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向暖盯着屏幕,久久得沉默着,她的心中似乎有什麼轟然倒塌,僅剩一片由不解與複雜構成的廢墟。
爲什麼?他又在想些什麼?
葉向暖無從得知,心底第一次升起一種名爲迷茫的情愫,打個巴掌又給個甜棗的策略在她這向來都行不通,但她此刻平白多出幾絲焦躁。
心緒被打亂的不止她一人,身側的池妄也驀然失笑,偏頭怔怔的望着自己。
“黑心蓮這是……”
“誰懂他今日轉盤轉到哪,是天晴還是下雨,打個巴掌給個蜜棗的pua手法在我這可行不通。”她牙尖嘴利,毫不留情。
是真心實意還是強撐門面,其中酸甜苦辣鹹,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葉向暖心亂如麻,面上卻不顯,屏幕熄滅,映出她冰冷神色,春寒料峭,凍殺年少。
池妄沒說話,孟曉也懶得窺探這一場怪誕扭曲的三角關係之間的種種,方纔還熱鬧着的屋內驟然寂靜,落針可聞。
……
算了。
得過且過,時刻保持理智清醒是好事,但在此刻只會徒增煩惱。
非自己單方面能結束的關係,相方的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中,就算是東邊日出西邊雨又怎麼樣。
萬一有一天路太子爺腦子撞壞了,天上的月亮也願意給她摘呢?
池妄的手在抖,葉向暖敏銳的捕捉到,終究是悠悠嘆了口濁氣,胸腔裡那點鬱結也一同歸於塵土。
“你在害怕嗎?”
“嗯……”池妄點了點頭,垂頭道。
“我連自己的事都沒這麼着急過……不過這幾年下來順風順水的,也沒什麼需要我親自發澄清盯輿論的事。”
他擁有圈內頂級的資源,最好的團隊,出道初期那幾個不長眼想敲他一筆的也都被告到破產,在媒體眼裡池妄就是個得好吃好喝,小心翼翼供着的活閻王。
“怎麼不自稱小爺了?”葉向暖見他這般神色懨懨的樣子蹙了蹙眉,打趣道。
“阿暖!”
“嘖——就當開盲盒吧,打開評論區看看。”
說是開盲盒,但葉向暖是有底氣的,他們證據準備的充分而有力,姜文那邊依靠水軍帶起來的輿論就像個紙老虎,看起來威風凜凜,實際上一碰就碎。
葉向暖沒有點開自己的評論區,而是搜索着池妄的名字。
她倒是想看看,池妄發了什麼東西來交待吃瓜羣衆和嗷嗷待哺的粉絲們、
@池妄-:「她是我喜歡很多年的偶像。」
配圖是古早時期的飯拍,照片裡的葉向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穿着潮牌,染着當時最流行的法式蛋卷頭。
一張是少女精緻嬌俏的面容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衝鏡頭揮手,手裡還拎着一杯冰奶茶,水珠從杯中冒出,凝結在塑料袋子上。
另一張是葉向暖正低頭專注的伏案簽名,明信片的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跡,墨青色的秀麗筆在紙上划動着。
“To:仿生人二號阿妄,新年快樂,感謝你願意支持身陷囫圇的我,願你萬事亨通,吉祥如意。”
池妄是個不折不扣的果粉,哪怕打遊戲也要一臺imac一臺電競機一臺mackbookpro的狂熱程度,這些照片在他的icloud裡存了一年又一年,還未泛黃的記憶中有陽光一寸寸侵入,每處光影都洋溢着青春兩個字。
池妄出道不算晚,二十一歲出道當年進入大衆視野。那時候他走得還不是現在這種貴公子小少爺路線。
像不好惹校園學長一般,眉宇青澀,神情尖銳中卻又透着稚嫩。
記憶好像被什麼撬開,葉向暖的頭疼了起來,分明記憶是空空蕩蕩偏偏又嗡嗡作響,針扎般的疼痛來到最高峰時,她似乎透過重重黑霧,看到了隱藏在腦海深處的破碎畫面。
只有一個人來的新年見面會,淺金髮色,帶着墨鏡說自己是AI仿生人的怪人。
人聲鼎沸的《破冰行動》殺青宴,富麗堂皇的大廳內,正談笑風生的少女眼前劃過一抹山茶花徽章的幻影……
山茶花……又是山茶花,帶着血腥味道,綻放在熊熊大火中一同燃燒着的山茶花。
這是誰的記憶?是她的嗎……
她埋藏於心底,不爲人知的隱秘,她打碎牙齒吞到肚子裡,沒人在意的狼狽與窘迫。
葉向暖沒辦法承受腦海中的劇痛,面色蒼白地癱在沙發上,額頭上冷汗涔涔,屋內空調溫度舒適,她卻平白覺得陣陣陰冷。
夜中人,霧中花,看不見,摸不着。
“阿暖!阿暖?快醒醒啊,是不舒服嗎?”
