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番外

番外

軒轅凜從很小的時候便父母雙亡,雖然寄居於父親親族的家中,卻備受欺凌。長輩的冷對,同齡人的嘲弄和奚落,讓他在很小的時候便失去了孩童的天真與稚氣。當時的軒轅凜並不明白,爲什麼他不被人喜歡,他認爲只要他乖乖的,懂事、聽話,不招惹麻煩,努力地將一切做到最好,那麼總會有人喜歡他的——當時的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之下,凌霄派的掌門恰巧看中他資質非凡收爲弟子,也許他的一生都會那麼渾渾噩噩地在衆人的打壓下過下去,然後被慢慢磨滅掉光彩吧?

——而那樣的他,肯定也遇不到師兄了……

軒轅凜一直相信,冥冥之中有一條線在牽引着他,讓他走上那一條路,讓他遇到那一個人。

凌霄派同樣也是一個小圈子,裡面同樣有對他冷嘲熱諷的人,有對他笑裡藏刀的人,幸好,他還有一個真心疼愛他的師父。

——然後,他遇到了二師兄,那個善良、隱忍、寬厚的人,他總是在退讓,不爭、不搶,甚至無慾、無求。

小孩子總是很敏感的,更何況是軒轅凜這樣早熟的孩子。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一張張的笑臉中到底誰是巧言令色,誰纔是真的對他好,於是他很快就選擇了溫和而無害的二師兄作爲自己暫時依附的對象。

二師兄是個有求必應的好人,他幫助他適應凌霄派的生活,在其他師兄們欺負他的時候爲他說話,軒轅凜對他日漸親近,卻又同時對於他這樣溫吞的性格怒其不爭。

軒轅凜從小便是聰明的,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他會帶上與二師兄一般的假面,以退讓來保護自己,但是本質上,他卻與二師兄大相徑庭。軒轅凜從骨子裡便是驕傲而張狂的,小時候的經歷讓他懂得,一味的退讓只會讓其他人更加得寸進尺,而讓那些人閉嘴的最好辦法,就是用實力讓他們無話可說。

於是,當在凌霄派內站穩了腳跟,有了自保能力之後,軒轅凜終於得以盡展風華,吐氣揚眉,而二師兄卻仍舊只是安靜地呆在人羣之中,宛若一抹似有似無的影子。

軒轅凜曾經不止一次對二師兄表述自己的看法,但是對方卻只是溫和地一笑了之,漸漸地,軒轅凜便放棄了讓二師兄改變的想法。道不同不相爲謀,他與二師兄雖然有着童稚時期的情誼,但是卻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二師兄被別人欺負的時候出手幫忙罷了——就像是他在他小時候做的那樣。

二師兄是什麼時候改變的,軒轅凜並不清楚,因爲他的存在感總是太弱了,如果不是特意去尋找,便尋找不到。

而讓軒轅凜感覺到二師兄改變的,是某日他竟然看到了他與其他師兄弟們的爭執。

爭執的原因很小,小到軒轅凜已經不記得了,只是當時二師兄的模樣卻讓他記憶猶新。

——一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就算被幾位師兄弟圍攻,二師兄也絲毫不示弱,甚至有些無賴的模樣讓在一邊旁觀的軒轅凜瞠目結舌。不得不說,當時的二師兄很有讓人拳頭癢癢的,軒轅凜不得不在衆人即將動手的時候哭笑不得地出手阻止。

——這樣,便注意到了。

二師兄變得很多,不再泯然衆人,起碼軒轅凜已經可以很輕易地在人羣中尋找到他。他的表情總是很鮮活,眼神總是很狡黠,彷彿一直在想着什麼奇怪的主意,讓人有種想要探究的。

凌霄派的日常總是很無聊的,無非便是練劍,比劍,被師父點評,軒轅凜幾乎不需要如何努力便能拔得頭籌,於是,觀察改變了的二師兄便成了他打發時間的辦法。

二師兄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在軒轅凜開始注意他沒多久,他便找到了一位在後山隱居的姓蕭的前輩,只可惜那位老前輩拒絕傳授二師兄武功,卻偏偏看中了因爲好奇尾隨而來的他。當時二師兄的表情,直到現在回想起來,軒轅凜都忍不住想要發笑。

——天知道,當時他花費了多大的忍耐力,才勉強保證自己沒有當場笑出聲來。乃至於後來蕭前輩在更加了解他的本性後,還異常疑惑他爲什麼會在拜師的時候表現得如此樂不可支。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便充實多了,軒轅凜要去蕭前輩那裡學習,要在凌霄派弟子們面前練劍以保證他們不會懷疑他,還要抽時間去關注自己的二師兄。

似乎在蕭前輩的事情上,二師兄和他結下了樑子,軒轅凜經常可以感覺得到他咬牙切齒的視線,然後當他看向他的時候,卻又偏偏裝作一副溫柔敦厚的模樣——可惜並不成功,起碼軒轅凜一眼就能識破他心中似乎沒有止境的腹誹。

——二師兄總是這樣口不對心的,卻對他並沒有任何的惡意,反倒像是鬧脾氣的小孩子那樣,讓人只想要逗弄。

時間長了,軒轅凜還發現二師兄似乎喜歡上了小師妹,或者說起碼很有好感。他開始有意無意地向小師妹示好,而從前,對於小師妹他卻是從來都不敢肖想的。

——二師兄……或者說,他真的是二師兄?

