萬鳳真立即接口道:“也不假!”

“秘笈何名?”

“一元寶-!”

宮憂心內懷地一跳,萬鳳真竟然把這武林矚目的寶-名稱擡了出來。

“儒僮”聞言之下,面色又是一變,激動地道:“當真?”

萬鳳真向宮仇一擠眼道:“仇哥哥,背幾句給他聽聽!”

宮仇無奈,只好把“一元寶-”上卷所載增元練氣之術的首章,背了出來: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溢,不足勝有餘……”

“儒僮”可是識貨,一聽之下,知道這確是曠古奇學,神色也隨之起了變化。

宮仇在背了半章之後,住了口。

萬鳳真適時道:“前輩是否允予通稟?”

驀地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怒叫道:“老四,這兩個娃兒來得可疑,切不可放他們通過!”

宮仇回頭一看,暗道一聲苦也,盲殘丐三僮,業已到了石樑的起點處,如果雙方同時出手,在這一線天似的石樑上,情勢可惡劣到了極點。

萬鳳真雙眉緊緊地攢在一起,沉聲道:“仇哥哥,我們處境相當不利?”

宮他咬了咬牙,道:“必要時撲殺‘儒僮’,奪路過去!”

“可是我們有求而來,傷了人家門下,那……”

“真妹,事逼處此,走一步算一步、不達目的決不言退!”

“仇哥哥,我本已不治,你又何苦……”

宮仇不待她說完,已揚聲向當前的“儒僮”道:“前輩,是或否請發一言?”

“儒僮”冷冷地道:“要想過關那是休想!”

“前輩不希望發生慘劇吧?”

“小子,你口氣不小!”

宮仇心念幾轉之後,突地凝聚真元,引吭長嘯起來,嘯聲嘶空裂雲,滔滔滾滾,如天河暴瀉,怒海涌波,大有使風雲變色之勢。

“儒僮”面色愈來愈凝重,最後跌坐垂首。

盲,殘,丐三僮,身在石樑的起點處,見勢不妙,已退後三丈,“儒僮”可就危殆了,如果他的內元不足以抵擋嘯聲,勢非跌下斷巖不可。

宮仇無意傷人,目的只想引出要見的人。

半刻光景、“儒僮”身形搖搖欲墜。

就在此刻

一個蒼勁的聲音,如一柄利劍,穿透嘯聲,遙遙傳至:“不許難來人,放他們進來!”

宮仇立即上住嘯聲。

“儒僮”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拭了拭額上的珠球,隱入雲霧深處。

宮仇提氣輕身,飛越缺口,再前奔了二十丈左右,已到了石樑的彼端,僅僅數十丈之隔,雲霧卻稀薄了許多,視線毫不受阻。只見古檜巨鬆環繞之中,露出一間宏偉的建築,暗忖,這大概是“武聖”棲身之所了,真是世外仙源。

心念之中,放下萬鳳真,深深透了一口氣道:“真妹,我們到了!”

萬鳳真深情無比地朝宮仇一笑,隨即粉腮一黯,道:“可不知人家肯不肯出手醫治?”

宮仇愕了一愕,道:“真妹,我不惜任何代價,必要使你復原!”

話聲中,“儒僮”飄然而至,道:“家師有請!”

口裡說話,目中卻充滿了濃厚的敵意。

宮仇根本不以爲意,道聲:“有勞!”攙着萬鳳真的手,隨在“儒僮”之後行去。

顧盼間,來到了大門之前,果然十分氣派。

剛入大門,右首側屋廳中,已傳出方纔以千里傳聲止住的那蒼勁口音:“進來!”

“儒僮”疾行幾步,朝門旁一站。

宮仇放開牽住萬鳳真的手,以目示意,然後雙雙跨入,一看,不由大是震驚,眼前是一間佛堂的佈置,青燈木魚,香菸繚繞,迎面蒲團上,端坐着一個白眉蓋眼的灰衣老僧,狀如入定。

莫非這老憎就是數十年前名傾武林的“武聖郝濮澧”?

“武聖”當了和尚,的確是意想不到的事。

宮仇恍然而悟上山之時,“殘僮”曾一再說“武聖”已不在人世,既出了家,俗身等於是死了,否則一個人,焉能對師長如此不敬。

心念之中,雙雙行下禮去,宮仇開口道:“晚輩宮仇,冒昧參見郝老前輩!”

者僧雙目一睜,兩道逼人的精芒電射而出,朝兩人面上一連幾轉,沉聲道:“郝濮澧已死,老袖法號‘見性’!”

