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仇與盟主諸葛瑛話別之際,忽聽門外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原來堂堂近衛長便是‘醜劍客’!”
宮仇勃然變色而起,沉聲喝道:“誰!”
誰字離口,已還快地拉開房門,門邊赫然是近衛長首鳳陳素珍。
近衛六鳳,二鳳與五六兩鳳,死於“天狼尊者”之徒東方雷的“摧心破血掌”,三四兩鳳,毀於“索血書生”,首鳳是碩果僅存的一名女近衛。
宮仇冷眼一掃陳素珍,俊面涌起一片殺機。
首鳳陳素珍既已識破他的行藏,只有殺之滅口。
諸葛瑛移步到門邊,目光一瞥首鳳,首鳳垂下頭去。
宮仇緩緩揚起手掌……
諸葛瑛駭然道:“你想做什麼?”
宮他冷冷地道:“我不想第三者知道我的身份!”
首鳳驚怔的擡起了頭,可能她已聽出宮仇話中之意。
諸葛瑛一拉宮仇,隨手帶上房門,道:“我的居處難道還有人敢竊聽,首鳳與我情同姊妹,她早知道內情了!”
“哦,那是我莽撞了!”
“你說你今後仍要以‘醜劍客’的面目出現?”
“是的!”
“本盟將傾力對付你?”
“我不在乎!”
“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
宮仇坦然把兩年前絕谷之中的一幕,說了出來,然後道:“就是如此,我不能取消對死者的諾言,‘醜劍客’將永遠不死!”
諸葛瑛幽然一嘆道:“那隻好由你了,只是……唉……你還是先離開此地吧!”
她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只是眉宇之間,幽怨之色更濃了。
突地
宮仇想起了一件事,幾經躊躇之後,道:“瑛妹,丐幫中支分幫掌門人的信物是否在你身邊?”
諸葛攻一愕,道:“你怎麼知道?”
“丐幫大典之日,孫平章乘機劫奪綠竹仗與竹符,你是一盟之主,當然……”
“怎麼樣?”
“我必須得回!”
“爲什麼?
“我已答應丐幫‘胖瘦”二長老,代爲取回!同時,這也是上代分幫主‘斑衣神丐鄧十五公’的臨死重託,我不能不完成?”
諸葛瑛面現極度爲難之色,沉聲道:“這是本盟全盤計劃之中的一部分,我身爲盟主,也不能違反!”
“併吞江湖幫派的計劃?”
“你爲什麼這樣說?”
“事實如此!”
“武林春秋,與朝代更迭並無不同,雄則霸……”
“那只是野心家進行弱肉強食的藉口。”
“仇哥,我是身不由己,任盟主一職,是父命難違!”
“我們不談這些,瑛妹,丐幫信物在你手中,而我志在必得……”
諸葛瑛沉思了片刻,面上突現堅毅之色,向門外發話道:“素珍?”
“弟子在!”
“到我房中把放在壁廚上層的那兩件東西拿來!”
“遵命!”
不多時,近衛首鳳陳素珍把竹權竹符取到,送入房中,向宮仇投了神秘的一瞥,退了出去,諸葛瑛把東西交與宮仇,道:“你拿去吧?”
宮仇接了過來,道:“我代丐幫向你致謝!”
宮仇藏妥竹符,用布裹起竹枝,黯然道:“我走了!”
諸葛瑛滿面依依之色,咬緊香脣,點了點螓首,低沉地道:“願你珍重!”
宮仇在心裡發出了一聲嘆息,那可以預見的結局,使他不寒而慄,但,事實的演變是如此,靠人的力量是無法迴天的。
他缺少再看她一眼的勇氣,匆匆開門出去,象是逃避什麼似的,身後,傳來諸葛瑛幽長的一聲怨嘆。
在盟主尚未宣佈解決他近衛長職務之前,在總盟之內,不但可以暢行無阻,而且地位仍受尊敬。
他滯留“金劍盟”的目的,是爲了便利索仇,現在,他把希望放在一月後的君山大會之上,屆時,“太上”必然會參與的。
離開了總盟,他下意識地感到一陣輕鬆,但隨着另一個問題閃上心頭,使他感到極度的惶惑,那取走他的面具衣物的人是誰?從對方的行爲來判斷,動機可能是爲了救自己,目前,他唯一的希望是那人主動現身,然而這想法是杳茫的。
如果對方別具用心,以“醜劍客”的面目去……
意念及此,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
另一方面,諸葛瑛幽怨的神情,仍清晰地浮漾在他的腦海中,情與仇,恩與怨,給他帶來莫名的困擾,雖然,這方面他已有所決定,但總是情難自遣。
由是,他想到萬鳳真。
想到父母生前指腹之盟……
他下意識地伸手撫向胸前,這一摸之下,使他大感震驚,那面玉鎖不在了,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那是他自小隨身之物,也是唯一腹盟的信物,如果丟失了,豈不終生抱憾,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那玉鎖是在與“武林一老”動手之時遺落,抑或是被那取走自己面具劍衫的神秘人給一併拿走?
那人是誰呢?
他僅是從諸葛瑛的話語中,知道有人化身“醜劍客”移轉了孫平章等人的追逐目標,至於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目的何在,他根本無從想象。
他必須急切的找到那人,但,從何着手呢?
除了那人主動現身,他毫無辦法。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狽和煩燥。
如果萬一對方是敵非友,那後果簡直不堪想象。
心念之中,冷汗涔涔而下。
在神思不屬的情況下,也不知奔行了多少路,奔向何方,只是本能的展動身形,一陣暴喝之聲,把他從迷茫的境地中喚回,剎勢側耳一聽,聲音傳自官道左側的林中,他暗道了一聲:“不相干!”正待舉步離去……
驀地
他發現道旁橫陳着三具屍體,兩具是丐幫人物,另一具卻是“金劍盟”屬下的一個弟子,不由心中一動,彈身便朝林內掠去。
林中,激斗方甜,戰況慘烈無比。
宮仇身形似魅,無聲無息地欺到了鬥場外圍,隱身樹丫之間。
場內
丐幫北方總舵“胖瘦”二長老雙戰“金劍盟”所屬的“白旗壇主唐開山”,勢均力敵,“白旗壇”屬下劍手,與數十丐幫幫衆混戰在一起,白旗劍手佔了上風,丐幫弟子死傷已不在少數。
另一邊,四個老丐圍攻一個高大獰猛的獨眼白髮老丐,那白髮老丐,赫然是欺師滅祖,投靠“金劍盟”的“獨眼丐樂天民”。
四丐已各出全力,但仍被樂天民迫得團團轉。
宮仇一看情況,心中已明白了大半,顯然是丐幫不惜勞師動衆,緝拿叛徒樂天民,“金劍盟”出面阻止。
一聲慄喝,換以兩聲慘哼傳處,圍攻樂天民的四丐已有兩個人受傷倒地,另兩丐卻跳出了戰圈。
樂天民冷笑一聲,撲向那兩丐只,三個照面,兩丐先後栽了下去。
一聲虎吼,“白旗壇主唐開山”劍勢陡緊,迫得“胖瘦”二長老連連倒退。
白旗劍手死傷並不多,而丐幫弟子卻不斷減少,照此情形發展下去,不出半個時辰,丐幫弟子勢將無一倖存。
慘號聲!