這樣的懷疑不是沒有,只是很快便被軒轅凜拋到了一邊,他並不曾聽聞過有類似的事情,無論如何,二師兄總是他的二師兄。

自從開始注意到,二師兄便似乎成了軒轅凜生活的一部分,時不時不着痕跡的逗弄,看他明明想要炸毛卻總是咬牙忍耐下來,軒轅凜就覺得異常有趣,雖然這對於二師兄似乎有些不尊重,但是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剋制自己這樣的念頭。

——而這樣單純的興趣,大概是在他義無反顧地陪着自己跳下山崖的時候悄然改變的。

躍下山崖的二師兄,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身影,軒轅凜驚愕、惶惑、震撼,他從來不曾遇到一個人能夠這樣不顧生死地追隨他,能夠在面對死亡的瞬間——只是看着他一人。

軒轅凜將佩劍插入崖壁,減緩自己下墜的速度,長劍無法經受如此的強度,被岩石崩斷,而他也趁機抓住了追隨着他二師兄,將他摟入懷中。

二師兄已然昏了過去,軒轅凜早就發現,他是外厲內荏的人,其實,昏過去也好,起碼不會死得太過痛苦。

將二師兄抱入懷中,緊緊地摟住,心中的一角迅速坍塌,變得柔軟而寧靜。

——雖然這樣就死去有些不甘心,但是有一個人如此義無反顧地陪着自己,黃泉路上能有一個同伴,也不算孤獨了吧……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原本以爲必死無疑,卻沒料到竟然絕處逢生,軒轅凜抱着師兄在崖底坐了很久,才從驚喜與後怕中勉強回過神來。

處理好自己和師兄的傷勢,拿過師兄的佩劍,軒轅凜在崖底草草巡視了一下,卻因爲不放心將昏迷的師兄一個人留下,所以並不敢走遠,不過,崖底的情況也大概略知一二。

——也許,終其一生就要在此處停留了吧?軒轅凜自問自己的輕功無法攀上那高聳的懸崖,有些無奈,有些迷茫,有些苦澀,絕處逢生卻又發現生路其實是一條死路的感覺並不好受。

軒轅凜也是有着年輕人心比天高的志氣的,他也想要闖出一番事業,像衆多武林前輩們那樣仗劍江湖,快意恩仇,但是沒想到剛剛踏出第一步便馬失前蹄,這命運的捉弄着實讓人又憤恨又失落。

人在情緒低落不安的時候,總會是想要找一個依靠的。軒轅凜此時此刻的依靠,大概就是他的師兄了——雖然這個人無論從哪一方面都不如他出色。

當師兄醒來後,他像是小時候那般抱住他,向他撒嬌,對他說他們一輩子都是好兄弟,不離不棄。師兄的表情很彆扭,有些害羞,讓軒轅凜的心又柔軟了幾分。

軒轅凜並沒有告訴師兄他們也許會困在這裡一輩子,只是讓他安心休養,而師兄的確還是師兄,並不願意單純地受人照顧,反而堅持要與他一同探索這片崖底。

——就算實力稍遜,卻並不頹喪並不自卑也並不依靠他人,這樣的獨立和自強纔是軒轅凜欣賞之人。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師兄竟然誤打誤撞尋找到了可以增加內力的朱果誤食朱果和某位無名前輩所撰寫的精妙的武功秘籍。有了朱果帶來的內力,又修習了秘籍上的輕功,他們終於成功地逃出崖底,而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軒轅凜此時此刻也早已習慣了現在這個有時善解人意,有時卻又非常孩子氣的二師兄。

——無論這個人是誰,無論是楚然還是另一個人,他總是他最爲親近的人。他們曾經同死,也曾經共生,相互依靠,相互信任,這其間的情誼是無論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軒轅凜一度曾經是這樣認爲的,認爲他們會一輩子這樣,做一輩子的兄弟,他可以心無旁騖地守在他身邊,像是報答小時候他對他的照拂那般報答他在崖底的恩情……然而,一切卻並非是那樣的簡單而純粹,當死亡再一次逼近的時候,他卻意識到自己竟然動搖了。