她隱約聽見了池妄焦急的吶喊,還有樓下汽車的嗡鳴聲,甚至還有男人沉沉的腳步聲,但最終都歸於沉寂。
似乎是身體啓動了自我保護機制,觸底反彈後她昏昏沉沉的暈了過去,軀體像躺在高高低低的雲端,下一秒便會墜入深淵。
過了……也不知是到底過了多久。
她才悠悠轉醒。
葉向暖在悶熱的被窩中醒來,似乎是怕她着涼一般,十分貼心的關掉了空調,房門關着,臥室內就像是一個大蒸籠,而她就是被溫水煮的那隻青蛙。
她揉了揉太陽穴,此刻疼痛已經被緩解大半,剩下那點微不足道的刺痛,尚在忍受範圍內。
環顧四周,她發現這不是她的臥室,屁股底下的雙人牀要比自己所睡的那張要寬廣柔軟許多,空氣中瀰漫着草木的薰香味,讓人心情放鬆,
牀尾處還趴着路挽之,他襯衫釦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顆,禁慾的模樣偏偏帶着致命的性感,看樣子是睡着了,悶熱的室內讓他也不太好過,白皙的肌膚上微微泛出潮紅。
此刻凌晨三點半整,他究竟是守了多久?
葉向暖此刻神情還有些恍惚,躡手躡腳的下了牀,偏巧遙控器又不知道被路挽之扔到了哪,只得折返回牀邊,拿起手機用紅外線打開了空調。
清涼的風傳來,心中的鬱結也散了不少,神智漸漸清明,葉向暖坐回牀上,打算看看輿論的風是像哪邊吹的。
微博APP成功的被後臺的消息擠爆了,這臺手機還是原主兩年前買的,看來也是時候換代了。
當然,她現在身無分文,要換手機得等節目結束的獎金和通告。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葉向暖現在人是紅了,但是又窮又被人算計針對,全靠有貴人相助。
其中一個“貴人”,還在她暈倒前告訴她:我是你的粉絲。
真是魔幻人生,魔幻20xx。
池妄的那條「她是我喜歡很多年的偶像。」成功破了微博的轉贊評記錄,底下上百萬條評論中被頂上熱一……或者說是被買上熱一的是——
:真的是偶像,而不是女朋友嗎?真的是我們偶像的偶像,而不是我的嫂子嗎?
池妄破天荒的沒有無視,在下面回覆道:「是偶像的偶像,永遠不會是嫂子。」
「在我沒有拿出足夠支撐我整個職業生涯前行的作品前,我不會談戀愛。」
「偶像談戀愛,是對粉絲的欺騙與背叛,對自己職業的不尊重。」
他拎得門清,驕縱桀驁的外表下藏着一顆玲瓏心,不會做出傷害真正愛他的人的事。
當然,“偶像”是不能談戀愛。
而他終究有一天,會擺脫偶像的桎梏。
:不知道這裡有沒有池哥的老粉啊……我是他出道就開始追的,追過線下買過周邊商務,打榜控評也沒落下過,別給我扣白嫖或者高貴路人的帽子,池哥剛出道的時候經常玩的打火機是不是就是《破冰行動》的官方周邊啊?
池妄似乎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的評論區,這條也回覆了:「是的,邱紅妹子同款。」
葉向暖微眯着眸,仔細回想着。
邱紅……邱紅不就是原身在破冰行動中的角色嗎?