萬鳳真立即改口稱了一聲:“見性大師!”

這時,四侍僮已一個不少地到了廳門之外,目光棱棱地瞪視着宮仇和萬鳳真。

“見性大師”目不銷瞬地注視了萬鳳真良久,緩緩地道:“小姑娘身受重傷,經穴閉死,真元禁錮?”

宮仇怦然心驚,暗忖,不愧“武聖”之名,果然好眼力。

萬鳳真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她本刁攢成性,口舌伶俐,但此刻卻是溫馴已極。

“見性大師”收回了那懾人的目光,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慈祥已極。

宮仇大惑不解,爲什麼“神算鬼女”說他多有不義,避禍匿居,而他們門下四侍僮卻不計生死地阻擋外人求見?

“見性大師”目注宮仇,道:“小施主方纔說的求解秘笈之奧,那是句玩話吧?”

宮仇面上一紅,尷尬地道:“恕晚輩急於求見,誑語欺瞞!”

“見性大師”微笑着點了點頭,又道:“小施主二位怎知老衲住處?”

宮仇突地想起那黃色布囊,立即取了出來,道:“晚輩乃是經人指點,那人有件東西要晚輩親呈大師!”

說着,遞了過去……

“見性大師”道:“那人是誰?”

宮仇不擅撒謊,但又想及“神算鬼女”叮囑不能說出她的名號,一時之間,吶吶不能出聲。

萬鳳真長於機變,見宮仇的窘狀,立即接過話去道:“那人只說老前輩見了這布囊中的物事後,自會明白!”

“見性大師”臉色微微一變,瞬又恢復慈祥肅穆之相,伸手接過宮仇手中的黃色布囊,撕開縫線,裡面是一個桑皮紙袋,封得緊緊的。

突地

宮仇想起了“神算鬼女”面上流露的那種怨毒之色,奇詭的舉止,和刻毒的話語,不由下意識地感到這桑皮紙袋必有蹊蹺,正待出聲……

“見性大師”已撕開了紙袋,抽出了一張圖畫。

那圖是墨筆描繪,十分清晰,只見圖上畫着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婦,手中抱着一個嬰兒,跪在一個貌相威棱的錦袍老人面前,錦袍老人擡頭向天,一臉冷漠之色。

“見性大師”一見此圖,神色大變,持畫的手,不住地顫抖。

宮仇望了萬鳳真一眼,萬鳳真也是滿面困惑之色。

門外的四侍僮,神色頓現緊張。

“見性大師”全身一顫,圖畫飄落地上,額上卻現出了粒粒豆大的汗珠。

宮仇忽然瞥見“見性大師”的雙手,半個手掌自指尖起,已變成了烏黑之色,不由失口而呼道:“毒!”

四侍僮齊齊發出一聲暴吼,殘,盲,丐三僮,撲向了宮仇,“儒僮”欽向萬鳳真,伸手便抓。

變生倉促,宮仇本能地發掌拒敵。

勁風激盪之中,三侍僮被宮仇一掌迫了開去。

“儒僮”卻在此時驚叫一聲,暴退數步,一隻右掌,鮮血淋漓,原來他一把抓向萬鳳真,被她身上的“逆鱗寶甲”所傷。

就在此刻,一聲沉喝,出自“見性大師”之口:“住手!”

四侍僮聞聲止住了第二次的攻擊。

宮仇卻是滿頭霧水,不知“神算鬼女”何以要在圖上布了劇毒……

“見性大師”再次道:“出去,不關兩位施主的事!”

四侍僮怒恨交進,殺機火熾,但仍恭謹地退了出去。

宮仇惶恐地道:“老前輩……”

“見性大師”揚手止住宮仇的話,垂眉合目,瞬即入定,盞茶工夫之後,只見他頂上白氣蒸騰如霧,看樣子是在運功迫毒。

萬鳳真粉面煞白,怔立當場。

又過了盞茶工夫,“見性大師”雙掌黑氣消退,但左右手的無名指,卻比手掌大一倍,黑得泛亮,顯然,他已把毒全部逼到了這兩指之上。

驀然

“見性大師”雙目暴睜,左右手交揮、兩根食指,斷在地上。

四侍僮同時驚呼了一聲:“師父!”

“見性大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神色又恢復正常,象是不曾發生過什麼事一般,口裡平靜地自語道:“其實她又何必多此一舉,老袖早已準備了結這因果了!”