喊殺聲!
劍杖交擊聲!
交織成一首瘋狂而恐怖的樂章。
“獨眼丐樂天民”口中發出一陣狂妄的笑聲,躍入人叢,出手之間,丐幫弟子非死即傷。
宮仇看得目毗欲裂,即使不受“斑衣神丐鄧十五公”之託,他也不能袖手,但一個意念,使他躊躇不前,自己雖然已被諸葛瑛解除近衛任之職,但可能還沒有通告。如果此時現身出手,勢將爲諸葛瑛帶來嚴重的後果,而且諸葛瑛還違冒盟規,把丐帶的信物交給了他。
他不由暗恨那取去他面具衫劍的神秘人物,否則現在他大可以“醜劍客”面目出現,一切都毋庸思慮。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從林外疾射入場,赫然是一個“紅毛”老丐。
“胖瘦”二長老一見這老丐現身,同時一振。
金劍弟子中,有人高呼出聲:“那是紅毛丐!”
“紅毛丐”目光如電,一掃現場,直奔“獨眼丐樂天民”。
樂天民似乎極度震驚,彈身就朝場外飛掠……
立即有四名金劍手,聯手截住了“紅毛丐”。
樂天民一個起落,已到了林邊,無巧不巧地正在宮仇隱身樹下,宮仇連想都不想,伸指彈出一縷指風,“凌虛截”是“一元寶策”所載神功,何等玄奧,樂天民一意圖遁,卻想不到樹頂上會有人出手阻截,連哼都不曾哼一聲,倒栽下去。
一旁樹身之上,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道:“兄臺好指力!”
宮仇這一驚着實非同小可,想不到近旁還隱得有人,以自己的功力,竟不曾發覺,循聲望去,只見兩丈外的一根樹梢上正端坐一個面目黧黑的少年,正對自己微微而笑,不由問道:“何方朋友高人?”
黝黑少年露出編貝也似的玉齒,盈盈一笑道:“高人不敢當,你是否宮仇?”
宮仇心中暗驚,隨道:“正是,敢問……”
黝黑少年道:“我正要找兄臺,想不到在此巧遇!”
宮仇更是奇怪,道:“要找在下?”
黝黑少年道:“正是!”
宮仇道:“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黝黑少年道:“你是不是不方便出手?”
宮仇聞言不由一窒,駭異莫名,不知這黑少年是什麼來路,竟然會知道自己的姓名,連心中所想也被猜中,而自己對他,卻一無所知……
心志未已,只見丐幫執法長老“紅毛丐”手中打狗棒運轉如飛,三招兩式,把四名金劍手打得一死三傷,一個彈身到了樹下,朝躺在地上的樂天民瞥了一眼,老臉微微一變,抱拳朗聲道:“是哪位朋友助本幫截住叛徒,請出來一見!”
宮仇心頭怦的一跳,看來是非現身不可了……
一條人影,飄然下樹,赫然是那神秘的黝黑少年,有上斜背一柄帶布套的長劍。
“紅毛丐”一看對方竟然是個二十不到的少年,心中駭異對方竟有這般身手隔空點穴,制住了功力不弱的樂天民,當下重新一抱拳道:“老化子先致謝意,小友如何稱呼?”
黝黑少年調皮地一笑道:“江湖無名小卒,不敢當閣下功問,我姓陳!”
宮仇心中的駭異,簡直無法形容,這黑少年不但知道他不便現身出手,而且竟然替他認了這筆賬,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黝黑少年所爲,決非是偶然,但,他的動機是什麼呢?他說有事要找自己,是什麼樣的事情呢?
“紅毛丐”略一檢視樂天民的穴脈,紅眉一杆,道:“小友的點穴手法,高明極了。”
黝黑少年坦白地道:“雕蟲小技,不足以當大長老法眼!”
“小左忒謙了,老化子算是開了眼界!”
“大長老不介意在下伸手介入戰端吧?”
“這……當然……”
黝黑少年驀地彈身射入鬥場,所至之處,慘號之聲迭起,“金劍盟”屬下弟子,一個接一個栽了下去,而且無一活口,出手之狠辣,令人毛骨驚然。
宮仇不由看呆了。
“白旗壇主唐開山”一看情況逆轉,心神略分,立被“胖瘦”二丐搶去先機,一輪疾攻之下,迫得他手忙腳亂,險象環生,掌中劍幾乎把持不住。
黝黑少年瘋狂攻殺,頃刻工夫,場中的白旗劍手,已十去其八。
丐幫弟子精神大振,三四人對付一人,白旗劍手傷亡殆盡。
驀地
“紅毛丐”暴喝一聲道:“住手!”
聲若旱地焦雷,場中人全部停下了手。
丐幫方面,傷亡的弟子爲數不下百人,現在的約三十之數。
“金劍盟”這面,由於“紅毛丐”和那黝黑的神秘少年先後現身參戰,由絕對的優勢變成了絕對的劣勢,此刻剩下的劍手,除壇主之外,僅有三名雙劍弟子。
“紅毛丐”一把提起樂夭民,直至場中央,向唐開山道:“本幫不願赴盡殺絕,朋友可以上路了!”
“白旗壇主唐開山”怨毒至極地用目光一掃丐幫三長老,恨聲道:“貴幫厚賜,本盟會加倍答謝的!”
“紅毛丐”哈哈一陣狂笑道:“朋友,老化子代表本幫接下你這句話!”
就在此刻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唐開山,你別不要臉,既然饒你不死,你還不換緊尾巴滾,‘金劍盟’妄想製造丐門不屑之徒樂天民爲傀儡,以控制中支分幫,乘早別做這個夢,丐幫千秋萬世的基業豈是幸致的……”
丐幫三長者與殘在的弟子們,個個面現驚愣之色。
宮仇一聽那聲音,心頭到別直跳,暗忖:她怎麼也來了?
“白旗壇主唐開山”面孔成了豬肝之色,暴喝一聲道:“住口,與老夫滾出來!”
那嬌脆的聲音道:“唐開山,如你還要命的話,閉上你的嘴快滾!”
話聲中,衆人只覺眼前一亮,一個明眸皓齒,美賽天仙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場中。
她,正是刁鑽慧黠的萬鳳真。
下久前曲州火神廟丐幫大典之時,他尚是男子裝束,化名馮真,所以丐帶的人一個也不認識她。
“白旗壇主唐開山”一看對方竟是個黃毛丫頭,更是火星直冒,厲聲道:“丫頭,你是何人門下?”
萬鳳真冷笑了一聲道:“你知道我是何人門下之後,又能怎樣?”