被魔教中人追殺,中了無解之毒半月眠,只能於臥榻之上枯坐,等待着死亡一步一步的逼近,軒轅凜開始回憶自己的一生,也許是因爲無聊,也許是因爲悼念……

縱觀一生,卻並無多少親近交心之人,倒不知是他經營的太過失敗,還是小時候的經歷總是讓他下意識與旁人保持距離,不過,在那些記憶中灰暗的影子之間,一個人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那個總是表情多變,性格跳脫卻又簡單易懂的二師兄。

軒轅凜開始無法自己地思念着自己的師兄,思念那在崖底的短短的一段時間——那似乎是他這輩子所渡過的最輕鬆的時光,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不需要面對那些自己不喜歡的嘴臉,只是手捧着自己鍾愛的武學秘籍,間或可以逗弄一下師兄聊以遣懷。

——師兄會不會也在擔心着他呢?如果他知道他在這裡……快要死了的話,會不會趕過來陪伴他呢?

——會的吧?那個關心他的師兄一定會來的吧?

——就當是他死前的任性,如果有師兄陪在他身邊的話,也許即使面對死亡,他也不會感覺那麼悽惶無助了……

軒轅凜告訴了一時路見不平搭救自己的杜涵,讓他去凌霄派找蕭前輩爲他解毒,而知道蕭前輩住處的,則只有他的二師兄。

醉翁之意不在酒,軒轅凜的目標並非是蕭前輩,而是讓杜涵藉此通知二師兄他的消息。

軒轅凜在賭,賭他在二師兄心中的位置,賭二師兄願不願意冒着危險來找他這個正被全江湖追殺討伐的人,願不願意——再一次不惜性命地來到他的身邊。

軒轅凜一直在等,等了很久,等到他的身體開始失去了行動能力,等到他的眼前失去了光明。即使什麼都看不見,二師兄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軒轅凜不知道那一段時間他是如何渡過的,每時每刻都是希望,每時每刻卻又是失望。

軒轅凜不斷用各種理由告訴自己師兄只是因爲什麼而耽擱了,不斷在似睡非睡之時夢到師兄來到自己的牀前——直到,師兄真的來了。

早就在腦內細細描繪了數百遍的足音,在響起的那一瞬間就被軒轅凜捕捉到了。聽着那熟悉的足音停在自己的門前,聽着門被推開,軒轅凜用了很久才確定這並不是一場夢。

——當自己的手被師兄握住的時候,軒轅凜唯一的想法便是終此一生,他都不會再鬆開這隻手了——儘管,他所剩的時日已然無多。

——執子之手,死生契闊。

師兄說他們是兄弟,那麼他便做他的兄弟,能在生命的最後與師兄在一起就好,他不可以太過貪心地將自己的綺念說出,讓師兄爲難,但是軒轅凜要求師兄要一輩子記着他,一輩子將他放在心底。

握着這雙手,由自己這一生最重要的人爲自己送終,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吧?

——當軒轅凜這樣決定了的時候,原本已經既定的命運卻又再次峰迴路轉。

——他,又可以繼續活下去了……

當軒轅凜從寧墨菲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師兄這麼久不見蹤影其實是不顧自己的安危爲他去雪山尋找冰凝果的時候,他震驚地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師兄待他好,卻不知道師兄竟然待他如此之好。心中膨脹的滿足與喜悅,並不是僅僅爲了自己能夠延續的生命,而是另一種水乳/交融、心意相通的情誼。

當一個人願意在爲難的關頭陪伴在你的身邊,不惜犧牲自己助你渡險,而且是次次如此的時候,還有什麼能夠阻止你傾心於他?

軒轅凜相信,這便是命運的牽引。他數次遇險,卻又數次因爲師兄而化險爲夷,他與師兄是命中註定要走到一起的,天地爲媒,彼此相依,終生相守。

——就算此時師兄對他的感情與他對師兄的並不完全相同,就算師兄仍舊懵懂地將他們之間早就變質的關係僅僅看成是兄弟之情,那又如何呢?他們都是最爲在意彼此的,願意爲了對方而付出生命,這樣就足夠了。軒轅凜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耐心,也有足夠的手段……將這份不同的感情同化成一種感情。

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那麼便會心甘情願得爲了他而放棄。初入江湖短短几日,卻屢逢大難,數次因爲他的原因而讓師兄遇險,軒轅凜心悸之餘又不由記起師兄起先並不喜歡爭鬥,更愛寧靜淡泊,那麼如果他想要平靜,那麼他便陪他一起。

以一己之力闖出一番事業固然吸引人,但是如果要拿師兄的安危來換,那麼他寧願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只爲與那人相守。

——然而,如果那人也同他一般,想要一展宏圖的話,那豈不是更加的美妙嗎?活在同一片天地之下,爲了同一個目標一同奮鬥,就如那比翼之鳥,連理之枝,並蒂之蓮,同進共退,不離不棄。

——如果師兄想要展翅高飛,他便在他身側護航,總有一天,他們定會並肩站在最高的地方,一同縱覽這世間最美的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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