這話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聽得懂。

宮仇心中歉疚萬分,想不到求醫反給人帶來斷指之禍,若非“見性大師”功力超凡,此刻早已死在劇毒之下,“神算鬼女”與“見性大師”之間,不知有什麼深仇大恨,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當了她的劊子手,這種心思的確夠毒辣,當下激動地道:“大師,晚輩事先毫不知情……”

“老袖知道,你此來的目的是求醫?”

“是的。”

“廢仙掌之傷,唯有老納的‘混元一氣神功’可治!”

“祈大師發慈悲賜予救治?”

“見性大師”轉目向萬鳳真道:“小姑娘是萬島主的女兒?”

萬鳳真一顆心頓往下沉,她父親與“見性大師”舊根未消,如今“逆鱗寶甲”敗露了她的身份,求治是無望了,恐怕脫身都成問題,但事已至此,只好硬起頭皮道:“晚輩是的!”

事出意外,“見性大師”仍是神色平靜地道:“今尊好?”

萬鳳真心中狐疑萬分,困惑地道:“託大師福庇!”

四侍僮眼中可就射出了仇恨的煞芒。

“見性大師”突地向“儒僮”道:“預備靜室,爲師要替小妨娘療傷!”

“見性大師”不計舊仇,慨然答應爲萬鳳真療傷,使兩小感到十二萬分的意外。

四侍僮突地齊齊在門口一跪,“盲僮”悲聲道:“師父,您老人家豈能……”

“見性大師”一揮手止住“盲僮”的話聲,道:“癡徒,爲師目前除了靜待了卻你們小師叔的因果之外,殺事均已不放在心上,既已皈依三寶,焉能見死不救!”

“師父該想到天南之約?”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了,你們退下去吧!”又注目“儒僮”道:“速去!”

“儒僮”眼中淚光瑩然,退了下去,其餘三僮兀自跪地不起。

“見性大師”神色一肅道:“聽見爲師的話了?”

三侍僮以頭叩地,站起身來,殘,丐二僮狠狠地盯了宮仇和萬鳳真一眼,才轉身出去。

那一眼,包含了無邊的怨毒,的確令人不寒而慄。

“見性大師”徐徐開口道:“你倆想知道這張圖的因果吧?”

萬鳳真搶着答道:“如大師願意見示,晚輩恭聆!”

“見性大師”面上突現痛苦之色,默然了片刻才道:“老衲在俗時師兄弟三人,二師弟染厲疫病故,小師弟是家師關門弟子,年紀比老袖小了數十歲,家師仙去之後,小師弟古亦同的武功,全由老袖傳授,有一年的五月,古師弟突然帶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兩週歲不到的孩子到老衲莊上,說是已娶妻生子,而那小孩卻因兩夫婦與人交手之時不慎被誤傷,五腑中已有三腑離位,命在旦夕,要求老衲以‘混元一氣神功’救治……”

說到這裡,頓了頓,面上痛苦之色更甚,接着又道:“老衲因愛護古師弟過於深切,他娶妻生子的事,竟然不曾向老衲提過半句,老衲當場把他痛責一番,豈料古師弟剛愎任性,立即拂袖而去,至今沒有下落……”

至此,深深一嘆,又道:“師弟婦愛子心切,仍跪地苦求不已,老衲當時被武林同道謬加了‘武聖’之名,適逢天南派宗主下書向中原武林挑戰,老衲被推爲代表,這一戰關係整個中原武林的聲譽與命運,而‘混元一氣神功’施展之後,五年之內不能和人動手……”

“哦!”

宮仇與萬鳳真同時驚“哦!”出聲,心裡已隱約猜到四侍僮不許外人求醫的原因。

“見性大師”老臉起了一陣紅暈,顯然內心十分激動,但語音仍保持平和。

“老衲當時進退維谷,最後,仍決定以武林所託爲重……”

萬鳳真忍不住道:“老前輩沒有救治那小師侄?”

“見性大師”合了一下眼,黯然道:“是的,老衲沒有出手救治,那小師侄在一個時辰之後,死在他母親懷中,師弟婦幾乎發狂,聲言有一天要老衲償命,抱屍而去……”

宮仇道:“老前輩的抉擇是對的,如果爲了救治一個小孩,而辜負了整個中原武林的重託,影響所及,確實無法估計!”

“見性大師”微微一頷首道:“話是不錯,但總是老衲生平大憾之事,事後,老衲悟及人生真諦,皈依三寶,以圖懺悔,既種是因,必結是果,老袖數十年來無時不在等待結束這因果!”