“宰了你再找你師門算賬!”
“配嗎?”
“丫頭,老夫教訓教訓你!”
挾着喝話之聲,唐開山放身上步,劈出一道排山勁氣……
萬鳳真素手一圈一引,如山掌勁,竟被引得向旁邊滑去。
所有在場的高手,齊齊面露駭色。
唐開山怔了一怔,臉上殺機大熾,身形閃電一挪,右手曲指如鉤,向萬鳳真左肩抓去,這一抓不但快逾電光石火,而且詭異至極。
“紅毛丐”手中竹枚一橫,正待……
萬鳳真竟然不閃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唐開山一把抓實,突地驚叫一聲,抽身暴退。
一隻手掌,已然鮮血淋漓,雙目似要噴出火來,瞪視着萬鳳真道:“逆鱗寶甲!好,丫頭,等着瞧吧!”
說完,一揮手,帶着三名僅存的白旗劍手,狼狽奔竄而去。
萬鳳真望着唐開山的背影,不屑已極地嗤了一聲。
那“獨眼丐樂天民”穴道被制,但人卻清醒,自知落回丐幫手中,將受嚴厲的幫規制裁,面上的神情,駭怖之中帶着恨毒,沒有一絲悔意,看來這獨自老丐已經是積惡難返了。
執法長老“紅毛丐”凝注了萬鳳真片刻,道:“白石島萬掌門人與姑娘是什麼稱呼?”
“是家父!”
“哦!老化子失敬了,令尊大人好?”
“託福!”
“胖瘦”二長老也上前與萬鳳真見禮寒暄,足見“萬老邪”的名頭確是不小。
“紅毛丐”朝遠遠站在樹下的那皮膚黝黑的少年一指道:“那位是……”
他認爲那神秘少年與萬鳳真是一路的。
萬鳳真秀眸一轉,道:“不認識!”
驀在此刻
一個俊美飄逸的黑衣少年,如飛絮般落在衆人之前。
萬鳳真先是一愕,既而喜之不勝地嬌喚了一聲:“仇哥哥!”
這黑衣少年,正是隱在樹上的宮仇,他原來的青衫,已被那化身“醜劍客”的人換走,是以萬鳳真乍見之下,爲之一愕。
三長老及在場的丐幫弟子,並齊一震,想不到場外還隱得有人。
丐幫弟子之中,有一人突然驚叫道:“他是‘金劍盟”的近衛長!”
此語一出,衆丐莫不變色,三長老立即採取戒備姿態。
宮仇挪步到了萬鳳真身邊,柔聲道:“真妹,想不到在這裡碰上你?”
萬鳳真笑逐顏開,梨渦淺淺,秀眸中射出情有獨鍾的少女所特有的光輝,嫣然道:“仇哥哥,我也很感意外!”
“你見到令尊沒有?”
“還沒有!你的事辦妥……”
“停會兒再談,我先交代點事!”
聲落,轉向“紅毛丐”與“胖瘦二丐”,一抱拳,道:“三位長老請了,在下宮仇!”
“紅毛丐”眼中隱隱露出敵意,道:“小友有何見教?”
那穴道被制,倒在地上的“獨眼丐樂天民”到現在還不知道栽在誰的手裡,一見宮仇現身,想及宮仇在“金劍盟”的地位,登時面露喜色,以爲可以有救了,獨目閃閃發光,直盯住宜仇。
宮仇目注“胖瘦”二丐,沉聲道:“二位認識‘醜劍客’否?”
二位面上立現驚容,“胖丐”感然不解地道:“小友因何有此一問?”
萬鳳真卻已會過意來,知道心上人這一問必有用意,及至注意到宮他手中所待的布包杖形之物時,心中更瞭然十分。
宮仇淡淡地一笑道:“胖長老只說認不認識?”
“老化子認識!”
“可否記得火神廟貴幫大典時,‘醜劍客’所作的諾言?”
“哦!小友是……”
“在下受‘醜劍客’之託,完成當日的諾言!”
三長老面色又是一變,敏感地把目光掃向宮仇手持之物。
宮仇撕開布片,露出那根晶瑩碧綠的竹杖,又從懷中取山竹符……
在場的丐門弟子,一陣歡呼之後,齊齊俯首躬身。
三長老面色肅然,“紅毛丐”拱手道:“敝幫永感‘醜劍客’大德!”
宮仇俊面湛然,肅聲道:“貴幫中原分幫舵主‘斑衣神丐’與‘醜劍客’交相莫逆,這些須之事,倒不足掛齒,只是鄧幫去遺命傳位給‘七巧丐’並要新舵主清理門戶……”
“紅毛丐”立即接話道:“老化子身爲總舵執法,這兩件事決遵鄧分舵主遺言辦理!”
宮仇把竹符與竹枝遞與“紅毛丐”,道:“在下算是已完成‘醜劍客’之託,就此別過!”
“請小友寄語‘醜劍客’,敝幫永銘他的大德!”
“在下會轉達的!”
“獨眼丐樂天民”做夢也想不到事情的變化是如此,他想不到堂堂“金劍盟”的近衛長,何以要爲“醜劍客”效力,而且對他視若無睹,老臉頰呈死灰,一絲剛燃起的生之希望,在剎那之間熄滅了。
宮仇向衆丐一拱手,轉向萬鳳真道:“真妹,我們走!”
萬鳳真一把拉住宮仇的手,道:“仇哥哥,現在你不會再撇開我了吧?”
一句話,直刺進了宮仇的心窩,萬鳳真哪裡知道這短短的別離,宮仇的思想已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兩次受盟主諸葛瑛救命之恩,也承受了山高水深的情,而諸葛瑛卻是他仇人之女,恩與仇是對立的,絲毫沒有妥協的餘地,他不能不報仇,但又不願忘恩負義,於是,他暗中決定,待仇消恨了之日,一死以酬諸葛瑛,這可怕的決定,諸葛瑛也不知道。
一股黯然的情緒,涌上心頭,當然,他是無法向萬鳳真解說的,但,那無聲的痛苦,卻已躍然面上。
萬鳳真機伶過人,粉腮微變道:“仇哥哥,你在想什麼?”
“哦……沒有什麼!”
“你騙我?”
“我……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突逢意外,永遠地離開了你……”
萬鳳真面色一沉,毫不假以思索地道:“我馬上就死,我決不獨活在世上!”
宮仇心頭大震,勉強裝出笑容道:“說着玩的,我們走!”
兩人手攜手走了一段路,剛到了林邊,宮仇突地一摔萬鳳真的手,道:“啊呀!我竟然忘了!”
萬鳳真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盯在宮仇的面上,道:“什麼事大驚小怪?”
宮仇迴轉身,目光四處遊走,不答萬鳳真的話。
萬鳳真急了,大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宮仇惶然道:“他……他……”
“他是誰?”
“方纔那膚色黝黑的少年!”
“怎麼樣?”