她按滅屏幕,低低的笑了,一股怪誕的悲涼涌上心頭。
她想對那個葉向暖說的話有很多,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古怪而詭異,好像只要是離開後,不愛你的人都會虛情假意給上三分同情。
但她對池妄的說辭並不厭惡。
沒被人看到的一顆真心也是鮮活跳動着的,但是葉向暖不覺得這算愛。
愛是擲地有聲,風雨無阻的,愛是要讓被愛的人深刻的體會到自己是被愛着的。
……
“醒了?”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路挽之頭髮微亂,卻意外的讓清冷雋永的氣質平添了幾絲慵懶。
“嗯。”葉向暖微不可查地點了的點頭,她面對路挽之時還是有些彆扭。
路挽之整理了一下儀容,坐到她身側,語速不快不慢,極爲動聽:“吃晚飯了嗎?白天很忙沒顧得上阿暖。”
“沒有。”葉向暖坦然道:“我還以爲你忘了我呢,畢竟貴人多忘事,我這種小人物不受重視也是應該的。”
她牽起嘴角無所謂的笑了笑:“挽之在玩什麼,先苦後甜嗎?”
“爲什麼要幫我……?”
路挽之意味深長地看向她,幽深的眸中帶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我在等你。”
等你求我。
可惜啊……這次由我單方面開啓的遊戲,好像你又是勝利者。
路挽之漫不經心的笑了,伸手將葉向暖微亂的鬢髮攏到耳後,昏黃的夜燈下,他的面龐半明半暗,慵懶而迷人。
葉向暖忍住想打掉他的手的衝動,她深諳敵強我弱低弱我強的道理,卻不願在此刻妥協,長睫微垂時眸光流轉,再擡眸時媚若狐狸般的眼中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春水。
“挽之在等什麼啊……等我求你嗎?”
“可是挽之沒有給我留任何聯繫方式啊……是不願幫我嗎?”
她做出一副傷心至極的模樣,拋去眼底的清明與不屑,幾乎可以假亂真。
路挽之冷冷睨了葉向暖一眼,沒搭理她,語氣無波無瀾,還是慣有的淡漠如水:“阿暖分明有我的手機號的。”
隨後他溫涼的指尖撫上葉向暖白皙光滑的下頜處,微微捏住,不疼,但力道曖昧輕佻,讓葉向暖渾身一激靈,像只炸毛的貓。
“阿暖又騙我。”
“小騙子。”
葉向暖強忍着心上的戰慄,身子不易察覺地微微哆嗦着,倏忽撲到路挽之身上,和他對視時還無辜的眨了眨眼:“挽之,我只騙了你哦。”
“在某種意義上,你也是被阿暖特殊對待着的。”葉向暖甚至還在笑,本就三分嫵媚的面龐此刻更是似妖般媚骨天成。
葉向暖心下卻犯着噁心,阿暖這麼肉麻的詞說出口,還真是讓她做了好大一番心理準備。
人靠一張臉,樹靠一張皮,今日她便在路挽之面前裝一回媚骨天成的妖豔賤/貨,看看路挽之有沒有那個陪她玩商紂王與蘇妲己愛情故事的閒心。
可一陣天旋地轉後,葉向暖便被路挽之扔下了牀。
沒錯,是扔,他動作斯文卻利落,沒有半分留情,哪怕是這種不太文雅的動作,路挽之做起來也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優雅矜貴。
……
失算了,媽的。
狗男人。
多疑又不好惹的狗男人,得找個機會把他踹了。
兩人四目相對,路挽之的眸中沒有半分冷意,卻讓她彷彿置身於冰窖,葉向暖眸色淡淡,卻掩不住其中料峭的春寒。
良久,葉向暖還在地毯上側趴着,坐在牀上居高臨下的男人並沒有將她趕出去,或是把她扶起來的意思,就那麼平靜而悠長的盯着她,眼中似有幾分玩味。
路挽之沉默不語,當然——葉向暖也不指望他說出些什麼好聽的,裝哭這種拙劣又老套的辦法之前已經玩過一次了,再故技重施便是愚蠢之舉。
葉向暖做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踉蹌着起身,她徑自道:“脾氣真差。”
“把伊麗莎白丟在地上,這可不是達西先生該有的樣子。”
路挽之蹙眉看她,葉向暖見此,嘴角笑意加深道:“不聲不響地將我丟在空無一人的別墅,周圍連車都打不到……”
她定定的看着路挽之,眸中滿是委屈與幽怨:“分明伊麗莎白剛剛經歷了慘絕人寰的網絡暴力,暈倒後達西先生卻對他不聞不問,連幫忙都吝嗇。”
葉向暖聲音有些輕,她也算是摸清了路挽之的一點喜好厭惡。
她喜歡看心機深沉的人在他面前故作純情。
這或許是上位者天生的掌控欲,喜歡看他人僞裝中的討好意味,喜歡看堅韌者妥協,獵人變成獵物,無情者墮入情網。
陰暗的惡趣味,路挽之也沒能免俗。
“達西先生……難道還沒放棄對伊麗莎白的傲慢與偏見嗎?”