萬鳳真靈慧的秀目一眨,道:“貴師弟婦就是那‘神算鬼女黎霎’?”

“不錯,就是她,其實她根本用不着費這些心機謀算老衲,老衲早已在等待着她親自來了斷這因果了!”

宮仇想起“神算鬼女黎受”懷中的那具小孩骷髏,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丈夫生離,親子死別,難怪她怨毒如是之深。

萬鳳真又道:“老前輩,與天南那一戰如何?”

“老袖與對方決戰千招,最後一招險勝,對方指天爲誓,有一天必雪此辱!”

“後來呢?”

“直到現在還沒有來,不過,這一天總會來的!”

宮仇心念疾轉,“見性大師”以“混元一氣神功”爲萬鳳真療傷,五年之內不能和人動手,如果天南的對頭適在五年之內找上門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四侍僮拚命阻止外人求醫,的確其情可原,但,萬鳳真的傷可不能不治呀?

就在此刻--

“儒僮”滿面憂戚地走了進來,向“見性大師”躬身道:“靜室已經收拾好了!”

“你先帶兩位用齋!”

“是!”

宮仇與萬鳳真謝過了“見性大師”,隨“儒僮”到後面用了飯,又回到佛堂中來,“見性大師”起身道:“小姑娘隨老衲到靜室,宮小施主可守在靜室門外,任何人不許進入!”

宮仇有許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只好施禮恭應。

“儒僮”忽地下跪道:“師父,弟子斗膽再進一言,萬一天南……”

“見性大師”衲袖一揮道:“不必多言了,爲師已屬世外之人!”

說着,帶領萬鳳真自去。

宮仇愧疚萬分,向“儒僮”一揖道:“前輩可否賜告天南對方是何許人物,晚輩也許可以略盡棉薄?”

“儒僮”站起身來,狠狠地盯住宮仇道:“你有多大道行,敢說這種話,數十年前,家師與對方搏戰千招,僅以一招險勝,哼!你……”

宮仇冷冷地截斷了對方的話道:“晚輩只要知道對方是何許人物!”

“知道了又有何用?”

“前輩何妨賜告?”

“天南霸主‘天狼尊者’!”

宮仇如中蛇蠍似的全身猛震,仇與恨立時在血管裡奔流,慄聲道:“天狼尊者?”

“不錯!”

宮仇俊面佈滿了恐怖殺機,目中的怨毒,令人不敢逼視。

“天狼尊者”的弟子東方雷,冒稱“天狼尊者”毀了他阿姨“無情仙子李芳芝”,他母親在二年前,也是毀於同一手法“摧心破血掌”,兇手不是“天狼尊者”本人,就是他門下東方雷,若非因萬鳳真被“二仙”之中的“素衣仙娘樂倩倩”以“廢仙掌”未成重傷,他早已直奔天南索仇去了……

“儒僮”見宮仇的神情,惑然道:“小子,你怎麼了?”

宮仇咬了咬牙,道:“我要把‘天狼尊者’碎屍萬段!”

“你!憑你?這又爲了什麼?”

“不爲什麼,晚輩只是要殺他!”

說完,轉身自去靜室門外守候。

“儒僮”不解地望了這俊秀飄逸的少年一眼,也自離開。

靜室中毫無動靜,宮仇心中起伏如潮,他想,等萬鳳真傷愈之後,自己立即趕赴天南向“天狼尊者”師徒索仇,一方面自己得遂所願,另一方面,這正是釜底抽薪的好辦法,毀了“天狼尊者”,就不會再有人向“見性大師”索戰,雖然“見性大師”五年之內不能和人交手,也無大礙了。

心念之中,不由暗自點頭。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夜幕已降,四處燈火大明。

三個時辰!

靜室之門悠悠開啓。

宮仇一切思念全消,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掠向門邊,萬鳳真是否獲救,就在這瞬間分曉……

“仇哥哥!”

隨着這一聲熱切的呼喚,萬鳳真如小鳥似地投向宮仇的懷抱。

宮仇緊緊地摟住她,這一刻,內心的狂喜簡直無法形容。

一條人影,出現眼前,那面孔冷得令人發顫,來的,是四侍僮之末的“儒僮”。

宮仇驀地警覺,輕輕推開萬鳳真,目光從“儒僮”的面上掃到靜室之中,只見蒲團之上,瞑目坐着“見性大師”,老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神情萎頓不堪,粗布僧袍已被汗水浸透,現出一大片溼印,顯見他爲萬鳳真療傷,真元斷喪之巨,本想說幾句感謝的話,見他正調息養元,只好忍住。

萬鳳真卻流下了感激之淚。

就在此刻

“見性大師”突地睜開眼來,顯得十分孱弱地道:“小姑娘,三日之內好好將息,你已不妨事了,現在你倆下山去吧!”