“他說有事找我,可是……”
“可是他已經走了!”
“不,我必須找到他!”
“爲什麼?”
“他現身得非常突然,而且言語行動也充滿了蹊蹺,那不是偶然的!”
“但他爲什麼又悄沒聲地離開了呢?”
“不知道,但我要找到他!”
話聲中,人已向林中奔去,萬鳳真也只好跟着追去。
這時,場內丐幫三老正指揮門下,清理現場,埋死扶傷。
另一邊,林木陰翳之中,一雙夜星也似的眼,正凝望着宮仇和萬鳳真漸去漸遠的身形,發出了一聲怨艾的嘆息,隨後,長身起立,向同一方向掩去,這身影,正是那皮膚黝黑的陳姓少年。
且說,宮仇與萬鳳真在林中穿行了盞茶工夫,仍不見那姓陳的黝黑少年,宮仇心中困惑不已,他既說有事要找自己,爲什麼又悄然離去呢?
正行之間,只聽一聲斷喝道:“站住!”
聲音不大,但卻入耳驚心。
宮仇與萬鳳真雙雙止住腳步,目光所及,距兩人約三丈之處,站着一個身軀偉岸的黑袍老者,一部虯髯,已現灰白,雙目青光閃爍,懾人心神,前額被一道凹槽一分爲二,看來是一記劍創,使形貌變得極爲猙獰可怖,那疤痕從鼻樑直達髮際。
疤面老者語意森森地道:“你就是宮仇?”
宮仇心頭一震,但表面上仍持一貫的冷漠,道:“不錯,閣下何方高人?”
疤面老者目中青光陡熾,令人目眩神奪,答非所問地道:“宮仇,你好大的膽子!”
宮仇一愣神,道:“閣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竟敢背叛‘金劍盟’!”
“背叛,此語何解?”
“哼,丐幫信物由何而來?”
“這……”
宮仇全身一震,答不上話來,他不能說出是諸葛瑛私下給他的,但又說不出任何藉口,丐幫信物,被該盟首坐護法孫平章劫取,留放總盟,由盟主親自保管……”
疤面老者重重地一哼,道:“說!”
宮仇俊面一沉,冷冷地道:“這關閣下什麼事?”
“老夫要知道!”
“可是在下無可奉告!”
“你找死?”
“未必!”
宮仇口裡答話,心中卻在急轉着念頭,這老者來得突兀,話也問得突兀,卻又不肯出示身份,看來對方可能是“金劍盟”高手之一,“金劍盟”之中,除神秘的太上之外,還有八大護法,其中孫平章他認識,第八第四兩護法,業已死在他“一劍降魔”的絕招之下,其餘的,他連見都沒見過,可能當前的老者會是護法之一也說不定。
心念之中,只見疤頁老者獰笑一聲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你就試試看!”
看字聲中,隨手揮出一掌。
這一掌看去輕飄飄的毫不着力,簡直有同兒戲,宮仇正在揣測對方的虛實,一股萬鈞潛勁已撞上身來,急切中運功相抗,右掌斜拍了出去……
轟然一聲,塵土飛揚,枝葉漫卷,宮仇當堂被震退了五六個大步。
萬鳳真也被同時震得斜蕩了開去。
隨手一揮,竟有這大的勁道,這老者的功力,怕已到了深不可測之境。
宮仇不由心頭巨震,他測出這老者的功力,比之孫平章等,不知高了多少。
萬鳳真腮幫子一鼓,嬌斥道:“老頭,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疤面老者嘿地一聲冷笑,道:“丫頭,你不配問,老夫今天毀了你,這筆賬由‘萬老邪’來算好了!”
話聲中,舉掌向萬鳳真揮去,一揮之間,勁風雷動,勢可撼山慄嶽,較之方纔勁道暗藏的一掌,截然不同。
宮仇可看出這一擊勢非小可,萬鳳真決擋不了,毫不思索地一掌橫裡推去。
焉知這勢若萬鈞的一掌,竟然是虛招。
“砰!”然巨響聲中,雙方勁氣互激四散。
疤面老者的左掌,卻在第一掌與宮仇勁氣相觸之前的瞬間發出,待宮仇發覺,巴然不及出手了。
萬鳳真自恃“奇門派”的獨門武功,竟然不閃不避,雙掌一圈一引,想把對方勁力引開,但,她估計錯了,疤面老者的功力高出她太多……
排山勁浪狂卷之中傳出一聲悶哼,萬鳳真飛栽一丈之外。
宮仇疾逾星射地彈了過去,一把抱住道:“真妹,傷得重不重?”
萬鳳真粉腮煞白,但仍擠出了一絲笑容,道:“內腑沒傷!”
宮仇這才放了心,他知道是“逆磷寶甲”的功用,否則非重傷不可,當下放開萬鳳真,回身放向疤面老者道:“閣下是想故意傷人?”
疤面老者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宮仇,老夫如果要她死,她就活不了!”
宮仇面上涌現一片殺機,冷冰冰地道:“閣下就出手試試看?”
疤面老者重重地哼了一聲,舉步朝萬鳳真欺去……
宮仇咬了咬鋼牙,功集雙掌,腳步隨着挪動,腦海中飛快地轉着念頭,如果他要從疤面老者手下救萬鳳真,勢非使用“一元寶-”上的武功不可,但這樣一來,豈非暴露了他以往“醜劍客”的身份?如果不用神功,決無法與對方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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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之中,疤面老者在距萬鳳真八尺之處停下身來。
宮仇在倚角方位上止步。
場面呈現空前的緊張。
如果疤而老者出手,宮仇無疑的將不顧一切後果施出致命的一擊。
萬鳳真粉腮一片鐵青,厲聲道:“老頭,你該報出身份!”
疤面老者目光一掃宮仇,竟然被宮仇面上呈現的恐怖殺機驚得一窒,老臉抽動之下,牽動了前額的疤痕,醜惡猙獰之狀,令人不寒而慄。
宮仇目不稍瞬的註定對方,伺機出手。
疤面老者突地開聲道:“宮仇,憑你救不了她!”
宮仇冷冰冰地道:“閣下一試便知!”
“如果老夫毀了她呢?”
“在下把你碎屍萬段!”
“如果老夫連你也毀了!”
“你辦不到!”
“你有這自信?”
“可以這麼說!”
“她對你這般重要?”
“不錯!”
疤面老者面孔抽動了數下,沉緩地道:“宮仇,你既如此看重‘萬老邪’的女兒,對諸葛瑛如何交代?”
這話使宮仇透身冰涼,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慄聲道:“閣下到底是什麼人?”
萬鳳真的表情可就不同了,秀眸之中頓現幽怨之色。
疤面老者道:“你不必問老夫是誰,只回答老夫的問話?”
“無可奉告!”
“你不怕自食其果?”
“如此看來,閣下是‘金劍盟’的人了?”
“就算是吧!”
“閣下何不說出真正的目的?”