葉向暖“撲哧”笑出聲來,悅耳嬌媚的聲音如泉水叮咚,空谷迴響。
聽她提起這個,路挽之的沉默終止了。
他長睫微垂,在臥室的燈光下竟生生的讓葉向暖瞧出了幾分憂鬱疏離的氣質,如空谷幽蘭,馥郁芬芳。
路挽之嘆了口氣,似乎是招架不住她的“情真意切”和控訴字句,緩步上前,將她扶了起來。
“對不起。”
這是他第二次對葉向暖道歉,語氣淡淡,但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妥協與歉疚。
嘖,這麼快就上鉤了。
葉向暖嘟起嘴,秀眉緊蹙,露出一個勉強的苦笑,她輕輕的靠在路挽之身上,鼻尖搭在他寬而有力的肩膀上,一字一句的控訴着:“分明昨晚把我惹哭後還道過歉,不過幾十個小時就又出爾反爾……”
她好像真的很傷心,眼中無淚,卻依舊楚楚可人,神色倔強得讓人心疼,嬌嫩的脣瓣輕輕摩擦着路挽之的肩膀,那一抹溫熱透過薄薄的衣物直達肌膚。
路挽之覺得空氣有些稀薄,心臟無端的漏跳了一拍,他沒說話,卻溫柔地拍着她的腰腹,已示安撫。
路挽之看不見葉向暖的表情,自然也看不見她此刻眼皮一掀,重重的翻了個白眼。
……他又在幹什麼?以爲自己是在逗貓逗狗嗎?
“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
“人生的前二十幾年內,我未曾擁有過在意的人,也沒學會如何真正的尊重一個人……”
陳詞濫調。
方纔還一副傷心模樣的葉向暖突然破涕爲笑,清澈如水的眸中滿是揶揄:“路大少爺……”
“您不會真的信了吧?”
他們二人離得極近,葉向暖清晰的感知到路挽之身體一僵,葉向暖心中卻更加喜悅,十分放肆的笑了起來——
“方纔那些……當然是我裝的啊!”她聲音輕快愉悅,眼角甚至笑出了生理性的淚水,“路大少爺,哦不對,是路太子爺,您這麼在乎我啊?哈哈哈哈哈哈,這都相信了。”
“是說您愚蠢的可愛,還是可愛的愚蠢呢?”
路挽之安靜而沉默,眸色幽深冷清,像是結了冰的寒潭,沒有半分被欺騙的窘迫與狼狽,只輕聲笑了,歪了歪頭。
冰冷的指節鉗住她細膩白嫩的脖頸,下頜被迫仰着坐在路挽之肩膀上,空氣稀薄,她有一瞬的呼吸困難,大腦漸漸缺氧。
這是惱羞成怒了嗎?
葉向暖扯了扯嘴角,他這是要用武力逼她屈服嗎?
以爲這樣,她就會認輸嗎?
骨子裡的倔強和堅韌被路挽之激發得淋漓盡致,在這個詭異而不適的姿勢下,葉向暖眸中滿是不屑,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狠狠咬住了路挽之的脖頸。
葉向暖就像是被逼急了咬人的兔子,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路挽之沒有躲掉,肩上一痛,指尖的力道自然就卸去了幾分,她找準時機,狠狠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