宮仇急忙恭施一禮,道:“老前輩再造之恩,晚輩永誌不忘!”

萬鳳真卻跪下去叩了三個頭。

“見性大師”慈靄地一笑,道:“起來,老衲皈依三寶,自應以我佛之慈悲爲懷,區區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你倆乘夜下山去吧!”

宮仇心中十分不解“見性大師”要自己和萬鳳真立刻下山之意,心中想說什麼但到了口邊又止住了。

“送小施主們下山!”

“遵令!”

“儒僮”應了一聲,向宮仇兩人一擺手道:“請吧!”

“見性大師”又已合上雙目。

宮仇向萬鳳真露出了一絲苦笑,道:“真妹,老前輩再造之恩,總有報償於萬一之時,我們走吧!”

“見性大師”忽地又睜眼道:“小施主,佛家最重困果,切不可造次,下山之後,就忘了此間事吧!”

似乎,這數十年前被尊爲“武聖”的絕代高手,已測到了宮仇話中之意。

宮仇重施一禮,道:“晚斐受教!”

一拉萬鳳真,隨在“儒僮”之後,走了出去。

盲,殘,丐三僮,守在石樑入口之處,一見宮仇和萬風真到來,神色之間所表示的恨意,的確令人一見難忘。

宮仇向四僮一揖道:“四位前輩,晚輩告辭,盼能再見!”

“盲僮”白果眼一翻,狠狠地道:“老夫永遠也不願再聽到你兩個小鬼的聲音!”

他目不能視,所以不說“見”而說成“聽”。

萬鳳真向宮仇做了一個鬼臉,宮仇淡淡地一笑,雙雙越過石樑,向山下奔去。

奔行之中,宮仇道:“真妹,你要履行‘神算鬼女’陪她一年之約?”

“纔不呢,我已改變了主意!”

“爲什麼?”

“她利用我們作她毒害‘見性大師’的工具,我還要找她算帳!”

驀地

一條黑影,衝破夜幕,疾馳而至,身法快得出奇。

宮仇一扯萬鳳真道:“有人來了!”

萬鳳真功力盡復,也同時回覆了她的機智,一剎身形道:“這人來得突兀,我們躲一躲!”

宮仇神目如電,遠遠已看清來人,不由脫口道:“是她!”

“誰?”

“神算鬼女黎雯!”

“這女子好毒,竟然緊跟而至!”

“我們阻住她!”

話聲中,人影已到了跟前停住,果然不錯,是“神算鬼女黎雯”。

“神算鬼女”目光朝萬鳳真一掃,道:“你好了?”

萬鳳真也冷冷地道:“不錯,你也趁了心願了!”

“他拆過那黃色布囊沒有?”

“拆過了!”

“沒有死?”

“鬼蜮伎倆,也想害死堂堂‘武聖’,做夢!”

“神算鬼女”突地仰天狂笑起來,那聲音如梟啼,如狼嗥,在這深山靜夜之中,份外淒厲刺耳,尤其她懷中緊抱着那具小孩骷髏,空氣更顯得鬼氣逼人。

宮仇自“見性大師”的口中獲悉真相之後,對她的遭遇十分同情,但對她不擇手段,不分黑白的盲目尋仇,卻深深感到厭惡。

萬鳳真冷冷一哼道:“笑夠了沒有?”

“神算鬼女”止住笑聲,瞪視着萬鳳真道:“丫頭,你說話客氣些?”

“對你還用得着客氣!”

“好哇,丫頭,現在你傷勢已愈,該踐一年之約了,十天之後,你自己到老身的住處來!”

“你做夢!”

“什麼,你敢毀約?”

“毀約又怎樣,‘武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卻險些作了劊子手!”

宮仇一拉萬鳳真,止住她說話,沉聲向“神算鬼女”道:“尊駕可肯聽在下一言?”

“什麼話,你說?”

“打消對‘武聖’索仇之念,他已出家當了和尚……”

“嘿嘿嘿嘿,小子,憑你這一句話,老身數十年的苦白吃了?”

“就事論事,錯不在‘武聖’,尊駕沒有理由仇視他!”

“神算鬼女”厲聲道:“郝濮澧已對你們說了當年慘事?”