疤面老者逼近了兩步,道:“宮仇,坦白地講,誰是‘醜劍客’?”
宮仇寒聲道:“醜劍客就是醜劍客!”
“絕對不是?”
“隨閣下去想吧!”
“宮仇,你奉‘醜劍客’之命,送回丐幫信物?”
“有這回事!”
“醜劍客是你什麼人?”
“師父!”
“哦!‘醜劍客’現在何處?”
“無所不在!”
“你不說?”
“已經說了!”
“別對老夫要花招!”
“信不信由你?”
“你真的不肯說?”
“無可奉告!”
驀在此刻
一個冰寒至極的聲音道:“醜劍客在此!”
三人同感意意外的一震。
只見一個面目奇醜的劍士,幽然出現。
萬鳳真駭然望着宮仇,以她所知,“醜劍客”是宮仇的化身,現在,居然會又跑出一個“醜劍客”來?
宮仇心中的激動,就非筆墨所能形容的了,他必須立刻揭開這個謎底。
疤面老者突地發出一陣震動林樾的狂笑,笑聲中充滿了無窮的殺機。
宮仇方纔承認自己是“醜劍客”門下,現在要想說話也無從開口了,他不能向冒充他的人稱師父,又無法當“疤面老者”之面揭穿對方的行藏,至少,對方在他與“武林一老”相併而爲“血指追魂”所傷時,移轉了“金劍盟”的追殺目標。
他是誰呢?
是舊識?抑是陌生人?
是善的?抑是別有圖謀?
萬鳳真忍不住向宮仇身邊靠近,悄聲道:“仇哥哥……”
話纔出口,便被宮仇止住。
“醜劍客”目光一連在宮仇面上轉了數轉,從目光中,宮仇看不出對方是敵是友?
他只覺得那目光十分異樣,令人困惑。
疤面老者斂住笑聲,目中青芒暴射,罩定了“醜劍客”道:“醜劍客,今日此時能與閣下碰面,的確是三生有幸!”
“醜劍客”冷漠至極地道:“朋友,如何稱呼?”
宮仇注意傾聽疤面老者自報名號,但他失望了。
疤面老者嘿嘿一聲怪笑道:“醜劍客,閣下功力不弱,手段也夠辣,你能接得下本人三招,再報名號如何?”
“醜劍客”不知是有意,抑或無意,目光先朝宮仇一瞥,然後道:“可以!”
這下可急煞了宮仇,第一,他不願讓別人替他擋災,因爲疤回老者指名要索的“醜劍客”是自己。第二,如果對方功力不敵,“醜劍客”之名將受損害。第三,對方固可冒“醜劍客”的形貌,但武功是冒不來的,勢非當場被拆穿不可……
疤面老者低沉陰冷地喝了一聲:“亮劍!”
“醜劍客”大刺刺地道:“對你還毋須本劍客亮劍!”
疤而老者嘿了一聲,道:“那你死定了,如果用劍,或許能勉強接老夫三招!”
“醜劍客”雙掌一錯,道:“出手!”
宮仇可爲難到了極點,不知是出手好還是不出手好?
心念末已,疤面老者已上步欺身,雙掌奇詭無倫地劃了出去。
“醜劍客”斜身出掌,完全是進手招數,對來招既不拆解,也不封閉。
疤面老者面色爲之一變。
宮仇與萬鳳真卻驚得呆了,爲什麼這“醜劍客”一上手就是拚命的戰法,只攻敵而不自保,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啊,這種打法,如果功力懸殊,那是準死無疑。
就在雙方掌勢,就要達到攻擊部位之前的電光石火之間,“醜劍客”的左手,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抓向疤而老者腰脅要穴,奇詭狠辣,世無其匹。
宮仇看得心頭一寒。
疤面老者右手招式業已遞實,回救無及,閃讓勢亦不能,在這種任何高手都無法應付的情況之下,左掌閃電般橫斬“醜劍客”頸項,以攻應攻,以殺手對殺手。
如果“醜劍客”不變式,勢必兩敗俱傷,而就事論事,他一抓未必能致對方於死地,但對方橫掌這一斬,他卻非送命不可。
萬鳳真已然忍不住輕“哦!”了一聲。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醜劍客”的身形,突地一個踉蹌。
這一來,情勢完全改觀,“醜劍客”攻出的一招一抓,全告落空。
疤面老者卻因這突然之變而抽身暴退。
宮仇大惑不解,“醜劍客”何以會在此時,發生這種現象?
疤面老者一聲怪笑道:“妙極了,‘黑白雙屍’的‘勾魂爪’竟然出現在你‘醜劍客’的身上?”
提到“黑白雙屍”,宮仇心中一動,莫非“醜劍客”剛纔那一抓,便是所謂的“勾魂爪”?那他到底是誰呢?莫非……
疤面老老話聲才落,雙掌已一先一後劈了出去,分用了兩種不同招式。
雙掌在同一時間之內,施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招式,可謂武林奇蹟,所謂心無二用,高手出招,全賴心意神氣相通……
雙手分招合擊,等於同等功力的兩人,同時出手,其威力可想而知。
“醜劍客”雙掌一場,但到了中途,突地虛弱地下垂。
宮仇與萬鳳真同時驚呼了一聲:“噫!”
“砰!”然一聲巨響,挾以一聲慘哼,“醜劍客”蹬蹬蹬連退了十來步,一股血箭奪口射出,足有一丈之遙,身形幌了幾幌,栽了下去。
疤面老者一彈身,伸手去抓“醜劍客”的面具……
“住手!”
暴喝聲中,一道排山掌力,挾雷霆萬鈞之勢,卷向了疤面老者。
疤面老者業已抓出的手掌一翻一劃,如山勁流竟然被消卻於無形,但人已退了一步,額上的疤痕,紅得怕人。
宮仇嶽峙淵停地站在五尺之外,俊面冷若凝霜。
萬鳳真機智超人,江湖閱歷極深,可是就始終看不出疤面老者是什麼來路,在她記憶中,從未聽說過這一號人物,武功高得難以想象,不由皺起了雙眉。
疤面老者惡狠狠地道:“宮仇,你敢向老夫出手?”
宮仇寒聲道:“爲什麼不敢?”
“老夫目前還不打算殺你?”
“閣下大言不慚!”
“你不要激老夫改變主意?”
“閣下問姑試試看?”
疤面老者怒哼一聲,拍出了一掌。
宮仇雙掌一場,硬接了下來。
“有種,再接一掌!”
名雖一掌,其實等於兩掌,一陰一陽兩道勁氣,絞扭暴卷而出,掌風未至,暗勁已告壓體。
宮仇咬了咬牙,雙掌挾以畢生功力猛然劈出。
一聲山搖地動的巨響過處,四周枝葉紛飛,砂石激流成柱,旋起數丈之高,聲勢駭人聽聞。
萬鳳真被勁風餘波,帶得嬌軀連幌。
躺臥在地的“醜劍客”翻滾出兩丈之外。
疤面老者兀文原地不動,但滿面俱是駭然之色。
宮仇只覺氣翻血涌,退了三個大步,這說明了疤面老者的功力較他高了一籌。
疤面老者陰森森地道:“宮仇,原來你是深藏不露,嘿嘿嘿嘿,你的內力修爲,當今之世已少有敵手,看來老夫非毀你不可了!”
宮仇不明白對方所說的“深藏不露”是何所指,他與對方素昧生平,這話從何說起?他自信他的秘密除了萬鳳真父女,諸葛瑛,與武聖“見性大師”之外,別無人知,而這幾人,都不會泄他的底,除非對方深知他的過去……
心念之中,疤面老者黑袍鼓漲如球,目中青光熾烈,虯鬚蓬起如蝟,向前連跨了兩個大步,看樣子,他要下殺手了。
宮仇一橫心,功集雙掌,準備全力施展“旋乾轉坤”這一招以圖背水借一。
萬鳳真粉腮白裡透青,殺機隱隱,雙掌貫勁,伺機出手援助檀郎。
場面緊張得無以復加。
只有那不知誰何的“醜劍客”靜悄悄地躺在三丈之外,死活不知。
這一刻,象是一年那麼長久。
宮仇是第一次逢到功力比他還高一籌的勁敵,雖然竭力鎮靜,仍有忐忑之感,他想不透的是對方的來路和目的,糊里糊塗地較上了生死。
當然,迷糊的只是他,疤面老者肚裡雪亮。
疤面老者臉色一連數變之後,終於暴喝一聲道:“接掌!”
一股撼山慄嶽的迴旋勁氣,以排山倒海之勢匝地卷出,挾着震耳的雷鳴之聲。
宮仇雙目盡赤,一招“旋乾轉坤”,封了出去。
這一招“旋乾轉坤”,奇奧無方,既可攻敵對招,也可分式拆解以拚掌力,在“一元寶-”所載三掌之中,是最後也是最具威力的一掌,際此生死關頭,宮仇以畢生修爲發出,其勢之強猛可想而知。
萬鳳算也在同一時間,從斜裡劈出一道勁流。
一聲驚世駭俗的巨響,撕空裂雲而起,四外林木,有如疾風中的小草,爆出一片繼折之聲,十丈之內,昏天黑地,伸手不見五指。
勁氣消失,場內復趨明朗。
萬鳳真粉腮蒼白,嬌喘吁吁,停身兩丈之外。
疤面老者胸部急速地起伏,雙足下陷半尺。
宮仇跌坐八尺之外,口角鮮血殷殷,俊面赤紅如火。
萬鳳真彈身近前,惶然道:“仇哥哥,仇……”
宮仇面露一絲苦笑,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聲音依然那樣的平靜,道:“我沒事!”
疤面老者瞪視了宮仇半晌,才進出一句話道:“小子,你居然不死?”
宮仇哈哈一笑道:“不錯,閣下非常失望,是嗎?”
突地,俊面浮現一抹痛苦之色,額上滲出了大粒的汗珠,顯然他內傷不輕。
疤面考者目中殺機再現,舉步向宮仇欺去……
萬鳳真厲喝一聲道:“老匹夫,你敢……”
疤面老者單掌一揮,勁風捲處,萬鳳真跌跌撞撞地退了開去,嬌軀搖搖欲倒,顯然方纔的一擊,她也受傷不輕。
宮仇目中幾乎噴出血來,狠盯着疤面老者漸漸移進的身形,心裡卻在想着那曠世無濤的一招“一劍降魔”,如果此刻有刻在手,鹿死誰手尚難逆料,然而,想終是想,他明白己不堪再受對方的一擊了。
疤面老者在宮仇身前伸手可及之處停下身形,右掌緩緩揚起……”
萬鳳真尖叫一聲,彈身撲了上來。
“砰!”挾以一聲悶哼,她在疤面老者左手一揮之下,倒瀉回去,坐地不起。
疤面老者揚起了手掌,久久不曾擊下。
宮仇拚聚了殘留內力,準備臨死一拚,雖說是多餘,但他不甘束手待斃。
驀地
疤面老者上揚的手垂了下來,轉身向“醜劍客”躺臥之處走去。
宮仇猛一咬牙,踏着不穩的步子,追了過去,朝“醜劍客”身前一站,道:“你準備把他怎麼樣?”
疤面老者額上的疤痕又現紅光,殺氣騰騰地道:“宮仇,你一定要找死?”
宮仇抗聲道:“我問你準備把他怎麼樣?”
他爲什麼不計生死維護這根本不知其所自來的假“醜劍客”,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許疤面老者的行爲激起了他潛意識中的恨,也許,他自己也是“醜劍客”的化身?也許,他認爲這“醜劍客”可能是救他保全了秘密,不落入“金劍盟”首座護法孫平章之手的恩人,總之……
疤面老者嘿地一聲怪笑道:“對了,你說過與‘醜劍客’是師徒關係,宮仇,老夫很佩服你這一份傲氣,不過,告訴你,他死定了,老夫只是要看看不可一世的‘醜劍客’,究竟是由哪一位武林朋友來扮演而已!”
宮仇心中起了一陣疙瘩,看來江湖很多人都不相信日下的“醜劍客”是數十年前,以劍術稱尊的那“醜劍客”,當了慄聲道:“什麼,他死定了?”
“不錯,你很驚奇是嗎?”
“醜劍客永不會死!”
他這話是別有用意而發,疤面老者當然聽不出來。
“小子,可是事實上他不會再活了!”
“何以見得?”
“沒有人能在老夫‘九宮掌’之下逃生,他五腑業已離位,神仙難救了!”
宮仇切齒道:“有一天找會要你嚐嚐死的滋味!”
疤面老者不屑地一哼道:“你知道你能準活?”
宮認慄聲道:“如果我不死,這話會兌現的!”
他面老者沉聲道:“小子,憑這句話讓你活下去!”
“你不後悔?”
“哈哈,後悔?小子,老夫沒有後悔可言!”
“你敢留名?”
“這……”
“怎麼,不敢?”
“你方纔接不下老夫三掌,‘醜劍客’也沒有走出三招,老夫沒有留名的必要,不過,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老夫自會找你!”
“好!”
“不過老夫仍須揭開這個謎底!”
“辦不到……”
宮仇喝聲纔出口,疤面老者的手掌虛空一抓,“醜劍客”的面具應手而揭。
“呀!”
三聲驚叫,同時傳出。
面具之下顯現的是一張黝黑的少年面孔。
難道他就是年已近百的“醜劍客”?
宮仇心中的激動莫可言宣,他,正是那神秘的陳姓少年,想不到不久前自己被“武林一老”以“血指追魂”突襲重傷,昏臥林中,假自己的化身,引開孫平章等人的可能便是他,怪不得他說有話要跟自己談。
三人中,只有他清楚來龍去脈,但這姓陳的少年究竟是什麼來路,目的何在,他仍然無從猜測。
疤面老者目瞪如鈴,迫視着宮仇,道:“他……‘醜劍客’?”