“不錯!”

“老身沒有工夫和你小子嚕囌!”說完又轉向萬鳳真道:“丫頭,十日之內前來踐約,記牢了!”

萬鳳真不屑地一哼道:“你準保能活着回去?”

“爲什麼不?”

“你等着瞧吧!”

說完向宮仇道:“仇哥哥,我們走!”

宮仇劍眉一挑,道:“真妹,‘見性大師’對你有再造之恩,他因了救你而拚真元,五年之內不能和人勸手,我們能一走了之?”

“不走又怎樣?”

“至少得……”

“你忘了‘見性大師’臨行叮囑的話?”

“盡責在我,那是另一回事!”

“我們還是走!”

不由分說,拉起宮仇向山下奔去。

“神算鬼女”厲笑一聲,疾掠而去。

宮仇被萬鳳真拉着,勉強奔行了一段路,一頓身形,道:“真妹,大丈夫恩怨分明,要走你走!”

萬鳳真嘻地一笑道:“我也沒有要你真的走呀?”

“這話什麼意思?”

“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神算鬼女’是‘武聖’的師弟婦,她尋仇可說是家內事,同時我剛受過‘武聖’的恩惠,他堂堂‘武聖’之尊,焉能接受後生晚輩的援手,所以……”

“怎麼樣?”

“必須以另一種面目現身!”

“醜劍客?”

“不錯,論輩份‘醜劍客’與他相若!”

“真妹,虧你想得周到,那你呢?”

“簡單,我做你的徒兒吧!”

“好,事不宜遲,易容動身吧!”

且說四侍僮在石樑彼端,正自談論着“見性大師”不顧本身危難,替曾結有嫌隙的“白石島主”之女療傷,如果對頭不速而至,後果不堪設想。

忽地

一條黑影、從石樑上如飛而至,論身法,功力當在四人之上。

“殘僮”顫聲道:“有人來了!”

“儒僮”舉步望去,神色遽變,慄聲道:“是她,難道恩師當真逃不過這劫難?”

倏忽之間,黑影已到四人眼前。

四僮一字排開,攔住去路,齊齊躬身道:“弟子參見師叔母!”

“神算鬼女”理也不理,厲聲道:“讓路!”

“盲僮”樑聲道:“師尊業已削髮爲僧,師叔母難道……”

“你敢教訓我?”

“不敢!”

“爲什麼不讓路?”

“請師叔母三思!”

“我已不是你們的師叔母,我是‘神算鬼女黎霎’,要找郝濮澧算帳,你們到底讓或不讓?”

“儒僮”激動地道:“恩師他老人家適才以‘混元一氣神功’爲人療傷,業已無法動手……”

“神算鬼女”冷森森地道:“那是天意,他該要道報應!”

四侍僮一個個肝膽皆裂,但對方是長輩,又不敢冒然出手,只急得汗珠滾滾,身足無措。

“殘僮”性格較爲暴燥,早已忍耐不住,狂聲道:“師叔,你如果一定要這樣做,請先毀了我四兄弟!”

“神算鬼女”寒聲道:“你以爲我不敢?”

話聲中,舉步前欺。

四侍僮齊齊出手攔阻,“神算鬼女”恍若未見,前欺如故,其是殘,丐二僮的手掌剛剛要觸及“神算鬼女”的軀體,突地自動地縮了回去,不由自主地向旁一閃。

“神算鬼女”閃身通過。

“儒”“盲”二僮一劃身形,左右包抄而上,各攻出一抓,兩人這一抓之勢,不但快逾電光石火,而且凌厲無儔,但掌指甫一接觸她的肩頭,只感軟綿滑膩,無處着力,不由一愕,“神算鬼女”已在三丈之外。

四侍僮齊齊暴喝一聲,縱身撲去。

“神算鬼女”驀地止步回身,厲聲喝斥道:“你們敢?”

四人同時一窒,不管如何,對方總是的他們師叔母。

“神算鬼女”冷笑一聲,轉身又朝那棟屋宇奔去,有如流星過渡。

四侍僮也緊跟着搶了過去,但畢竟慢了一着,“神算鬼女文”已闖入大門之內。

“神算鬼女”進入院中,目光閃電般地四下一掃,逕朝那佛堂奔去……

突地

一聲沉喝,從佛堂之內傳出:“停步!”

“神算鬼女”剎住去勢,四侍僮也恰好趕到,都不由楞住了,只見佛堂之內,轉出一個貌相奇醜的劍士,身後跟着一個滿面病容的小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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