宮仇冷冷地道:“不錯!”
“他到底是誰?”
“醜劍客!”
“小子,‘醜劍客’早死了……”
宮仇忽地想起“醜劍客”臨死前說過的一句話:“……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見到老夫真面目的人……”由此看來,武林中根本沒有人知道“醜劍客”的真面目,於是冷冰冰地道:“誰曾見‘醜劍客’死了呢?”
“武當玉虛老道!”
“玉虛真人呢?”
“據說也死了!”
“不錯,玉虛真人死了,還有數十個當今各派的劍手,但,‘醜劍客’沒有死!”
“真話?”
“信不信由你!”
“他就是年已近百的‘醜劍客’本人?”
“也許!”
“也許,什麼意思?”
“在下也無從奉告!”
“你承認是他門下?”
“這與真正面目無關!”
“從現在起江湖中沒有‘醜劍客’其人了!”
宮仇要想說什麼,又忍住沒有說出來,口風一轉,道:“閣下目的已達,何不請便?”
疤面老者獰笑一聲,挪步向“醜劍客”屍前……
宮仇一閃身迅快地把原來佩在陳姓少年身上的劍取到手中,一抖,慄聲道:“閣下還想打算什麼?”
疤面老者陰陰地道:“宮仇,你當看得出來?”
宮仇寒聲道:“看出什麼?”
“醜劍客之死!”
“不錯,‘醜劍客’在應戰中途,突然失去了抵抗力,所以閣下得以輕易遂了心頭,也就是說閣下毀了一個沒有抵抗力的人……”
“老夫事後才警覺!”
“這沒有什麼,在下已記下這筆債了!”
“老夫說這話的目的,只是告訴你明人不做暗事,至於他的死,坦白講,是還債,老夫心中便無不安!”
“請便!”
“宮仇,下次見面老夫不會容情了,記牢?”
“閣下也記住,下次見面,我兩隻有一個人留在世上!”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疤面老者一幌而沒,快捷得有如鬼魅。
宮仇這纔回身向怔立一旁的萬鳳真道:“真妹,你傷得如何?”
萬鳳真慰然一笑道:“仇哥哥,輕傷,不打緊,你恐怕……”
宮仇立即道:“現在好多了,輕穴無損!”
“吃下這個!”
“什麼?血豆蔻!”
“嗯!雖非稀世靈丹,也算武林至品!”
宮仇接過來納入口中,然後俯身探視這神秘的黝黑少年,觸身冰涼,不由黯然道:“死了!”
萬鳳真秀眉一蹩,道:“死了?”
“不錯!”
“他到底是誰?”
“他這一死,只怕永遠成謎了!”
“他怎會假冒……”
“我也無法判斷!”
說着,把自己與“武林一老”搏鬥,大意受重傷,等等經過說了一遍。
萬鳳真低頭想了一陣道:“論當時情況,他是爲了救你,可是你與他連一面之識都沒有,他這樣做若非受人之命,便是另有目的!”
“可是……那想象中的人是否就是這黑少年本人呢?”
“是他!”
“何以見得?”
“他替你換上的黑衫,與他的身材一樣,顯見是他從身上脫下來的!”
“但,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宮仇陡地一震,只見那黑少年眼簾微動,鼻息絲絲可聞,死人復活,這確實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急忙伸手去探他的胸口,一摸之下,驚呼一聲,如中蛇蠍般的直跳起來。
神色大變。
萬鳳真也吃了一驚,急聲道:“怎麼回事?”
“他……”
“他怎麼樣?”
“是個女的!”
“女的?”
萬鳳真秀眉一挑,伸手摸去,激動地道:“不錯,是女的,但她活了!”
就在此刻
那女子的雙眼,竟然睜了開來,先是一料茫然,既而眼神慢慢聚合,目光竟停留在宮仇的面上,久久,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
宮仇弄得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好,因爲對方是個女的。
萬鳳真卻搶先開了口,道,“姐姐,你到底是誰?”
這算解了宮仇的窘。
那女子的目光,微微向萬鳳真一瞥,然後仍停留在宮仇的面上。
宮仇忍不住開口道,“姑娘,你是誰?”
那女子雙眼一閉,擠出了兩顆晶瑩的淚珠。
宮仇更加迷茫奠釋了,他自問了十幾遍:“她是誰?”但,記憶中,根本找不出這皮膚漆黑的少女影像,甚至連相似的也沒有。
萬鳳真輕輕一觸宮仇,悄聲道:“她是誰?”
宮仇苦笑一聲,雙手一攤,道:“問她!”
“可是她好象認識你?”
“我也覺得十分不解!”
“先想辦法救她再說!”
萬鳳真又取出了一粒“血豆蔻”,塞入那女子的口中。然後伸掌……
宮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真妹,你做什麼?”
“助她一臂之力!”
“你忘了你的傷?”
“已經不礙事了,在你與那老頭纏夾之時,我已乘機療傷服藥。”
“還是讓我來!”
萬鳳真摔脫了宮仇的手,運自把掌心貼上那女子的“天突”大穴……
盞菜工夫之後,那女子面色趨於紅潤,呼吸調勻,萬鳳真適時收手,已是香汗淋漓,粉腮煞白了。
宮仇愛憐地瞥了她一眼,卻沒有開口說話。
那女子這時開了口,但聲音是微弱的。
“萬家妹妹,謝謝你!”
萬鳳真一愕,她怎知自己姓萬?隨即道:“姐姐是……”
那女子悽然一笑,閉上了眼,皮膚的顏色,開始在變……
變淡!
變黃!
轉白!
宮仇駭然驚呼道:“這是‘先天大化易色’之術,她莫非是……”
說到這裡,倏然頓住。
地上,躺着的是一個膚白勝雪,如花似玉的少女。
她,正是“黑白雙屍”的女兒陳小芬。
宮仇俊面佈滿了驚愕駭異之色,但掩不住欣喜之情,顫聲道:“陳姑娘,是你!”
陳小芬精神似乎振作了些,聲音也稍微變大,嫣然一笑道:“想不到吧?”
“真的想不到!”
“還……還允許我叫你仇哥嗎?”
宮仇自與諸葛瑛發生了那場恩怨情仇的糾葛之後,心理上起了極大的轉變,他要報仇,但他不能負義,他決定仇了怨消之日,結束自己的生命,以全“武道”恩怨分明之義,是以對於兒女之情,已經淡漠了,無可,亦無不可,當下一頷首道:“隨你的意思吧!”
陳小芬笑了,那笑是甜蜜的,但卻帶着幾分淒涼的情味。
陳小芬的母親“白屍”,對宮仇有輸功贈笈之德,所以他對她在道義上有一種無可脫卸的責任,這責任感的產生,是基於報恩的心裡,至於陳小芬的一片癡情,他倒沒有認爲是感情上的負荷,因爲他並沒有接受這份柔情的打算。
“芬妹,你認識那疤面老者嗎?”
“不認識!”
“你能從死裡復活,可算是一大奇蹟……”
“這不是奇蹟!”
“那是什麼?”
“我根本沒有死!”
“可是你剛纔的情況……”
“我自閉經久……”
“武林失傳的‘龜息’之法?”
“不錯!”
“那你的傷……”
“極重,正如那疤面老者所說!”
“什麼,你……”
陳小芬悽惋地一笑道:“仇哥,我真高興還能和你說話,在我的生命之火熄滅之前。”
宮仇心頭大震道:“什麼意思?”
“我不會活過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
“是的,最長!”
“你現在不是好端端的?”
“我五腑離位,生機已絕,現在我能開口說話,多虧了萬姑娘的‘血豆蔻’,和那一點輸入的真元……噫,萬姑娘她……”
“怎麼樣?”
“走了!”
“走了?”
宮仇一躍而起,目光瞥掃之下,果然不見萬鳳真的蹤影,他想不透地爲什麼突然悄悄地走了?他呆在當場,手足無措。
這時,在數十丈外的林中,萬鳳真象是受了極大委曲似的倚在一株樹身之上,頻頻試着淚水,宮仇與陳小芬之間的稱呼和熱絡情狀,深深地刺傷了她的芳心,她認爲地純真的感情受到了侮辱,她心目中唯一的偶像竟然另有愛人?
一個最聰明的人,主男女感情上有時表現得最笨拙,萬鳳真就是這樣。
她一氣之下,悄然離開,但,她又希望宮仇能追上來給他有所解釋,畢竟宮仇是她處女芳心中唯一的主宰,也是世間唯一所愛的人,除了她父親之外。
陳小芬激動地道:“仇哥,我不行了,別管我,去找她,別使她傷心!”
宮仇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道:“不!”
“爲什麼?”
“目前救你要緊,找她有的是機會!”
“不能爲了一個即將辭世的人而影響了你們之間的愛!”
“你認爲我這樣自私?”
“不,是我的意思!”
“不,我必須想辦法救你!”
“不中用了!”
“我要盡力?”
“神仙也難爲力了,我不單是受了掌傷,還中了……”
“中了什麼?”
“慢性劇毒!”
宮仇大驚失色,轉身回到陳小芬身前。
那邊,萬鳳真懷着一顆破碎的心,跺跺腳真的走了。絕望,痛苦,使她的腳步象是一個喝醉了酒的人,顯得有些飄浮不穩,她感到這世界變了,不再象她想象中那般美好,眼裡所看到的,是一片灰白……
宮仇在剎那之間,心回百轉,他想,就讓她這樣走了也好,反正這愛是沒有結果的,爲了要報諸葛瑛兩次活命之恩,癡愛之情,他除了一死之外,別無他途可走,大丈夫恩怨分明,親仇不共戴天,他決不能放棄向諸葛瑛的父親索仇,這確實一種殘酷的安排,讓這份愛永伴自己長眠吧!
思念雖是如此,但他的心是痛苦的。
陳小芬從頭畔揀起那張面具,又從頸上摘下那取自宮仇身上的玉鎖,道:“仇哥,還給你!”
宮仇黯然接了過來,關切地道:“芬妹,什麼劇毒?”
陳小芬眼睛一亮,激情地道:“我已報了親仇!”
“哦!恭喜你……”
“我三闖生死莊,終於搏殺了‘黑心國手’那老毒物,你給我的三顆‘闢毒丹’也正好用完,我割下‘黑心國手”的頭,到‘張仙祠’祭奠先父母,豈知這老毒物遍身皆毒,在‘闢毒丹’的效力消失之後,我仍然被人頭上的毒所傷,初時沒有感覺,僅只胸隔之間稍有不適,我不以爲意,及至數日之後,經脈不暢,我感到不妙了,曾化了極長的時間迫毒,但那毒並非普通之毒,既無法迫出,也無法使之聚於一點……”
“以後呢?
“我曾訪了幾位療毒聖手,均告束手無策!”
宮仇心裡感到一窒。
陳小芬略一喘息,又道:“於是,我對生命已感到絕望,那天,你力拚‘武林一老’,我也在場旁觀,之後,你被‘血指追魂’所傷,我跟了下去,你昏倒林中,我一念好奇,揭開你的面具,才知道‘醜劍客’竟然是你的化身……”
陳小芬聲音逐漸微弱,目光也黯淡下去。
宮仇心中大急,額上滲出了汗珠。
陳小芬頓了片刻,又道:“我正打算爲你療傷,‘金劍盟’的高手追蹤而來,我知道你在盟中的地位,如無破綻露限,你必獲救,所以我取了你的行頭,化身‘醜劍客’,轉移了他們的目標,以後……”
聲音漸至不可聞。
宮仇伸手按上她的“脈根穴”,從指尖逼出真元,緩緩注入……
陳小芬精神又振,接着道:“我想知道你的下落,所以在附近探查,恰巧碰上丐幫這擋事,知道你不便現身,所以替你出面,一番劇鬥,使毒力加速發作……”
宮仇眼圈一紅,顫聲道:“芬妹,我萬分歉疚,是我害了……”
“不!那毒遲早要發作的,早發作,早結束痛苦,聽我說,你與萬姑娘離開之後,我又暗中跟上,發現那疤面老者追蹤‘醜劍客’,我想,以我將死之身,爲你做件有意義的事豈不更好,於是……”
“哦,芬妹!”
“聽我講,於是我現了身,豈知在兩個照面之後,毒傷大發,真氣渙散……經過的情形就是這樣,我重傷之後,龜息假死,目的是使疤而老者不再施殺手,因爲……因爲……”
因爲什麼,她已無法再說下去,粉腮已現青紫之色,眼皮下垂……
宮仇全身簌簌而抖,指力再加二成,急聲喚道:“芬妹!芬妹!”
陳小芬閉上的眼,再度睜開,聲如蚊納般地道:“因爲……我想在死前能向你說一句話,我……愛……你!”
說完,眼簾重新閉上,喉間涌起了一陣痰聲。
宮仇收回了手,木然望着這即將消失的生命,淚水滾滾而落。
他只覺腦海裡空蕩蕩的,任何意念都已不復在。
耳畔,仍響着那斷腸的聲音道:“……我……愛……你!”
就在此刻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小子,她也許死不了!”
宮仇陡地一驚,從極度悲哀中清醒過來,舉目一望,身前八尺之處,站着一個鬚髮虯結,身高不及三尺,加七八歲小孩似的奇矮怪老頭,雙目炯炯,凝視着他。
陳小芬喉頭“國嘟!”一響,螓首偏向一邊,死了。
宮仇肝膽俱裂,大叫一聲:“芬妹!”
眼前一黑,身形幌了兩幌,幾乎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